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回忆起来,他这个时候其实没有具体的感觉。
似乎是疼痛来得太猝不及防,大脑启动了保护机制,他只觉得神经有点木,但意识又十分清醒,脑海全是郁承的身影,可惜太过杂乱,竟连不成完整的片段。
一直到回妖界,进了神医的房间,一眼看见床上的人和胸口的血,那些纷乱的思绪才被按下暂停,定格在了那张脸上。
他蓦地停住脚。
郁承躺在那里,乖巧地闭着眼,安静极了。
好像走过去亲一口,他就会睡醒,然后事逼地吵着要洗澡。
护卫们红着眼站在一旁,恨不得老大抽他们一顿。
对方只剩下那点妖气,扪心自问,真的硬碰硬,他们不是打不过。
唯一棘手的就是速度太快,但如果那一瞬间他们能及时拉住他,哪怕只抓住一点衣角,其余人也会迅速跟上拽住他,拼着重伤死死拖着他,让郁承有机会逃开,等高层们听见动静赶过来,他是不可能得逞的。
可就差那么一点。
就只是那么一点点!
他们悔恨地握着拳,牙齿几乎咬出血。
宋叶磊是跟着龙煜来的。
他只知道一个大概,据说办事处进了妖,偷袭完就跑了,高层和外勤有一部分人追了出去,目前还没消息。
至于留下的人,陶恩宇受伤很重,被拉去抢救了,而小承……小承当场死亡,救护车来了都没拉走,于是被送到了妖界。
他这一路都像是在梦游,此刻看着床上的人,他双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子春在后面跟着,伸手扶了他一把。
宋叶磊挣开她,茫然地走过去,摸摸郁承的鼻息,颤声道:“……小承?”
这像是叫破了冻结的情绪,他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小承!”
龙煜淡淡道:“都出去。”
子春只觉哽了一下:“龙煜……”
龙煜道:“出去。”
子春和高层们对视一眼,吩咐护卫出去,然后把哭嚎不止的宋叶磊也拖走,关上了门。
龙煜在房门彻底关上前喊了子春一声,说道:“你去找郁老要阿澈那块玉。”
子春一怔,猛地想起龙煜前两天那通没头没脑的问话了。
她抓到一点希望,扭头就跑。
高层们不明所以,安抚着宋叶磊,守在院外没敢走,眼眶也都红了。
龙煜这些年过得太苦,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却以这种方式分别,他们只换位想一想就觉得受不了,更何况是龙煜本人。
他们听着宋叶磊和护卫哭,哽着喉咙勉强劝道:“别……别哭了。”
宋叶磊出生至今就没这么伤心过。
这太疼了,疼得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坐在门槛上,抽噎得不能呼吸:“我以后见不到小承了,我……我以后再也看不见我兄弟了……”
高层们的眼泪终于下来了,刚想再劝,只听房门“吱呀”开了。
众人齐刷刷扭头,见龙煜抱着郁承走了出来。宋叶磊身体一歪,急忙在地上一撑,爬起来跑过去。高层们生怕他这个时候惹恼龙煜被撕了,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宋叶磊道:“你……你你去哪?”
“回房,”龙煜扫他们一眼,“你们去会议室等着,我有事吩咐。”
宋叶磊刚想再说,只见他身影一晃,消失在了原地。
他整个人都懵了,还是经过高层们的解释才知道他可能是去了郁承的房间。
龙煜进屋关上门,抱着郁承去浴室洗了一个澡,给他换好睡衣,吹干头发,放在柔软的床上,伸手揉揉头,低声道:“这样是不是就舒坦多了?”
郁承无知无觉地睡着,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龙煜的手指下移,缓缓摸了摸他的脸:“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扔下。”
他坐在床头,一直到子春拿着玉佩回来,都没动过地方。
子春把玉佩递过去,见他挂在了郁承的脖子上,问道:“这有用吗?你真觉得他是阿澈?”
龙煜没有吭声。
子春的心“刷”地凉了。
她刚才脑子一热就跑了,然后在路上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
且不说阿澈是怎么出的禁地、又是怎么变成人的,单就说眼下,郁承的心脏直接被捅穿,一块普普通通的玉佩怎么可能让他起死回生?
她看一眼龙煜,犹豫一下道:“要通知郁家吗?”
