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人间的天子,仅仅就是凡人的皇帝罢了。
少年人坐在深宫中,他看到落日的夕阳,看到遥远的天外,刘殷也曾经有想过,自己能够扳倒权臣,斩杀外戚,重新夺回手中的权利,然而在每一次的权谋斗争之中,他不断的失败,身边的大臣们都有着自己的盘算,渐渐的,渐渐的,全都加入到了自己母亲那一方。
天家无情,太后亲政,大权独揽,永远是年幼皇帝心中难以拔掉的尖刺。
而大臣中,亦有权臣网络部下,与太后争斗,而原本真正的权利顶峰,年少的皇帝本人,反倒无人问津。
两方势同水火,天下的诏书不必经过皇帝的手,也不会有人问到底有没有天子的谕令,一切都只是书面形式,少帝的权利,甚至连那枚印玺都无法掌握了。
刘殷望着远方的落日与山阳。
红彤彤,就像是烈火一般,他有时候真心在想,如果这皇宫内发生一场大火,那该多么美好?
烧,全都烧掉,一切不留,这样就能重新开始。
虽然他已经明白,纵然是那样,权利也不会回到他的手里,但是起码能够让他此时所仇恨的人们都在烈火之中化为灰烬。
最好他自己也化为灰烬。
少年的皇帝看着远方的山。
他晦暗的目光忽然亮了起来。
身板挺直,他直愣愣的看着那座遥远却并不高大的山头,上面出现了两个人影,那座山可以说就在皇宫的后山,这里是皇帝的都城,方圆百里都不可能有外人进来。
但是他却看到了。
一个高大的年轻人,那黑影并不显得衰老,还有一个个头小小的,看上去应该是个孩子。
边上还有一只鹿。
山头也并没有多少树木,那一大一小两个黑影,他们背对着那片夕阳,大人似乎指着这片宫阙在说什么,而那个孩子只是在看。
刘殷眨了眨眼,又使劲揉了揉。
那两个黑影依旧没有消失。
他忽然感到兴奋起来,却又显得有些惶恐,连忙叫来身边的小黄门,小黄门(内侍)快步跑来,年幼的帝王问他,可曾在那座山上看到什么?
“那是神仙吗?还是歹徒?还是旅者?”
小黄门望着那座山,眨了眨眼,却摇摇头,说什么也没有。
刘殷十分愕然,他在回头,使劲眨了眨眼睛。
那两个人影依旧存在,他们仍然在看着这片宫阙,甚至坐了下来。
刘殷看到他们坐了下来。
大人似乎在说着什么故事,在刘殷想来,应该是对于这片古老宫殿的介绍,而那个孩子作为倾听者,此时,或许正在感慨人间帝王的奢侈与威仪。
这是年少的皇帝此时所幻想的场景。
他甚至开始幻想那两个人的真正样貌。
久锁深宫,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废掉,听说太后正在给他物色皇后的人选,这当真是可笑啊,堂堂天下的皇帝,居然连自己的妻女都没有办法选择。
而他的年纪,还是这般的幼小。
无非就是政治筹码罢了。
刘殷很久没有看到过这般让他放松的景色,无论那两个黑影是人还是鬼,不论他们是什么,也可能仅仅是自己对于世界外面的幻想,但此时,这些都不重要不是么。
皇帝的脑袋里开始想象,那个大人应该是束着头发的,他应当有英俊的面容,他应该穿着一身宽大的袍子,上面绘制云与雾,他应该和古老神话里的那些海外仙人一样,神秘而又美好。
那个孩子呢?
他应该是穿着一身白衣,有着红彤彤的面颊,惹人怜爱的同时,也应该极为聪慧。
大人会对孩子说,世间最尊贵的人,就在这座宫殿里。
孩子会对大人说,世间最尊贵的人,不过就是困锁在宫殿里的泥偶而已。
嘿,什么天子啊,皇帝啊,哪里有你来的幸运呢?
