诏令张贴于大街小巷,各道府敲锣打鼓地走遍乡间阡陌宣扬。
陈景明挤在长安朱雀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奋力地抬起头,点漆眸雪亮,目光锁在那一行行小字。
他至今不曾拿到贵人举荐,今年必然是要错过了。下次便是三年后,永安十四年。
永安十四年,朝廷即将开恩科,改荐举为科举制,天下所有的读书人,不拘学的是孔孟或明经,皆可一试。就连读书不甚通顺的,只会舞刀弄棒,也可在文试结束后参与武选。永安帝秦肃亲自坐镇,选拔武选状元。
热泪一层层,涌出少年眼眶。
在还没意识到的时候,陈景明就已经泣不成声。他攥紧了双拳,隔着袅袅热茶汤一样的视线迷雾,他听见自己心口怦怦的跳动声。耳边人语笑闹喧哗,可他却在这个瞬间觉得很静。
很静很静。
静到,他再次听见了乡间破旧私塾内朗朗的读书声。他陈家村举百户之力,求爹爹告奶奶地从邻乡挖来一个读书人,那位落魄的士子教了两年,便去投奔族内亲友。开蒙三年,陈家祠内再次一片荒芜。他拿着石头疙瘩在黄土地划拉字迹,一个个地辨认,吟哦念诵。
崎岖一十二年的求学路,万般辛苦,如今终于见到了得偿所愿的曙光。
陈景明竭力控制不要失态,反复念叨着君子不以物喜己悲,可一转身,他便在热闹的长安街市热泪滂沱。
苍天有眼,选仕终于改制了!倘若有朝一日他陈景明能够入朝为官,他必定要……必定要,不负今日誓言!哦不,他必定要活捉了那位平乐侯,押入罗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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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十二年冬,一道喜报从函谷关外传递至长安。累死了五匹驿马后,那道大捷的谍报终于传至永安帝秦肃手中。
永安帝秦肃当朝拍案而起,霍然立在朝堂之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长笑出声。
“大捷,函谷关大捷!”
永安十二年冬,曾被嘲无功受禄的小侯爷郝春一战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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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十四年春,朔风卷动蒲类的枯草根,瑟瑟缩缩的,经年也长不出嫩青。
郝春大马金刀地坐在西域帅帐内,刷地卷起朝廷文书,呲牙笑了一声。“听说长安城内的琼花开了,圣上唤我回京赏花。”
“侯爷在函谷关滞留数年,的确该回京看看了。”
是个新晋升的牙将,平常总喜欢捧郝春臭脚,什么话都接。但凡郝春开口,这人必定第一个捧场。
但也不止他一个。
郝春呲牙笑吟吟地望向帐内众牙将,一个个的,净都是谄媚嘴脸。
“函谷关外刚立了防,城墙还不算牢固。”郝春故意沉吟不决,幽幽地叹了口气。“唉!不然本侯爷倒是挺想回长安,别的不提,至少帐子暖。”
“那是那是!”
“长安城内何止芙蓉帐暖啊,这季节,花儿都开了满都城。”
“侯爷,您这趟回去可不就是应了那句,春风得意马蹄疾?”
郝春拈着指尖已卷好的文书,听耳边千篇一律的马屁声噗噗,突然间兴致索然。长安城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个陌生地方,他家乡已毁、父母俱亡,就连唯一与他曾经相依为命的庶长兄也在入宫伺候那个无德的女主旻皇后时死了。
人人都道他春风得意马蹄疾,疾个屁!要郝春说,就他老郝家这些个破事儿,忆起来都不体面。
还不如留在这苦寒地,自在为王。
“啊,琼花。”郝春呲牙漫然地笑着,神色转淡,不怎么在意地道:“也不知与我这函谷关外的风景可有甚相似处?长安城内的胡姬,大约也没这里的婆娘漂亮。”
帐内众牙将果然都哄笑起来。
“侯爷,您若是欢喜龟兹国的婆娘,大可以随军带回去。”
“就是,侯爷您也该多弄几个女人给您生娃娃了。”
“侯爷风流!”
