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啸着从她的身边吹过,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裙子里张满风,被吹得鼓胀,像小船上翻飞的帆,飒飒作响。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双腿却十分沉重,灌了铅一样,有什么在使劲地往下拽着她,她的大半个身子已经跌出悬崖之外,即将坠落。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瞬间,一只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她。
手心里传过来的温暖,如同电流一般,流遍她的全身,她觉得浑身暖融融的,像被温暖的明媚的春日的阳光照耀一般。
她的身体腾空而起,越飞越高,微风轻拂,朵朵轻柔白云从身边飘过,蔚蓝的天空触手可及。
不知飞了多久,她轻轻地落在流水淙淙的溪流边,一只正低着头饮水的麋鹿,抬起头,用清澈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她。
小溪四周,花香馥郁,彩蝶纷飞,鸟鸣婉转,
然而,她回过头,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影。
但她知道,这个将自己带离危险之境的人一定是他。他一定也在这里,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从来就不从远离半步。
姜云想大声喊他的名字,可是刚想开口,就惊醒了过来。
又做梦了,持续好几天都是这样。
应该是下半夜,她吃力地抬起右臂,拭去额头上沁出的汗水,看了看窗外,窗外夜色正浓,有稀薄的光透过蓝色的窗帘渗进来,影影绰绰地笼罩在病房里,病床里是一片朦朦胧胧的白色,静悄悄的,几位病人和陪护的家属仍在睡梦之中,低低的鼾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为什么,连续这几天,都在重复这个同样内容的梦?
梦中将自己带离危险之境的人,一定是梁晓允。可是为什么在梦里,她一次也没有看清过他的面容?
姜云百思不得其解,思索了一会,也没找到答案,就放弃了,她心想,随它去吧,还好不是噩梦。梦境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病床的左侧,一张简易的折叠椅里,躺着正在熟睡的梁晓允。
春天夜晚的微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她甚至清晰地看见他双眼皮的深痕,以及微微翘起的嘴角。
在姜云生病住院的这些天里,一直是他忙前忙后,寸步不离地贴身照料,即使是夜里,他也不敢无忧无虑地大睡,只是保持着一种浅浅的睡眠,一听到身边传来的疼痛的□□声,他立即就会条件反射般地惊醒过来,生怕她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两天,看到她的病情缓解,逐渐趋于稳定,他才终于放心地睡个好觉。
他的右手,轻轻地握着她的左手。
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他也像白天一样,把她瘦弱的苍白的小手,温柔地握在手心。
那张从医院租来的折叠椅,靠着她的病床,比床略低一点,看上去,就像一个人依偎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那床被子是从超市临时买来的,聚酯纤维的材质,白色的底,上面印着淡蓝色的牡丹花图案。折叠椅很窄,只能容纳梁晓允一个人平躺,都无法翻身,被子过于大了,多出来的那部分,就搭在姜云的床上,盖住了他和她紧紧相握的手。
姜云用满是歉意的目光深情地注视着他。
梁晓允的嘴巴轻轻地吧嗒了几下,接着脖子动了动,身体轻微地向上挪了挪,是不是他在梦中也有所感应呢?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睡在折叠椅上不太舒服。
姜云小心翼翼地尝试着从他手里将自己的左手抽出来,但他握的太紧了,抽不出来,她不敢用力,怕惊醒了他,只好放弃。
她侧过身,举起空闲的右手,抚摸着他的脸,她深情地端详着他,然后又用手指拨了拨梁晓允额前有些散乱的长刘海,他清秀的眼眉露出来了,他的鼻梁高挺,嘴唇轻轻抿着,唇线除了优美之外,还流露着几分坚毅的感觉。
对于一个男孩,这样的五官,应该是相当精致的吧?