我不过是笼中的金丝雀,再怎么奋力振翅,也只能落得遍体鳞伤。
刘殷趴在窗沿上,边上的小黄门诚惶诚恐,他不断抬起头,打量外面那座低矮的山,但是除了下坠速度变得有些慢悠悠的夕阳外,他并没有看到任何多出来的东西。
小黄门感到害怕,陛下的精神似乎不太正常了。
但是刘殷不在乎他如何想,他就这样趴着,趴了很久,直到那夕阳坠落下去。
山与夜幕合为一体。
宫内点起了灯火,刘殷看不见那两个人了,他感到有些生气,便命令宫内的火焰全部熄掉。
小黄门摇头,说这事情如果被太后知道了,他们必然是要掉脑袋的。
皇帝的寝宫在夜晚,是不会熄灭灯火的。
刘殷感到很烦躁,同时心中升出一股莫大的失落感。
他趴在窗沿边上,呆呆的看着远方的黑暗。
随后一道银光忽然映入他的眼帘。
年少的皇帝抬起头,他所看到的,是一片比起以往都要绚烂的璀璨星空。
巨大的银河横亘在天宇之间,比起过去看到的银河,还要繁华数十倍。
少年皇帝惊讶的伸出头去,而小黄门这一次也看到了那片银河。
璀璨而古老,从这世间还没有皇帝天子,权利更迭的时候,这片银河就已经存在,它不知有多么的古老,亦不知还要存在多少万世,天下的兴亡如山顶的云烟般聚散无形,然而天上的银河却万古长存。
皇帝感觉有些困,他关上了窗户,来到床榻上,沉沉睡去。
小黄门有些怜惜:“陛下累了。”
小皇帝点头:“我确实是累了。”
他开始陷入酣睡。
随后,魂魄似乎出窍,在这一瞬间,从那冰冷的高墙内,从那宏伟的宫殿中,就这样飘飘忽忽,从肉身离开了。
“咦?”
小皇帝分不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他看到小黄门不敢离去,依旧在身边侍奉,清威宫中的灯光通透明亮,但是和天上的银河相比较,那就真是天差地别了。
他游荡到天空上,深邃的夜幕犹如巨大的怪物,从遂古以来就存在的大黑天神注视着这位年轻的皇帝,刘殷对那片天空感到恐惧,但当他再度抬头时,却猛然震住!
他的眼睛仿佛透过了天空的帷幕,看到了虚幻之外的真实。
那每一颗星辰上,每一片光芒间,都站着一位“神明”。
他们每一个人都完全不同,小皇帝看的心神摇动,密密麻麻,他眼中看到那些高于天地的巨大身躯,金色的佛,银色的天河巨人,持剑的老者,提戈的将军,负剑的道人,弯弓的箭神,身披红云的古老仙人,横亘古宇的烛龙,膝前置刀的神圣,一朵巨大的青色莲华......
每一颗星辰照耀到人间的光芒,便是诸神圣所投下的目光。
少年皇帝看着天河,又看着那渺茫的人间。
“年幼时,夫子教我,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我没有想过,原来这三尺上去,便是整个人间。”
少年皇帝见到诸天万圣的影子,而万圣们似乎并没有过于在意这个孩子。
但他们又不能不在意,因为仙祖看起来很在意他。
于是万圣们都装作没看见这孩子一般,任由他在窥探自己。
少年皇帝行到天河内,站到一颗星辰前,他看到一个年轻的道人,向前拱手:“您能看到我么?”
那道人俯首:“人间的帝王,有礼了。”wWW.ΧìǔΜЬ.CǒΜ
太上道隐。
小皇帝很高兴,他向那巨大的道人拜了拜,问道:“我能拜您为师吗?”
太上道隐摇头,只是微笑,却并不言语。
小皇帝看着这个道人,他全身上下都宛如星云聚成,晦暗的宇宙化身为金蓝紫三色,混杂在他的星空身躯之内。
小皇帝再度拜了拜,他见到佛陀,重新再问:“您...您能收下我吗?”
佛陀摇头,问道:“人间的帝王,享受一世的世间权利便可,没有必要去追寻天上的道。”
小皇帝失落道:“一世的世间权利....可权利不在我手中......谢谢您。”
他只问一次,随后便离开,佛陀看着他离开,轻声念诵了一句苦海无边。
小皇帝问了好多人。
天上的大圣都不愿收他为徒。
但万圣们不是不愿,其实这孩子的天资很好,作为徒弟倒也不算辱没大圣威名,而什么人间天上有别的话,在诸圣眼中,真的....有用吗?
大圣比天道都要高,天道是约束人间的道理,在小皇帝看到的这些大圣中,他们只要想,人间的天道便拦不住他们。
因为早已经没有大罗封天了。
小皇帝看到遥远的宇世之边,在那里,有一轮大日正在冉冉升起。
“那是十方之内,是从十方之内照耀下来的太阳。”
小皇帝最后一位拜访的大圣是如此说的。
那位大圣也看着璀璨的光芒,那一轮太阳的光辉镇压了群星,不知道它究竟有多么巨大,多么灼热,多么光明。
小皇帝惊叹着,震撼着,他看着那轮太阳,那就像是群星之间的帝王,亿万万诸天星辰都要受到它的统治,而那颗太阳上,是有神明的吗?
