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逢永远都忘不了那天,那画面就像是老旧的放映机一样,一遍一遍的回放。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他记得那天在他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他和沈檀两个人。仿佛这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他们。
沈檀问他。“我跟颜如月像吗?”
那个沈檀,跟他每一段记忆里的都不一样。那天的沈檀孱弱却异常坚定。
他没法回答他。或许是像的吧,又或许是不一样的吧。
沈檀却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没理会是否得到了他的回答,缓缓开口。
“是挺像的。我爷爷葬礼那天,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顾北逢就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指尖还捏着一只正在燃烧着的雪茄,静静地看着他。带着些苦意的香草味丝丝缕缕的萦绕在他的身边。
面前的人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朝他走过来。那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沈檀站立和行走。
沈檀的腿在开放性骨折之后,拒绝复健,也不让别人碰他。所以他的腿,肌肉萎缩的很严重,近乎是皮包骨头,裤管都有些空荡荡的。遍布手术缝合的疤痕,那些狰狞的疤痕,甚至让他原本纹在腿上的白龙都残破不堪,像是被肢解后重新拼起来的。
他记得那时候,医生说他大概永远都站不起来了。
沈檀的每一步,都是蹒跚摇晃的,宛如一个学步的稚子一般,跌跌撞撞的走向了他。
有些好笑,但却让他鼻子发酸,眼眶发胀。他很想去扶一把他,像以前一样,把他抱起来。但最后他收回了手,忍住了。沈檀自从入狱之后,就再没有主动碰过他。沈檀是不愿意。而他现在,则是不敢。
他盯着沈檀的动作,看着那只左手握住了他执着雪茄的那只手。细白的五指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颜色白的几乎刺眼。他对上了沈檀的目光,那双浅金色的眸子,望进了他眼底最深的地方。他心想。这是那之后,沈檀第一次主动去触碰他。
肌肤相触的感觉他记得也很清楚,沈檀的手很热,这很不对。他的体温应该较正常人偏低。但那天,他很烫,他在发烧。那张苍白的脸,也因为发烧而染上些不自然的潮红,让他看起来面上竟有些血色。
他发现,沈檀右手拇指上的扳指不见了。这个认知,让他微微蹙眉。
那是沈檀从不离身的东西,是他爷爷的遗物。
正出神,他听见沈檀在离他咫尺的地方,缓缓开口。那声音微哑,却像是山间冷泉淌过他的心头。他听见沈檀问他。
“顾北逢,你喜欢的是这张脸,对吗?”
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不带丝毫的疑惑。话语凉薄,眼底却是深情的。
沈檀的目光温柔且情深,让他陷进了这缱绻里无法自拔。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下一秒,燃烧的烟头烫伤皮肉的声音闯进他耳中,让他那点旖旎的念想霎时间烟消云散了。吓得他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
他慌忙的丢了手里的雪茄,去掰他的脸。
“沈檀,抬头。让我看看。”话语里,是从未有过的焦灼。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慌忙的不知所措,只知道咆哮的喊人。
“叫医生来!”
那时候,他太慌了,甚至都没能觉察到沈檀的手,探进了他西装的内袋。他内袋里,装的是一把Canik55。那把枪,自从颜如月出事以后,他就一直带在身上。而之前打穿沈檀右手腕骨的,也是这把枪。
沈檀笑了一下,还是多年前他送给顾北逢的那把。不过,这把枪里现在装填了9mm口径的巴拉贝鲁姆弹。原先他给顾北逢的,那不过是把空枪。
他专注的去查看沈檀脸上的伤势,沈檀冲他笑了一下。那个笑,太过明艳,以至于能让人忽略掉他脸上还带着伤。晃了他的眼,也晃了他的心。
他本以为没有什么时候,能比刚才更加慌张的了。下一秒,他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他近乎是僵硬的看向沈檀。那一声脆响,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同时也让他丧失了一切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沈檀的右手废了,或许也只有沈檀自己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给这把枪上了膛。
他听见沈檀的声音,十分平静没有波澜。
“谢谢你,对不起,还有,我爱过你。”
枪响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发痛。温热的血液喷溅在他脸上。
匆忙跑进来的医疗团队,听见枪响冲进来的保镖。还在发热的枪管,空气里弥漫着的硝烟味,就连枪支落地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喧闹嘈杂的一切,却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一帧一帧的放给他看。
后来,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没有去擦溅出来的血液,只是抱着沈檀,摸到了大片大片的滑腻的血迹。目之所及,满手满眼满地,都是沈檀的血。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话。他说。
“沈檀,跟我说话!别睡!沈檀,醒醒!”
