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淅淅沥沥的小雨也停了下来,天穹一片灰蓝之色,只天边透出几抹亮白,初春的夜里犹有寒意,孙岑从正殿走出来的时候下意识的抖了抖,玉画见状赶忙将斗篷为她披上,又问一边的侍奴要了一把伞,“夫人?咱们不回宫去吗?”
孙岑拾级而下,毫无顾忌的走入了微风细雨里,长逸宫不仅内殿布置的贵胄雅致,便是这庭院之中都是十步一景,且都是奇花异草,孙岑沿着正殿之前的小径朝侧院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都是雨后的青草泥土香,再往前走,入目便是蜀国各处送来的极品花卉,这些花大都娇贵无比,需要主人精心侍弄,有的甚至都不是蜀国的花草,而每每送入宫中的这些东西都被凤钦一一赏赐了下来,若是别人必定放在花棚之中害怕凋零,只有杨莲心,就这般如寻常的盆景一般放在花园的小径之上,只要来了长逸宫的人莫不为之赞叹。
可经过一整夜的疾风骤雨,小径两侧的花草大都被肆虐的不成样子,草木还好,花骨朵儿们却都零落在地不成样子,孙岑是爱花之人,虽然她自己只养兰,可对别的名贵花草也颇多了解,见好好的花木被这般糟蹋,她眼底不由的闪出明灭的光来。
“夫人惯爱这小雨天气,昨夜在那殿中坐了一夜,连奴都觉得憋闷的厉害呢,还别说,这长逸宫之中的景儿却是不错,只是这些东西被糟蹋了,若是放在夫人手里必定又是一番盛景,夫人,那内殿之中只剩下了长逸宫的人,咱们当真不派个人看着?”
玉画是跟着孙岑多年的人,自然知道孙岑的脾性喜好,她开头先说了景,句句都正中孙岑心头,而后才提到了杨莲心,孙岑听得顺耳,表情也轻松许多,的确,一整夜都没睡,不仅如此,还在那殿中待了整整一夜,“何必看着?这里是长逸宫,到底是别人家的地盘,我们总要给她们说话的时间,何况,依我看杨莲心是真的傻了……”
玉画眉头微皱,将伞往孙岑这边靠了靠,“夫人怎么肯定是真的傻了?”
孙岑沿着小径走到了一处花圃,她停在花圃最外围,放眼看去,整个花圃之中都是黄金牡丹,一夜骤雨,许多被精心培植在开的花骨朵儿都被打落在地,碧绿的花叶之上满是泥点,怎么看怎么都辜负了黄金牡丹的美名,孙岑看的眼神微凉,又接着道,“一个做母亲的,别的都可以掩饰,失去孩子的痛苦却是掩饰不了的,她自醒来之后神色半点无异,虽然一直念着十一公主,却是不见悲痛之色,这不正常,唯一的解释便是,她真的痴傻了。”
到底不是自己的主子,玉画听着挑了挑眉没有一点同情之色,又接着道,“夫人,那杨夫人开口闭口只说一句话,您怎么看?好端端的她绝不会执念这一句话。”
细雨如针密密落下,在这灰蓝一片的天穹之下格外的静谧,孙岑目光上移,只看到天幕的光亮在变大,而待天色再亮一点,整个宫闱都会活泛起来,“自然是有缘故的,她心底必定已经知道了杀十一公主的是谁才会如此,而在此前,她必定动过害那人的念头或者已经开始加害那人,后来看到十一公主被害,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人的报复。”
玉画眉头微皱,“可是是怎么看到十一公主被害就想到了那个人呢?难道她要害的人和她已经挑明了?按照杨夫人的做派,可不会轻易在明面上树敌啊。”
这一点也是孙岑不解的,杨莲心就算做了亏心事也不至于看到凤念芷被害就想到是别人来害他们,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可这些都不重要了,凤念芷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剩下的杨莲心依旧还在夫人之位上,她在宫中的地位并不会有任何改变,相反的,可能还会因为凤念芷的死得到凤钦的怜惜,就如同她自己一样,不正是因为四公子出事凤钦才对她格外关怀了几分吗?孙岑眯了眯眸,可现在她痴傻之下却说了这么一句话,就算是凤钦宠爱的人尚且不能随便害人,更何况杨莲心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不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那么最关键的,也是孙岑最想知道的,杨莲心要害的人是谁呢?
