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那头牛,是当初沈老太爷在世分家的时候,沈家唯一分到的东西。
沈家有五口人,家里十亩田,若只是上缴国家的税粮也能过得不错。可恨就可恨在村长身上。
他仗着下南村偏僻闭塞,物资丰厚,强行圈占村民的良田,更私加赋税。
如此一来,真正能让他们耕种的地也就不到一半,十亩变五亩,还比朝廷多收两倍赋税。若非前几年衙门在后山发现一处玉矿,招了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去采矿,这日子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莫说采矿掘山多辛苦,山体滚落碎石也危险,就是时节上也不自在,无论你农闲农忙,矿上照样开工。
所以,说到底,农户人家,最靠牢的还是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沈家这头牛,在农忙时经常帮助邻里耕地,他们可都仰仗着呢,如今村长却一开口就要了人家的牛,这也太狠了!
沈成不可置信的道:“这怎么行!”
“不行?”村长谢敬冷笑道:“不给也行,那咱们就去官府评评理,看县太爷怎么断!”
打官司?
普通农户家,谁敢去衙门口打官司啊!都说官字两个口,吃完被告吃原告,他哪里打得起官司?
沈成七尺高的铁打汉子,宽厚的脊背不由得弯了弯,满脸为难的看向沈昌和沈康,咬紧了牙关,点头。
“哈!”谢敬得意洋洋的笑了两声,急不可耐的道:“行,那就回家去牵牛吧。”
沈康的心跳不断的猛烈的蹦着,一股心酸缓缓溢出,充斥了他整个身体,他知道,这是来自这副身体原始的反应。
他的心很乱,都说十聋九哑,他也不例外。二十八年又聋又哑夺去了他人生的缤纷色彩,但却没有击垮他。
他学会了认字,学会了手语和唇语,让他得以在成年以后自食其力,在图书馆找到了一份管理员工作。
他喜欢看书,也疯狂的吸收着书本上的知识,如此他才觉得自己活的有尊严,未来有希望。
活得有尊严,未来有希望,便是他毕生所求。
来到这里,他不认为是偶然,而是上天恩赐,是善恶有报。男儿大丈夫,谁不想要精彩的活一次?上天给了他机会,他现在是一个健全的人了!
那么首先,就是要讨回公道,为他自己,也为了这一家人。
打定了主意,沈康不再躲在父亲身后,捻着衣袖的手松了松,从容的上前一步。
在村长和谢林得意洋洋,其他村民同情的眼神看着他们父子的瞬间,他右手叠指捻着左边袖口,沉着从容的道:“村长大人,说的很对。”
一众村民狐疑的看着沈康,这孩子莫不是被打傻了?那是牛!是耕牛!
这个谢老鬼,简直就是个吸血虫。
紧接着,沈康道:“我们欠的赔完了,现在是不是该说说,你们如何补偿我们了?”
他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说起话来还带着童音,满脸的鲜血被眼泪抹得糊成一片,只是那双眼睛充满了成人的...智慧。
“哦?我赔偿你们?赔偿什么?”谢敬不屑的瞪了他一眼,暗骂这孩子不知轻重。
沈康抬手抹了一把头上的伤口,疼得浑身冒冷汗,小小的腰背却挺直得如松如竹。
看这情景,就算他现在跪下来求他,他也不会放过自己和这一家人了。无论如何也是遭人恨,他不介意让他更恶心一些。
他嬉笑着将血抹在村长的长衫上,留下了一块污血,那模样就像是惹人嫌的小孩子,让人恨不得踢他一脚。
谢敬下意识的一躲,满脸的厌恶,心里暗骂沈康。
紧接着,沈康眸光倏地一转射出一道冷光,缓缓的道:“村邻皆知,我自来体弱多病,而我家又一贫如洗买不起补品,所以今日二兄带着我上山,给我打了一只野鸡。回来路上遇到了林哥儿,林哥儿二话不说把我推倒在地砸破了头,又强抢野鸡,用二斤肥猪肉为赏,唤那些不明真相的同村兄长们,把我二兄的手臂打断了。”
他有条不紊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讲述着,虽然带着童音,却让人不禁联想起谢林平素的作风,相信了他的每一句话。
原本那些参与打斗的少年都怕沈康把他们说出去,他们可不像谢林,有个村长当老爹,都是穷苦家的孩子,便是事事有谢林顶着,但是犯了错,回到家一顿板子是躲不掉的。
可沈康呢?
三言两语把他们归到了“不明真相的大哥”这一类当中,如此,他们当然不需要负责了。
一个少年的父亲暗自捅了捅孩子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是,是真的!”少年笃定的回答,众人听得清清楚楚,更将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提高了。
沈康意料之中,暗自在心里笑了笑,接着道:“村长说我将林哥儿打成那副模样,可我想问问,您知道林哥儿今年多大年纪吗?”
“十二岁,怎么了!”谢敬负手扬头,根本不想理睬他,心里却已经虚了。
沈康笑着点头,一双漆黑的瞳仁儿熠熠生辉,他纯真的眨巴着眼睛道:“对啊,林哥儿今年十二岁,那些被他蒙蔽的大哥年纪也差不多。可我才八岁,自小身体就不好,又能怎么下重手呢?之所以打林哥儿是怕他真的去烧死我们全家,但我们讲道理,打了人就要赔偿,我毫无怨言。反观我和二哥,一个破了头,一个断了手,你们家难道不应该也倾尽所有,赔偿我和二哥吗?”xiumb.com
谢敬迟疑了,他没想到,这个沈三竟然如此伶牙俐齿,相形之下,显得自己儿子这么蠢笨!
自己打人也就算了,还带了那么些人。他悄悄的瞥了沈康一眼,心惊不已,这伤...看着也太吓人了,若真的闹出人命到底是不好收场!更加可气的是那些小孩儿,方才还奋不顾身帮着林哥儿,这会儿竟还为沈三做起证明来了,猪狗不如的贱民!
沈康仰着头看向人群中美须髯的男子,问道:“刘家大叔,您是咱们村里唯一的秀才,是我心目中最有学识讲道理的人,您来评评理,我说的对是不对?”
这位刘秀才姓刘名源,四十岁上下,是近几年才搬到下南村的,听说他是嘉靖三年的秀才。虽然没能高中举人,可这已经是极为了不起的人物,村邻都尊称其为刘相公。
他一身淡青色圆领大袖衫,外披着厚实的披风,无论衣着还是气度和周边的村民都形成了鲜明对比,所以沈康一眼就看见他。
一众村民听他问起刘源,不禁纷纷低眉悄然打量向他,秀才公,那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会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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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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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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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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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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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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