“沈檀,求你了!”
那声音开始哽咽了。
“求你了。”
沈檀的头却只是软软的垂下,原本滚烫的体温,也逐渐消失了。
我爱你。所以我的心跳动。直到我生命停止的那一刻,我都会一直爱你。即便你不知道,也不爱我。
这些话,沈檀当时没有说出来,以后,也没有机会说了。那是他沈檀从未宣之于口的感情。
他从没想过,沈檀会用那么惨烈的方式离开他。他起初,只是想。只要沈檀服个软,只要沈檀向他低头。他就给他爱,他就好好疼他,好好宠他。沈檀要什么,他就给他什么。爱给他,人给他,命都可以给他。
但是,最后他都做了什么?沈檀最后宁愿死,也不愿意……他不敢再往下想。
沈檀永远的离开他了。
他对着手里的一大堆文件。上面的出生日期刺痛了他的眼睛。10月28号。今天,就是10月28号,是沈檀,24岁的生日。
终于,他忍不住了。埋首在双掌间,泣不成声。
他想。他与沈檀相识八年,他好像从来没陪沈檀过过一次生日。
除了沈檀不在的那三年。每一年,他的生日,似乎都是沈檀陪着他过的。
他还没能从回忆里抽身出来,手机就响了起来,是柳池打过来的。柳池是他的助理。
电话里传来柳池的声音。
“顾总,沈先生的律师要见您一面。现在在您楼下。”
听见沈先生三个字的时候,他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你带他上来吧。”
“好的,顾总。”
门被敲响的时候,柳池带着沈檀的律师站到了他面前。
“顾总,这位就是沈先生委托的唐律师。”
唐玲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不卑不亢的开口。那声音平淡无波,却如同惊雷一般炸响在他耳畔。
“檀少今天下午刚刚联系过我,我以为不会这么快就和顾总您见面的。这是檀少委托我,在他过世之后,转交给您的东西。”
唐玲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摞文件放到了他面前。
他翻了一下,是厚厚的一摞财产转让协议。全是沈檀转到他名下的东西。大到房产土地,小到珠宝收藏。
他听见自己声音艰涩的开口问。“为什么给我这个?”
