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o年代是一个淳朴的年代。
酒席不用去酒店,从东家借个桌子,西家借个凳子,朋友拎条鱼,同事送瓶醋,宴席就算是搭起来了。
杨家的宴席更大排场,更大规模,性质却是一样的。
杨峰让人从乡政府开始摆桌子,一路顺着马路摆下去,圆桌方桌照样来自各家各户,不够用了,就借跟前的学校和单位的桌子。
来宾也是提着东西来的,送肉送鱼的都记在礼单上,活鸡活鸭即是大礼,葱姜蒜也不嫌丢人。
搭礼的单位是5分钱。没有提东西来的客人,最少会出5分,一两毛的也属于正常,达到五角钱的就算多的了,鲜少有人会给到一块钱。
不过,无论是一个人五分还是五毛,都不够支撑酒席的花销,因为现在的食物的价格很贵,烟酒更贵,一道席的成本接近十元,所以,8o年代办酒是纯亏的,只是亏多亏少的区别。
锐妈是因为杨锐交给家用几千块钱,这才有胆量操办这样一个大席。
大席的菜是鲤鱼,之后摆上桌的是两道肉,红烧肉和扣肉,接着是荤素炒菜,豆腐、蘑菇等中等菜,最后才是炒土豆丝、凉拌菜以及一些汤,给大肚汉吃。
一席是十道菜,除了炒菜是现炒的以外,其他都是过去两天,锐妈带着十几名亲戚家的女人努力做出来的,到了开席的时间,全部上笼屉,和馒头一起蒸出来即可。
杨山上桌没多久,杨峰就宣布开席。
各种肉菜流水价似的端上来,让西寨子乡的正街两边,飘满了香味。
这一天,杨家总共开了两百多席。
除了亲戚朋友以外,整个西寨子乡的工作人员,以及来捧场的民兵们,也都坐在了席上。
杨峰请来的民兵们,其实都是附近各个单位的职工,与亲戚朋友的概念基本重合,等于是亲戚朋友的同事,因为都在一个地方的关系,互相之间至少是脸熟的。
不过,对杨锐来说,这些人就完全不熟了。
偏偏今天的杨山和杨峰还很兴奋,不停的拉着杨锐见人。
然后,就是不停的喝酒了。
刚开始,杨锐还想着尝试一些逃酒的技巧,却是前来帮忙的王国华看不过眼,拽着他的胳膊,指指前方长蛇阵似的宴席桌子,问:“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
杨锐泪眼朦胧,仰头就将杯子里的酒给喝了。
今天以前,杨锐还是不被允许喝酒的。
高考分数出笼,却好像一下子改变了他的社会位置。
源源不断的敬酒、赞扬和问好,让杨锐没有走完三分之一的路,就睡了过去。
王国华和曹宝明两个人,交替着将他背了回去。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总算结束了。”王国华揉揉肩膀。
曹宝明也活动着肩膀,笑道:“让你不锻炼,杨锐这身肌肉,可是锻炼出来的。”
“怎么越锻炼越重了?”
“肌肉当然重了,他吃了那么多牛肉,不都存在胳膊腿上了?”曹宝明鼓起肱二头肌,表现了一下。
“然后喝醉了还要我们背。不过,今天来的人是够多了。”
“大家都高兴。”
“是呀,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凑到一块这么高兴了。”王国华有点感慨的道。
曹宝明抬眉问:“你报的不是北京?”
“当然是了。”wWW.ΧìǔΜЬ.CǒΜ
“你改了志愿?”
“没有。”
“杨锐帮你选的?”
“废话,我自己就知道北大清华在北京,那我能报吗?”
“既然是杨锐帮你报的,你担心什么,用得着悲春伤秋吗?”