纷纷扰扰的,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郝春笑得就像是个真正的纨绔子弟,眯着眼,唇角微弯,一只脚跷上案头,大声道:“几个女人怎么够?必须得来一打!”
帐内哄笑声响彻云霄。
郝春也随着众牙将一道笑。在军中,他就得粗鄙。若粗鄙的不够,不光是这些老兵油子们不服他,就连对阵叫骂的时候他这边气势都输人半截。
但是抛却了这些应酬场面的粗鄙后,他不愿也不能承认的是,他如今越来越觉得冷清。深夜帐内枕边没人,负伤回营时贴身伺候的都是木讷军医,天晓得他有多气闷!
他闷的恨不能拆墙,或是一鼓作气杀光西域蛮子军。
“侯爷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
郝春回过神,目光飘过帐外阳春三月都不开花的塞外荒漠,呲牙笑了一声。“月底就回。”
结果第二天夜里他们就遭遇了袭营。郝春带领众人从火光冲天的营帐内冲出来,纷纷上马反击,对方却早已鬼影一般无迹可寻。
郝春气不过,隔日又亲自点了三千骁勇,趁着刚刚蒙亮的天色一路追击,在沙漠腹地遭遇伏击。双方势均力敌,又恶战了一场,最后郝春侥幸险胜。
帐下众人又来劝他,说既然胜了,便尽早班师回朝算了。一则当今永安帝催他回去赏花,二则,大司空程怀璟也特地给小侯爷郝春做了次媒,提了个还不错的女子。
郝春但凡见到有人来劝说,一概笑而不语,但对西域蛮子军的攻势却越来越猛。渐渐地,众人都意识到,小侯爷并不想回到长安。不仅不想,就连提都不愿意提及。
“杀——!”
又一次,郝春摔下酒爵,愤然在军中发出进攻的号令,然后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沙漠中日头异常酷烈。入了夜后,雪白盐碱结了霜,经月光一照,愈发白惨惨的瘆人。经年累月,裹着一袭鲜艳红袍的小侯爷郝春看起来就像是一支离弦的利箭,奔驰于西域,倏忽间马蹄声卷起一地烟尘。
长安城的琼花开了又谢,辗转到了深秋,朝廷新办的科举都考完了,平乐侯爷郝春依然滞留西域。奏章倒是勤快,一封封地飞往长安,或是有高昌人袭营,或是新发现了个楼兰暗探。
总之就是一句话,不回长安。
永安十四年秋,九月初二日的朝会又接到了封平乐侯自西域寄来的战报。
“谁他妈准许他滞留西域的!”永安帝秦肃暴怒起身,一目十行,然后当众摔了折子。
御史陈景明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溜了一眼。
“陛下,咳咳……容止。”
与永安帝秦肃并排分左右而坐的大司空程怀璟咳嗽了一声,撩起眼皮,殷红薄唇微分,又蹙眉不悦道:“你先坐下来!”
正站在阶上挥手扬臂满嘴骂娘的永安帝秦肃顿时哑壳,回头看了眼,浓眉一耷,果然乖乖地重回御坐龙椅。
永安帝秦肃人是坐下了,怒火却依然突突地烧个不停。“不成,郝家这小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朕必定得把他拧过来!”
郝春自永安十年出征西域,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郝家枪,到地就征服了那帮郝家旧部。叛将们几乎毫无抵抗地,见到那杆红缨枪就认了他。白胜见势不妙,转身逃了。许昌平带着亲信三百人钻入莽莽大漠,至今仍不知去向。贼首郝丘倒是伏诛了,用木笼车押回长安,在永安十一年冬明正典刑。
永安十年出征前永安帝交代的任务,郝春都完成的一丝不苟,甚至远超预期。
但永安帝就是觉得不爽。
“陛下,”大司空程怀璟微微倾身,话语不疾不徐。“平乐侯在西域已近四年。朝廷边防五年一换,五年期满,将领须回京述职。”ωωω.χΙυΜЬ.Cǒm
永安帝眼睛倏地一亮。
程怀璟见他终于明白过来,微微点头一笑,桃花眼下鲜红泪痣轻漾。“是了,陛下不若等待平乐侯回京述职再说?”