“十方之内是什么地方?”
小皇帝眨了眨眼,那最后的大圣道:“十方之内,便是曾经的世间。”
旧世的太阳,轰鸣着,却刺破了新世的黑暗,这颗太阳上有着一位神灵,他在太乙天尊的麾下。
拜别了诸天的神圣,小皇帝向着那轮太阳奔跑。
他跑啊跑啊,大步向前,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中看到了大荒,在大荒中,他化身为身高万丈的巨人。
这是夸父逐日。
他越追,离那道光明便越远,他感到疲惫与口渴,最后气喘吁吁。
小皇帝回过头去。
他忽然发现,他已经不在银河之中。
万圣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两个人。
小皇帝的眼睛瞪了起来。
仙祖道:“看什么?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见我们么?”
小皇帝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仙祖道:“笼中的金丝雀,遇到了天上的大圣们,神游天宇一定能让你感到快乐吧?”
“既然你遇到了我,嗯,你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仙祖昂着头,小皇帝瞪起眼睛,先是激动,随后弱弱且有些不信道:“真的?”
“你是谁?”
仙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天上的大圣们因为无量高大的身躯而被凡人敬畏。
真正的仙道祖师在人的面前,却没有人来拜见。
仙祖道:“我是....太乙天尊。”
李辟尘闭上了眼睛。
小皇帝顿时惊讶万分。
他之前听到那位大圣说,世界的光芒起于十方之内,那是太乙天尊所保下的过去的世间。
小皇帝道:“你真是太乙天尊?!“
仙祖:“那还有假吗!”
小皇帝激动起来:“那....我要自由!我不要当这个皇帝了,权利不在我的手里!”
仙祖:“权利还是自由?”
小皇帝不假思索:“自由。”
就是这一刻,仙祖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缥缈,如梦似幻。
“那么,你的愿望实现了。”
.........
刘殷的魂魄回到了自己的肉身。
他睁开眼睛,觉得之前的经历简直荒诞不堪,但是却又无比真实,所行所作,一切皆是历历在目。
他连忙跑到窗沿边,推开寝宫的窗户,这是另外一扇,朝向正东方。
太阳正在熊熊燃烧,璀璨不可直视的烈光,给整片皇家宫阙镀上了一层金色的甲胄。
小皇帝看着那轮初生的太阳,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缕笑意。
他走向阳光,感觉身如飞燕,轻飘飘似如云霞。
寝宫内的小黄门从瞌睡中醒来,看到了东面窗户的打开。
他愣了半响,随后再度转头,紧跟着,面色变得无比惊恐,毫无血色!
在低矮的山头上,李辟尘与仙祖看着那轮太阳。
那座沉闷的,古老的宫阙内,那些争权夺利的人们,也在看着那轮太阳。
同时传来的,还有小黄门的哭丧之声。
春二月丁卯,帝崩于清威宫。
同日,天旦顷刻,东方山海,帝相化为神明,显于天空之上。
万民皆见,四海皆见,国人震动,天下倾裂。
有人言太后祸国,权相害世,王侯之中有人举义,奉天靖难,兵临都城。
仙祖看着那轮太阳,在他的眼中,这片世间又转过了许多年。
李辟尘道:“听。”
仙祖侧耳倾听。
当年清威宫中,小皇帝在夕阳山头上看到两个人影的故事,已经被史官记下。
史记之中描述隐晦,但有所写,那两道黑影,或是仙人,因帝崩时,天现帝相,众生万民皆看到小皇帝化为神灵,主东方金日,故肉身死去,魂魄羽化,而这一切,都始于那夕阳下的两道黑影。
“自古以来,帝王都想得长生,但又不愿意放弃人间富贵,世间安得双全法.....”
李辟尘负手而立。
仙祖笑了笑:“笼中的金丝雀,住的是金子做的屋子,盖得是银霞凝聚的蒙帘,吃的是琼浆玉液,睡得的是神蚕柔绵,但它就快乐吗?”
李辟尘道:“您懂得了,这未必快乐,金丝雀,甚至不如人间的麻雀来的快活。”
话正说着,几只麻雀飞来,扑棱棱的,落到了仙祖与李辟尘的肩头。
它们互相啄着,仙祖摸了摸其中的一只,那只麻雀顿时抖起翅膀,显得一副舒适模样。
它们很快开始叽叽喳喳,让这里变得喧嚣无比。
就像是一堆后世的说书人,熙熙攘攘,互相争唾,其中所说的,尽数是那些淹没在青史中,已经语焉不详的.....往古神话。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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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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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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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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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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