龙煜道:“暂时不用。”
子春道:“那……”
你想什么时候说?
她嘴里的话转了一圈,没敢问,而是提起了进门前同僚交代的事:“东灰他们说,陶恩宇昏迷前说了句那只妖挺看重初旭集团的……”
龙煜冷冷道:“他还没死?”
子春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事其实怨不到陶恩宇的身上,可转念一想他要是早点说,甚至他不那个时候找上郁承,郁承应该能成功进入电梯,事情或许有其他的可能性。
龙煜闭了闭眼,说道:“你去给郁延他们打电话,让他们立刻回家,派几个人去那里守着。”
子春道:“啊?”
龙煜道:“然后你把我书房的地图、初旭二期图和前两天要的设计图全给我拿来……还有,我办事处的办公桌上有一份王处送来的调查资料,也拿过来。”
他顿了顿,声音冷了几度,“你见着王处,就跟他说不管用什么办法,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二期清场。”
子春倏地回过味。
郁承上次晕倒的事整个办事处都知道,时间点恰好能和它偷袭龙煜对上。它稍微一想,怕是就能猜出郁承搞不好和龙煜连着。
这事乍一看,是他们拔除宋老板身上的妖气,导致它探测出宋老板暴-露且龙煜和郁承没在一起,便想趁机弄死郁承,以便去掉龙煜的一层保护,如果能伤害到龙煜,那就更好了。
可仔细想想,龙煜既然都查到了二期,它这时弄死郁承,就不怕龙煜一时震怒把二期毁了吗?
它那么谨慎,不可能不知道。
唯一的解释是,它要动手了。
子春心头一凛,快速跑了。
房间重新变得安静。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人打扰,龙煜盯着郁承看了一会儿,握住了他的手。
已经没有温热了。
血液停止循环,身体慢慢僵硬,然后柔软腐烂,或是变成一捧灰深埋地下……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就这么离开了他。
他的心一疼,感觉那些隔绝的情绪刹那间开闸,山呼海啸似的涌向他,绷直的后背一寸寸塌下来,把脸埋进了郁承的手里。
下咒都只下单方面的保护咒,自己的命就不是命?
……混账东西。
子春再敲门进来,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她僵在门口,不知该不该出声。
龙煜听见动静站起身,最后看一眼郁承,轻轻亲了他一下,转身道:“去会议室。”
子春的鼻子有些酸。
上一次,龙煜的父母恩师猝然离世,醒来后,妖界乱成一团的事务一股脑地砸在他身上,根本不给他缓和的余地。
而这次……心爱的人遇害身亡,依然没有时间给他伤心。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会议室。
早已等候的高层们齐齐起身,对上了老大发红的双眼。
龙煜简单说完目前的情况,示意子春把王处调查的那些妖的生活轨迹发下去,说道:“查,看他们有什么相似点。”
高层们应声,迅速干活。
龙煜把地图一挂,圈出禁地和初旭二期的位置,打开二期的图纸粗略地一扫,至少看出三个法阵,一个聚灵阵,一个防护阵,还有一个和孔雀留下的图案很像。
他说道:“去催催王处,让他动作快点。”
子春点头,出去打电话。
宋叶磊已经缓过来了一点,趁机道:“我……我能干什么?”
龙煜略微一沉吟,说道:“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先暂停三期的项目,也清个场,先停一天,把图纸发过来我看看。”
二期是早就建好的,它既然需要时间,或许正在建的三期有些嫌疑。
宋叶磊道:“好。”
龙煜继续研究法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高层道:“有了,这些妖都在平城活动过。”
“好几年前了,有些在工厂干过活,有些合伙包过鱼池和砖厂。”
“哦,这还有几个在郊区有房子,住得挺近的。”
龙煜让他们念地址,在地图上圈了几个点,心头一跳。
他描了描山脉,把其中几个点一连,发现是以禁地为圆心、以山脉为直径的半圆。他顺着往妖界画,把另半圆补全了。
高层们看得变色:“这是什么?”