永安帝秦肃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瞬间转怒为喜,沉声对阶下立着的百官慨然道:“今日朝会还有甚事儿要报?都快些报来。”
有关西域以及平乐侯郝春的事儿,就此揭过不提。
陈景明立在文官队伍最末梢,不动声色地又把头低下。
隔着百余尺距离,与永安帝并坐临朝的大司空程怀璟微微掀起眼皮,目光落在这位新科寒门状元葱绿官袍,无声地勾唇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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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朝,陈景明迤逦排在众官后头,慢吞吞走下御阶。
“陈御史!陈御史留步!”
陈景明抬头,果不其然,见又是那个曾闹出过榜下捉婿戏码的兵部元侍郎。
今年秋朝廷头一遭儿改制,广选寒门子,他作为榜首赫赫有名。放榜那日,他刚出现在朱雀大街,立刻就叫这位元侍郎家的仆从捉入马车。当时那位元侍郎在车内笑吟吟对他道,状元郎此番高中,老夫先恭贺则个!
不敢。陈景明被几个仆从扭过来,满心不情愿。况且他当时还未能看见榜单,踟蹰了一瞬,才谨慎地答道,学生尚未见到榜,这状元郎一词……
老夫已经替你看过了!元侍郎亲切地拍了拍身边空位,和颜悦色地对他笑道,你可是唤作陈景明?南阳人?
正是。
那就错不了!元侍郎呵呵大笑。你正是今岁朝廷改制后新鲜出炉的状元郎,眼下整座长安城都闹腾开了,多少官员家里要捉你回去做女婿。老夫不才,先行一步、先行一步,哈哈!
元侍郎左一句哈哈,右一个呵呵,陈景明无所适从,只得低头静静地道,学生才疏学浅,侥幸得中魁元,不敢高攀贵府女郎。
哎,怎么叫高攀呢?元侍郎一叠连声地道,这是老夫爱你有才,是老夫高攀。
那日在元侍郎马车内的记忆一时间都涌入心头,陈景明下意识皱了皱眉,抬头看向正立在台阶下候着他的元侍郎。
“下官见过侍郎大人!”
“不必拘束、不必拘束。”元侍郎满不在乎地挥手,朝他笑得格外热切。“近日天气不错,老夫家中菊花开的正艳。不知陈御史是否肯赏脸,来老夫家中小坐?”
元侍郎今年只得四十,膝下倒是有三个女儿,千娇万艳,长女早早闯下个才女名头,至今却仍无人问津,元侍郎不免有些急切。
这不,拉郎拉到了朝会御阶下。
其余诸官均心知肚明,今年这一科秋闱不比寻常,程大司空亲自坐镇,这位新科状元郎……可是程大司空亲笔圈点的才俊。
满朝文武,人人都想巴结程大司空,却苦于找不到门路。
程大司空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大司空府邸形同虚设,日常只与帝君同吃同住。下了朝,百官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更别提上门送人情了!
幸好这位程大司空今年点了个状元,亲自收入门下。讨好这位新科状元郎,可不就是讨好了程大司空。
满朝文武,人人都抢着招婿,都想抢陈景明。
可恨元侍郎下手太快!
“侍郎大人,”被众官员视作香饽饽的陈景明却苦不堪言,拱了拱手,推辞道:“下官近日身体不适,怕是去不得。”
“哦,不适?是哪里不舒服,可要寻个老成些的大夫来瞧瞧?”元侍郎立刻打蛇随棍上,愈发热切了。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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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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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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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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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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