唐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还是用那如同古井无波的语气丢下一句。“檀少说,这些是干净的。”便起身离开了。
留下他对着那一摞纸出神。他把那叠纸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最早一份的日期,是他十七岁那年被赶出家门的第二天。之后的每一年,都有,一直到沈檀入狱前。
页末签字的字体笔锋凌厉,铁画银钩,让他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还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字。
文件的最后附着一张白纸。只有那张纸上的字迹不一样,甚至是有点潦草的两个字。
【顾哥】
这两个字,他知道那是沈檀用左手写的。他的指尖摩挲着纸上的那两个字。透过纸张,他能感觉到,那是沈檀似有千言万语却最终没能开口的遗憾。
“柳池。”
柳池打开门冒头。“顾总。”
“去查一下,沈檀今天下午在墓园都做了什么,还有,他手上的扳指去哪了。”
“好的。顾总。”
柳池走了之后,他将那一叠纸抱进怀里。八年,每年都有,即便是沈檀离开江城的那三年,也有。那是沈檀留给他,最后的温柔了。
“沈檀……沈檀……”
泪水落下来,浸湿了纸张。他只觉得,自己像是活生生被人劈开,又粘起来,又劈开。如此反复,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直到他接到了柳池的电话。
“顾总。沈先生在墓园的花店买了两束白色的雏菊。向店老板借了电话。电话是打给唐律师的。扳指压给店老板了。现在已经拿回来了。”
“知道了。”那声音很哑。
而后他伸手切断了电话。
再后来,他记得,他帮沈檀料理了后事。沈檀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入狱之后,和社会是脱节的。
所以,沈檀的葬礼也是孤零零的。和他的人一样,总是独来独往的。
他想。沈檀曾经是拿他当过亲人的吧。
沈檀的葬礼,没有黑色,他喜欢白色。这个认知存在于他对沈檀为数不多的了解中。所以沈檀的葬礼上,是一片茫茫的白。
葬礼上,他见到了康敛。
偌大的告别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沈檀就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像是睡着了。
康敛靠在了沈檀的水晶棺上,隔着那层透明的棺盖,描画着沈檀的眉目,目光里是难得的温和。
康敛站起身,镜片后的凤目变得凌厉。目光冰冷的与他对视,像是在看一个死人。言语间也刻薄的剜心挖骨。
“顾北逢,你不是说你不会让他死的吗?”康敛嗤笑了一声。“顾北逢,就你也配做个人?”
他没法反驳,甚至,他竟觉得康敛说的对。
他没开口,就那么对上康敛的目光。良久的死寂之后,康敛离开了。
最后他亲手帮沈檀敛了骨灰,把那只沈檀从不离身的扳指一起封进了骨灰盒里。
下葬的时候只有他在,他在沈檀的墓前放了一捧白玫瑰。他周围空无一人,但他就是感觉有人在看他。视线落在了墓碑之上的那一片空气里。
沈檀坐在他自己的墓碑上,猝不及防的跟顾北逢对视。
沈檀听见了顾北逢开口问他。
“沈檀。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沈檀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那是顾北逢在自言自语。
他看见顾北逢那张崩了太久的脸,笑了一下,犹似少年。但那双黑漆漆的眼里却有泪。
沈檀觉得,是自己眼花了。鬼也会眼花吗?沈檀觉得好笑。www.xiumb.com
他听见顾北逢的低语。“沈檀。你离开我了。”
那天他一个人,从白天站到晚上。絮絮叨叨的,对着看不见的沈檀,说了好多话。
最后,在夜幕下,满地落叶的秋风里。他走出了墓园。
沈檀就坐在自己的墓碑上,看着顾北逢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顾北逢,再见了。”
刚说完这话没多久,还坐在墓碑上的沈檀,就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给吸走了,失去了意识。
他走出墓园的时候,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刚打开驾驶位的门准备上车,他就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儿来。目光定格在了副驾驶座位上的那个牛皮纸袋上。瞳孔骤缩。
爆炸的声响淹没了一切。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觉得,他是爱沈檀的。
对。是爱沈檀的。
在他二十五年短暂的生命里,他从十七岁跟沈檀相识,纠葛了近乎半生。但顾北逢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们相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早。
上辈子,沈檀到死都没告诉顾北逢,他十五岁那年搭救的女孩是他。
上辈子,顾北逢到沈檀死,也不知道,他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白月光,就一直在他身边。
而那天,在顾北逢的车爆炸之后,康敛从阴暗的拐角里转了出来。摘掉了眼镜,捏了捏鼻梁。
“檀少,你可别怪我。我让顾北逢下去陪你,好不好。”
康敛笑了起来,点了支烟,目光缱绻的盯着他手里的那只打火机,指尖轻轻摩挲着打火机古朴的素银外壳。那双上挑的丹凤眼里满是狠戾,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神色冰冷,如果有人看见康敛的表情,肯定会觉得不寒而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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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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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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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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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秀书网为你提供最快的重生后我成了舔狗渣攻的白月光更新,第 1 章 向生而死免费阅读。https://www.xiumb9.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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