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是从未面对多这样的境遇,听着张道鸿苍老的声音中满蕴的悲伤与愤怒,苏幕遮竟无端地生出几分无所适从来。
只是瞬息之间,苏幕遮便镇压了道心的悸动。
他的双眸甚至在这一刻都变得幽冷起来。
“你该知道的,我未视你为棋子。”
闻言,张道鸿只是悲怆一笑。
“清濛前辈呢?想来那日问你的时候,便已经殒命在你的手中?”
沉默中,苏幕遮凝视着张道鸿布满血丝的双眸,竟也不再辩驳,只是点点头道。
“嗯。”
“阳世不朽之路,是不是你布下的局!”
“是。”
“今日葬尽一世古老者,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对。”
“卑劣!”
张道鸿苍老的身躯不住的颤抖着,忽的怒吼,凄厉之音荡彻诸尘之间。
苏幕遮双眸最深处的那抹光亮,也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一瞬间,他竟无比的怀恋起那道温柔的身影来。
你厌恶了无情道,先行脱世而去,未曾想到,最终这无情道,还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沉郁的感怀着,苏幕遮喑哑的声音之中不再带有丝毫的温度。
“你本就不是洪涛界修士,哪里来的缘由呵斥老朽卑劣?”
“不是洪涛界修士……原来,这便是你眼中的因果?这便是你眼中的天地道理?”
“不然呢?”
“太元子!你还有没有心!你的血还是不是热的!他们不是你眼中的蝼蚁!他们不是你眼中无足轻重的陌生人!那是曾经陪伴着你万古岁月长生修道的道友!
曾经有人为你试阳世不朽之法!曾经有人为你血战苍天!曾经有人宁死不愿坏掉你的大业!告诉我!他们死的时候,你有没有过哪怕一瞬间的悸动!”
面对张道鸿的怒吼,苏幕遮只是沉默着。
良久,他忽地咧开嘴角,无声的大笑着,到了最后,仿佛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苍老的喉咙之中发出金石摩擦的干涩声音。
“道鸿,以你这般心性,是难成仙长生的,情深不寿呐!或许你说的有道理,或许……昔年没有那一场场杀戮,我也会同你这般想法,只是或许,我会早早的坐化,成为孤魂野鬼,成为红尘中的齑粉,也便不会有今日的种种。”
大道独行。
苏幕遮身形愈发萧索。
张道鸿这里,沉默着,只是掌心的天青玉碟上,道与法的气息越发狰狞起来。
苏幕遮眼帘低垂。
“想出手了?”
张道鸿沉默以对。
“也罢,话总是说不完的,纵古终了之际,你我做过一场,也算是佳话。”
话音落时,两人几乎同一时间,雷霆出手!
天青玉碟裹挟着大道流光,三元神庭之中有二十四尊朱衣景神腾空而起,各持无上道器,又以宝塔、如意、剑图为主,恍若银河倒悬,杀机凛然!
蹈海归真骨杖震动着诸尘,血海咆哮着浪涛,隐约之间,有八百魔佛横空,引龙象之影,勾连一百零八尊冥皇,引动着忘川地残存的冥府道则,煞气冲霄!琇書蛧
只是一瞬!
忘川冥府残存的须弥壁垒便彻底碎裂开来!
激斗之间,数不清的雕梁画栋,冥府阴阁,在两人法力的激荡下,化作了齑粉!
甚至苏幕遮挥手之间,远处大渊深处,有着黄泉河怒吼!
岁月之炁滚滚而来,席卷一界!
万道凋敝,十死无生!
尘烟散去时,张道鸿衣衫褴褛,七窍之中,齐齐溢出乌血。
天青宝玉上有恍若蛛网般密集的裂纹,只是电光石火之间,苏幕遮便险些将他的本命道器直接震碎。
那裂纹之中,隐约有着鎏金神光游走,那是不朽物质,在艰难的维持温养着玉碟。
张道鸿的脚步颤抖的厉害,甚至难以维持身形站立,终究在几经踉跄之后,张道鸿跌坐在地上。
眼见此情,苏幕遮的眼眸之中,终归有了一抹悲意。
果然,是英果类我。
无声息的感慨着,苏幕遮抬起手中蹈海归真骨杖。
“这便是缘法了,今日……为师送你上路。”
话音落时,眼见得血海顿起,苏幕遮的身形却忽地一顿!
天地大势倒卷而来!
须弥之炁在苏幕遮的身周崩溃!
苏幕遮再强,犹在大千级数之间,又如何是一方大千世界的对手!
他的身形顷刻之间被桎梏在那里。
直至此时,苏幕遮方才低下头来,凝视着自己脚下的五色流光,而后,他才抬起头来。
“五色土祭法?”
原地里,张道鸿的气息愈发萎靡,他挣扎着支起上半身来,大口咳血,笑着开口道。
“是五方旗。”
话音落时,地面上,那诸般残破的道器之中,五面幡旗缓缓化作灵光消散。
苏幕遮不言,只有张道鸿的声音继续传来。
“那五色土祭坛,立在道场万古岁月,贫道再是不堪,总也窥见了一二皮毛,一饮一啄之间,皆是因果!今日献祭五方旗,施此法门,送前辈飞升!”
话音落时,却见苏幕遮笑的玩味。
“吾非洪涛界生灵,如何得以于此界飞升?”
喑哑的声音传出,落到张道鸿的耳边,几如雷霆般炸响。
那五色神光托举着苏幕遮的身形,却不曾引动他道躯分毫。
须弥风暴狂涌,天地大势朝着苏幕遮这里疯狂的挤压,要将大道之贼碾成齑粉。
苏幕遮也只是洞开体内道种世界!
大道加身!
混沌的气息在苏幕遮的身上弥漫开来,一时间,竟与洪涛界天地大势争锋!
一息之后,终归是道种世界稍逊半分。
苏幕遮的身形愈发虚幻,开始被剥离出洪涛界。
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抹去了脸上的灰雾,眉眼含笑,看着面容错愕的张道鸿。
“最后这一式,很精彩,为师很欣慰!浪荡万古,老朽今日归去了,希望来日,你也能得偿所愿,归界升仙!”
说话间,苏幕遮的身形愈发的虚幻。
不顾着口中咳血,张道鸿急急追问道。
“师……这是你来时的天地么?”
他浑浊的双眸,洞彻了须弥风暴,看到了一抹道种世界的风景。
苏幕遮的身形愈发虚幻了,最后只剩下了朦胧的轮廓,他似是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沉默着,含着笑容,朝着张道鸿这里摇了摇头。
……
忘川界的阴风缓缓拂过。
饶是在厚土诸尘之间,张道鸿依旧感受到了大道的震动与变更。
改天换颜。
这是惨烈的一战,纵古时代过去了。
他咬着牙,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凝视着苏幕遮离去的方向。
“师……师父啊……”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你托举一界,演化自身道果,原来,这才是你的道。”
“可是我该如何归去呢?”
“徒儿找不到归去的路了……”
“万古岁月,我始终在追随你的路,索性学到底好了。”
“炼化一界,化无上道果,承三元神庭,开天辟地者,当以伟力长生不朽!”
“毕竟……情深不寿,仙人之下皆蝼蚁!这是你教的!”
他环视着凋敝的忘川界,挥手之间收起残破的道器,又在断壁残垣之中,将昔日冥府道器摄取。
做完这些,他方才缓缓转身,披头散发,衣袍带血,步履阑珊,沿着黄泉路,朝着阳世走去。
远远地,他似是呢喃着悲伤的话语。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大道独行。
一时间,张道鸿的身影,也变得萧索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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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终)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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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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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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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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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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