这宫里宫外,但凡有些位分的人都不简单,而杨莲心要加害的人必定也不是个小角色,她很好奇,若是那个人知道杨莲心要加害与她会作何感想?又或者……那个人已经知道了,并且,凤念芷真的是她杀的?如此一来……那这一件事牵连的便是两个人了。
孙岑的目光忽然一深,“今日修朝,王上必定在长信宫待着,你待会儿派个人去长信宫守着,待王上起身便前去通禀,就说杨夫人醒了,再说她知道杀害十一公主的是谁。”微微一顿,孙岑又补一句道,“让王后也知道这件事。”
孙岑一字一句说的极缓,再加上她平日里温柔安静的语声格外的亲切好听,可玉画听着这些话神色却是一正,仿佛孙岑交代的是算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一般。
“是,夫人,奴婢明白了。”
孙岑点点头,又看了看这天色交代一句,“现在时辰还早,待会儿再派人去。”
玉画立刻便道,“是,奴婢明白,王上昨夜折腾半晚上,或许还没睡多久,夫人这是在心疼王上呢,等咱们走一会儿回去了奴再去安排人。”
孙岑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终是将那话咽了下去。
在园子里走了一刻钟,孙岑终于将身上积攒了一夜的困乏散了去,说的是天亮之后杨莲心醒了便离开,可实际上却是离开不了的,特别是杨莲心说了那句话之后。
雨越来越小,没多时却是停了,玉画收了伞,而孙岑更是摇了摇头往回走,玉画便在旁叹口气,“夫人是真的喜欢雨天,这宫里的主子们都觉得雨天湿漉漉的不好受呢。”
蜀国本就多雨,一下雨不仅出门不便天气也都十分湿闷,别的人都不喜欢雨天,偏生孙岑喜欢,她的兰园,她多半会在下雨的时候去,玉画跟了她多年,自然深知她这一点,孙岑听着没有接话,却仿佛想起什么久远的事似的脚步慢了许多。
待回到主殿,杨莲心的药已经煎好,孙岑进去便看到玲珑拿着药碗在喂杨莲心喝药,她挥了挥手让玉画退下,玉画眸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便退了出去,再看这边,玲巧和玲珑的眼睛都红红的,一看便是哭过,孙岑叹口气,“你们夫人可还说什么了?”
玲巧和玲珑齐齐摇头,玲巧道,“夫人一直这样就没开过口。”
说着又是一哽咽,先是死了女儿,而后杨莲心自己又痴了,一夜之间这长逸宫怎一个凄惨了得,不仅是玲珑和玲巧,外面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孙岑有些发愁的看着杨莲心,此刻的杨莲心被玲珑抱着,靠在玲珑的怀中喝药,可她好似没有意识吞咽似得,喂一口药至少有一半要从她唇角流出来,玲珑一边擦一边喂,眼眶没多久又湿润一片,从前的杨莲心什么都要最好的,在宫中虽然没有段凌烟那般盛气凌人却也自视甚高,可此刻的她却痴痴傻傻好似个废人,怎么看怎么心酸。
玲珑喂药,孙岑就在一旁看着,喂完了小半碗玲珑叹了口气放下药碗。
“御医说刚开始不必着急,夫人还未缓过来,喝不了多少药。”
孙岑点点头,玲珑便又看着孙岑行了一礼,“夫人,这一整夜都在长逸宫实在是辛苦您了,眼看着天亮了我们夫人也醒了,您快请回去歇息吧,实在不敢再让您受累了。”
这话便是让孙岑回去自己的长秋宫了,孙岑闻言叹了口气,“也好吧,这一夜我也是担惊受怕的累极了,那我这便回去了,这里你们好生侍候,晚上我再过来看看。”
孙岑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玲珑便一路跟着送她出门,眼看着孙岑就要走出内殿,院门之外忽然现出一道身影,玲珑定睛一看,竟然是王庆……王庆来了,那便是蜀王来了!
