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静偶尔和朋友寄信,都是寄到学校的。西堡中学虽然偏僻,总不会有塔前村的偏僻。
而若是有人给家里寄信,也总不会用许静的名字。
所以,只要这么想一想,许静的心脏,就怦怦的狂跳起来,像是刚刚进行了百米赛跑似的。
然而,没等许静出门,院子里的许父,忽然丢下碗筷,冲了出去。
许静的房间开窗向着村子中间的菜地,没几秒钟,就见到了许父狂奔的身影。
别看许父从来都是木讷和老实的,他跑起来的速度却是飞快,只是动作有点古怪,他跑步的时候,不像是学生们在体育课上学到的双手虚握拳置于腰部的摆动姿势,而是两只胳膊竖直,手掌撑开的来回摆,像是一只低垂着翅膀的大鹅在狂奔。
许父的同龄人没少因为许父的姿势而笑话他,年纪大些,许父就很少再奔跑了,做什么都是慢悠悠的走。
可是今天,他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忘记了,就用自己最快的步伐去跑,就像一只拼命的大鹅似的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后,许父如同大鹅似的身影再次出现,他的手里拿着一份信,两掌宽的信,随着他的身体摆动。
许父的身后还有村长、会计,以及几个在村部里聊天的闲汉。
村长、会计和闲汉们也跑,但他们的速度比许父来说,实在太慢了。
许父跑上小坡,穿过空地,直奔自家的小院,经过村子中央菜地的时候,他一脚踩了进去,却当没看见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出来,压坏好几株菜也顾不得了。
许静两只手紧紧的捏着衣角,不注意就攥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信!看信。”许父气喘吁吁的奔入小院,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地往下掉。
“丫头,来看信。”许母将许静从房间里拉了出来,她不认识字,也急切的想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许父用三根手指紧紧的捏着信,像是捏着一只黄鳝似的,生怕它就此溜走。
许静做了一个深呼吸,轻轻的拆开信。
信封内,共有三页纸。
最上的一张,像是被叠起来的奖状,印着几行简单的通知:
许静同志:经批准,你被北京师范大学物理学专业录取,请于1983年8月27日报到。
许静看了一遍,又看一遍,只怕自己看漏了某点,弄错了什么。
信封内的另两张纸,分别是学校和专业的简介,这在80年代初,已是一种创举,从而方便考生了解自己即将报到的学校和专业是什么样的。
许静贪婪的阅读着它们,脑中幻想着自己在校园内生活的一幕又一幕。
“里面说什么?”许母再忍不住,问了出来。
许静眼中含泪的抬起头来,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声嘶力竭的喊道:“考上了,我考上了……”
“考上了,真的考上了?”许母抓着女儿的手,用袖子给许静擦眼泪鼻涕。
许静点头再点头,不停的说:“考上了,考上了。”
“考上了!许老四行啊,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亲戚们也替许静高兴,一个个漂亮话,不要钱似的丢出来。
许父脑门上大滴大滴的落汗,腿脚也微微颤动起来,再也站不住了,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后倒。
一个后生“呦”的一声抱住许父,笑道:“四叔太欢喜了。”
许父还是说不出话,嘴唇颤了两颤,在对方的搀扶下,缓缓跌坐在自家门槛上。
秋叔和他带来的人有些不好意思。秋叔递了一支烟给许父,笑道:“许老哥能耐,总算让您给熬出头了。我看这样好了,许静去读书,我们家出钱供她去读,等毕业了,她要是分配回平江或者南湖了,咱们就办喜事,要是去了外地,我就认个女儿,大中专三年,也不耽搁……”
“老秋。”村长刚就进门了,这时候坐在了许父旁边,搂着许父的肩膀,笑道:“大中专的录取通知书,不是这个时候发的。”
“啥?”
“老四家的娃子,考的是大学,不是大中专,明白了吧。”村长许三坝从腰后面掏出旱烟杆,在门槛上使劲敲了敲,说:“你们家那个病秧子,娶人家大学生,你没病吧你?还要你出学费?我们塔前村几百口子人,还供不起一个大学生?”
“啥?”秋叔懵了,那装出来的镇定和世故,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村长嗤笑一声,道:“小静,你考的是啥学校,给咱秋叔说道说道。”
许静抬起一张哭花的脸,有点羞涩,有点骄傲的道:“北京师范大学。”
“北京的大学!”
“这是要去北京上大学呀!”
“老四家娃娃,以后要做首都人啊。”
随着许静的话音,不要钱的好话再次成堆送来。
此时,村里听到喇叭声,看到许父狂奔的村民,也都好奇的上了门。
过去这些年,除了债主讨债,许家何曾有过如此多人上门,许母高兴的不知所措,满屋子的打转。
左邻右舍也不藏私,一同陪着许母高兴,并将家里藏起来的瓜子糖果,一股脑的拿到许家来,招呼村民。
村长更是拍着许父的肩膀感慨,说:“北京师范大学,厉害,厉害。”
许父似乎缓过劲来了,别扭的捏了一支烟,道:“您给我说说,这个学校怎么着?”
“让你家丫头给你说。”村长招收喊:“小静,给我们说说你这个学校。”
“我给你们读一下。”许静用毛巾洗了脸,脸蛋儿像是涂了油似的,光亮光亮的道:“北京师范大学简称北师大,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直属的全国重点大学……”
“重点,是重点啊!”一个家有子女的老婆娘叫了起来。
许父说:“光听着重点大学啥的,重点是个啥意思?”wWW.ΧìǔΜЬ.CǒΜ
“重点就是国家重点支持建设的大学,是国内最好的大学,一共88所。”许静以前听杨锐说过,这时候昂着脖子解释。
村长闻言笑道:“就是全国的大学排名,在前88名的大学。”
“北师大不止88,说不定能排二三十里去。”许静也不敢多说,声音稍微小了些。
“那分配到哪,能分配到平江了?”许父着急的问。
“最起码分配到平江。”村长其实也不是特清楚,但这种时候,怎么也要说好话。
许静仰着头,突然觉得天也不同了,地也不同了,连吹过树丫的风,都变的温暖了。
“老四,你看这个……”秋叔从人群的边缘处,挤了进来,苦着脸看许父。
许父笑了笑,说:“你看,小静这个样子,也不好说分配到哪里,说不定就分配到北京了,再说,本科要读4年的,就不要让你家小雷等了。”
“对,就不要等了,咱们塔前村的许静,用不着你给找工作。”许静的某个婶娘大声笑着说。
秋叔满脸通红,点头称是,转过脸,又对许静说:“小静啊,你不要怪你秋叔,我就是看你有本事,才想和你家结个亲事,你现在有好前程,秋叔也替你高兴……”
“秋叔,没事,没人怪你。”许静也说了一句漂亮话。
秋叔连连点头说:“不怪就好,不怪就好。”
说话间,他就被激动的年轻人给挤了出去。
三张薄薄的纸,被他们珍之重之,又好奇无比的传来传去。
一封录取通知书,就像是天堂的门票似的,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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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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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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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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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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