姜云的左手腕上戴着一个绿色的塑料手环,是住院那天护士让她带上的,上面写着她的姓名、年龄等个人信息,刚戴上去的那天,姜云觉得这个手环虽然比不上那只自己戴了很多年的玉,但萌萌的嫩绿色,戴在自己洁白光滑的手腕上,居然还挺好看的,就像一个手链之类的装饰品。不过现在,经历一个月的化疗之后,手腕消瘦了很多,手环的大小也没有之前那样合适,一不留神,就滑落到手背上。
以前身体健康的时候,成天总嚷着减肥,尝试了很多种方法,却也没有瘦下来多少,没想到住院才刚刚一个月,就瘦得这么明显,连本来就没有多少肉的手腕,都明显地消瘦了一圈,腕上的那根螺蛳骨高高地顶起来,青筋也格外的触目惊心,看上去,真是骨瘦嶙峋的样子。
躺在黑暗中,姜云不禁苦笑起来。现在自己的体重估计只有八十斤吧,好久没称过了,这个曾经梦寐以求的数字,现在想起来格外的冰冷和讽刺,甚至有些让人恐惧。
现在的脸色肯定也难看极了,上个星期,她去卫生间时,站在镜子前,看见了自己的病容,面色蜡黄,眼神黯淡无光,连原本红润的嘴唇都苍白如纸,她几乎都认不出来了。从那之后,每次去卫生间她都故意侧着头,有意躲避墙上的那面镜子,她担心不小心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会勾起自己莫名的悲伤。
她又看了看睡在身边的梁晓允,有些惭愧的想,也不知道这些天,他每天都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她,将她最丑的一面尽收眼底,怎么能忍受下来。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一幅样子,整天出现在心爱之人的面前。
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姜云的眼角溢出,悄无声息里顺着脸颊滚落下来,她赶忙转过身,平躺着,拉过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脸。
健康的时候,生命才是一朵鲜活的花,光彩照人,妩媚多姿,生病了,这朵花便开始急遽地凋谢,水分蒸发掉了,花瓣也褪去了鲜艳的颜色,落到泥土之中,最后就枯成了一堆脆生生的碎屑。
现在的她,就好像是不小心撞见了魔鬼,被挟持到另一个世界,从一个温暖美好的世界,跌入一个冰冷、恐怖、阴森、让人绝望的世界。
姜云是一名中学的语文老师,大学念的师范专业,毕业后就考进了南京的一家中学。一个月前,正在给学生上课,姜云突然觉得头晕,休息了一会,坚持把那两节课上完了。回家之后,发现自己发烧了,她以为自己感冒了,去药店买了感冒药服下,第二天仍然不见好转。此后的几天,高烧一直在反复发作,浑身乏力,胃口也不好,梁晓允听说之后,从上海赶到了南京,第一时间将她带到了医院。
血常规结果的异常,让医生皱起眉头,从白细胞的数据来看,他非常怀疑白血病的可能。姜云被送进了病房,作了骨髓穿刺,抽取的骨髓也立即送检,分别进行细胞和血象检查以及免疫学分析。
检查结果让姜云和梁晓允都崩溃了。姜云所患的是M5型急性非淋巴细胞白血病,医生告诉梁晓允,这是白血病种类当中极为凶险的一种,要想治愈,需要进行骨髓移植不说,即便是移植成功,以后也面临着复发的风险。
那天晚上,在姜云的租住的房子里,他们相拥着痛哭了一场,然后梁晓允擦干眼泪,双手托着姜云的脸颊,认真而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用带着泪痕的微笑,温柔地告诉她:“不怕,也许是误诊呢。”他用手轻轻地拭去残留在她眼角的泪珠,接着说道:“乖,不哭了,明天我们去上海,再做一次检查。”ωωω.χΙυΜЬ.Cǒm
第二天,梁晓允就将姜云带到了上海,检查结果和之前一模一样。梁晓允的内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之光熄灭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姜云开始住院,接受漫长的化疗。
躺在病床上,姜云逐渐冷静下来,她开始接受这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无法预料的事,她无力挣脱,只好认命,一切顺其自然吧。只是,她不忍心就这样把梁晓允也牵扯了进来。
梁晓允为她实在付出了太多。
一个月来,夜以继日地服侍她,一个大男人,学会了洗衣、喂饭、甚至帮她擦澡。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形影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她说了无数次请个护工来照顾自己,他怎么也不肯,生怕有丝毫怠慢和不周到之处,一切都要亲力亲为,真是太难为他了。
为了到医院照顾她,他跟公司请了无限期的长假。
虽说是请假,其实也跟辞职没有半点分别,没有一分钱工资可拿。住院这一个月,就已经花费五万元。姜云每天的治疗费用都需要一千多,另外,梁晓允两年前贷款买了房子,每个月还有三千元房贷要还。不上班,失去了经济收入,花费又这么大,压力可想而知。虽然梁晓允嘴上从来没有提前过,总是笑着摸着她的头说,没关系,我能想到办法的。但她知道,他是怕她着急,安慰她,他一直一个人在默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在她面前装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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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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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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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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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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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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