果不其然,走进院子的王庆甩了甩拂尘便高声道,“王上到……”
一语落定,满院子的人都跪倒在地,孙岑眉头微抬摇了摇头道,“这下可走不了了。”
还未等玲珑接话,孙岑已迎了出去,院门口两道身影一闪而入,却是段凌烟陪着凤钦过来了,凤钦看到孙岑便挥了挥手免了她的礼,而后问道,“说是她醒了?”
孙岑点点头,那边段凌烟又道,“辛苦孙姐姐了,竟然守了一夜。”
凤钦闻言也忙叹口气,“孤让你看着,你怎这般实心眼就守了一夜,快带孤过去瞧瞧她,瞧完了你也早点去歇着,你脸色也不好看,眼下宫中诸事交给你的,可别累垮了。”
孙岑敛眸,“因是不放心杨妹妹这才看着,也没什么,王上这边走。”
天色已经大亮,雨亦停了,整个长逸宫沉浸在清晨的静谧之中,可和往日的静谧不同,今日格外的压抑和沉郁,凤钦换了常服,面上疲累未消,只是有段凌烟陪着倒没多少焦灼之意,孙岑在前带路,他便由段凌烟扶着跟在后面,一行人到了门口,看到跪着的玲珑,凤钦认得她,挥手着她起身,“快,带孤去看看你们夫人。”
杨莲心生病凤钦亲自来看本是杨莲心的荣宠,可玲珑看到凤钦的那一刻却好像并不十分惊喜,不仅如此,眼底还有几分忧色,她站起身来,硬着头皮抬手一请,凤钦自然是知道长逸宫的内殿在何处,他二话不说当先走在了最前,看得出来,他此刻对杨莲心是真有几分关心,一行人走入内殿,玲巧早早在门口迎着,凤钦看也未看她直奔床榻边上,待看到睁着眼睛的杨莲心好端端躺着的时候凤钦眼底微亮,倾身唤道,“莲心?”
若是平日里,只要杨莲心还能动,他人刚走到门口杨莲心便会起身来迎,可今日却是半晌没反应,杨莲心刚失了女儿,凤钦自然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可他都喊她了她怎么还没反应?凤钦眉头一皱,又唤了一声,这一声落定,还是没反应。
凤钦蹙眉看着孙岑,便见孙岑满是遗憾的叹了口气,一转眸看向玲珑和玲巧,便见二人低着头眼眶红红,凤钦心头一跳,忽然便猜到了是何种境况,他面色微变,这边孙岑已哀声解释道,“杨妹妹醒来便是这样,御医说杨妹妹昨晚上大悲过度又呕血伤了心脉折损了五内,因为受刺激太大了即便醒了也将自己沉浸在环境中,后面施针调理慢慢就能好转。”xiumb.com
虽然没说明白,可凤钦和段凌烟却是明白杨莲心这是因为受刺激太大从而痴傻了,想到此前疯癫的凤念清,凤钦眼底不由生出两分痛色,一时没说出话来,虽然不是最宠爱的,可到底是他的血脉是他的枕边人,段凌烟也皱了眉,却是劝道,“王上先不必忧心,杨姐姐受了这等刺激,现在让她醒来也是痛不欲生,或许这样对她反而好些。”
段凌烟这话算是说到了点上,凤钦叹口气拍了拍她的手,正稍微安心些的他却又忽然眉头一皱看着孙岑,“可是这边过去的人不是说她知道是谁杀了芷儿吗?”
凤钦这么一说,孙岑的表情便是微变,看了玲珑和玲巧一眼,二人眼底满是担忧,孙岑便道,“杨妹妹虽然有些痴傻,却还是会说话的,王上看着便是……”
说着话,孙岑上的前去倾身道,“妹妹,十一公主来了。”
凤钦和段凌烟都疑惑的看着孙岑,听着孙岑的话都是眉头维扬,凤念芷明明已经死了,怎么叫凤念芷来了?正疑惑着,却见躺在床上的杨莲心微微一颤,随即那直盯盯仿佛不会眨动的眼睛便微微一眯,而后又倏地睁开,“我不敢害你了,你不要杀芷儿……”(8中文网.8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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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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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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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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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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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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