“哎呀,这个词你用作文里了没?”王国华啧啧有声道:“用的真好……”
曹宝明忍不住给了他一巴掌,才道:“别唧唧歪歪的,去弄条鱼过来吃,我都没吃饱呢。”
“我到哪里找鱼去,我不如钓一只给你吃好不好。”
“去后厨找啊,肯定有,快点去,我块头大,显眼,让人看到了不好意思。”
“我也不好意思啊。”王国华说归说,却是动身去了,在同学之间,王国华一向是位比较愿意付出的好同学。
杨锐醉倒了,酒席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
男人们难得有喝酒的机会,吃饱了以后就开始四处找人拼酒,女人们也凑着热闹,聊天说话。
对大家来说,社交活动就是主要的娱乐活动了,能够一个人宅在家里开开心心的故事,是此时的人们未曾想象过的。
赵丹年是少数没有多喝酒的男人。
他的年纪足够大到想喝酒酒喝酒,不想喝酒就不喝酒。
不过,赵丹年今天没有矫情,相反,他是把自己的酒量省下来,端着杯子找那些主管教育的官员们。
此前,赵丹年仗着自己的资历,从来没将省市一级的教育机关放在眼里,隔的太远了,放在眼里也没用,西堡中学一个区区乡镇中学,又有什么资格联络省市一级的教育机关。
赵丹年是个讲实际的人,他固然是赤卫队出生的老少先队员,但在省市一级政府,八路军出身的共青团员多的是,他想摆谱也摆不出来,也不会有人看着他的面子,就给西堡中学更多的拨款,既然如此,赵丹年也就懒得拉关系,陪喝酒了。
今时不同往日,一个全国状元,不仅将杨锐推上了风头浪尖,也将西堡中学推到了高峰。
赵丹年没转两圈,就遇到一个面熟的上来打招呼。
他还没想起对方的名字,对方先叫了“赵校长”,主动举杯道:“敬老赵一杯,山窝窝里面飞出来的金凤凰啊,全国状元呐,撞在你老赵手里,得喝一杯。”
“是我运气好,也是咱们溪县和南湖运气好。”赵丹年笑着端了端杯子。
“说的好。”坐跟前的都是教育系统的,知道了赵丹年是谁,都围了上来,一个接一个的碰杯。
一会儿,赵丹年就拿到了改造校园的许诺。不仅如此,还有人喝爽了给他支招,说:“你得把西堡中学的牌子给打响了,这不光是西堡镇的牌子,溪县的牌子,南湖市的牌子,还是咱们河东省的牌子。这么好的学校,要做大做强,先就要做好基础建设呀,你应该找黄局长说说,就用这个理由,要一个教学楼。”
“教学楼?那得多少钱?”
“你管它多少钱,你就说我要教学楼,从四层的要起,看他给不给,不给就要三层的,再不行就两层的,你这里出了全国状元的学校,不是市状元,不是省状元,是全国状元,全国第一呀,你要什么他不给。”
赵丹年傻笑:“全国第一也就这么一次,我以后又给不出全国状元。”
“所以才要乘热打铁不是……”
赵丹年听着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不自觉的点头,心想:学校无论如何都能扩大了,就看能扩大多少,最好除了基建,还能再招些老师,把刘康这种都给弄走最好。
提起刘康,赵丹年心里就是一阵后怕。当日如果听了刘康的建议,现在西堡中学的学生成绩,将是截然不同的。说不定,杨锐的全国状元带来的红利,都有可能被严重的估分错误给抵消。
在赵丹年眼里,刘康这样的老师,既没有水平又没有自知之明,即使不能开除,也应该放在犄角旮旯里了却残生至于刘康现在还年轻之类的现实问题,赵丹年根本想都懒得去想一下。
宴会中午开始,一直进行到了晚上。
留到晚上的多数是喝酒的客人,也有帮忙的人,会在中午的客人离开了,给杨家收拾碗筷和桌椅。
接下来几天,锐妈的主要工作都会变成如何归还数量庞大的桌椅和餐具。
当然,还有无数学生和家长喜闻乐见的等通知书活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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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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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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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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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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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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