龙煜道:“是个阵。”
这就是妖界的邪教为什么总作死地往禁地跑的原因。
他们不是为了打开禁地,而是为了测量距离,方便留在妖界的那股妖气布阵,难怪每次抓到人,他们身上都有通讯用的法器。
龙煜当机立断分了三拨人,一部分留在妖界,带人顺着阵的边际探查,把他们布的阵眼毁掉,另一部分去人界这几个圈出来的地点,剩余一部分去后山,守着禁地。
他说完看一眼受了伤的护卫,吩咐道:“你们几个,守着他。”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几名护卫压着哽咽,道了声是。
龙煜看向宋叶磊:“你也留在这里,别到处跑。”
宋叶磊道:“好。”
龙煜便带着人往外走。
刚迈出宫殿,只见脚下传来一阵颤动,紧接着乌云密布,黑漆漆地盖下来,顺着妖界一路往人界蔓延,在触到两界的边界时微微受了一下阻,而后直接突破了过去。
龙煜的眼神倏地冷下来。
众人的脸色齐齐一变,顾不上思考“妖界只有一半的阵,它是怎么开始的”,急忙带着人就走。
金天河岸,初旭二期。
子春找王处说事时不得已透了一点底,王处和张副处顿时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赶紧联系警方,以“有爆-炸-物”为由开始清场。为以防万一,他们连同周围的几栋楼一起清了,并把办事处的人全喊出来帮忙。
人们议论纷纷,都围在附近看热闹。
这时脚下微微一震,不知是谁说了句“快看”,他们抬头一望,只见黑云从天际迅速席卷而来。
这太快了,似乎只是一眨眼,天空就暗了下来。
下一刻,脚下又是一震,离得近的人猛地看向初旭二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总感觉刚刚这栋大楼晃了一下。
人们终于怕了,转身夺命而逃。
王处一看这个不详的天色,心里“咯噔”一声,问道:“人都出来了吗?”
警方道:“还没有。”
近七十层的楼,还是上班的点,里面是多少人,三四个电梯够干什么的?
王处汗都下来了:“快点快点!”
警方也没空说话,忙着去疏散人群了。
天空雷声阵阵,倾盆大雨“哗哗”地往下咂。
几只鸟迎着暴雨,飞到了初旭二期的楼顶,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它们中间竟然还有两只不科学的孔雀。
一群鸟落地化形,木着脸割破手腕,让血淌下来。Χiυmъ.cοΜ
两界的屏障已经被黑云打破,继刚刚的聚灵阵,第二个阵“嗡”地开启,激起的灵气刹那间荡向四面八方。
小负鼠方白树一边吓得哆哆嗦嗦,一边强忍着害怕帮忙疏散人群,忽然停住了脚,喃喃道:“需要血。”
林思山诧异地看向她:“你怎么了?”
小负鼠目光呆滞:“需要血。”
她说着手指变爪,一下割了脖子,倒在地上让血流出来,“需要血。”
林思山吓得跳了起来:“你干什么!”
不远处,几名外勤亦是站定不动,开始自残。
同一时间,正在敲字赶稿的某个作家,见到坐在沙发上看动漫,等着到点就拎着行礼出差的负鼠二哥木然站起身,拿着水果刀,开门出去了。
他顿时“卧槽”一声,跟着跑出门,见负鼠二哥走到大雨下,割了自己的手腕。
九里山上,那些被抓来的洗脑组织的成员也是齐齐一呆,一口咬破了血管。
熊猫按着疯狂自残的长虫兄弟,整只熊都震惊了:“卧槽你干啥?不想过了是咋地?”
长虫充耳不闻,呆呆道:“需要血。”
被抓来的半妖也出奇地一致,跟着念道:“需要血。”
那股妖气把自己切片,这些年植入了一个又一个“程序”。
现在程序被启动,受它寄宿的妖如提线木偶,忠心耿耿地执行命令。
“需要血。”
“需要血。”
“需要血。”
……
无数的血落在地上,仿佛有生命一般,迅速被雨水带着连成线,以禁地为圆心,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完整的圆。
霎时只觉一阵剧烈的震动,开门时自动封闭的禁地豁然从地面掀开,露了出来。
子春的身手仅次于龙煜,被派来镇守禁地。
她脸色一白,带着人冲进打开的连环谷,接着猛地停住了脚,只见禁地最外围的地面上,躺着一条眼熟的龙。
郁承被震醒,兜头就被淋了一身的雨。
他脑子里晕晕乎乎,身上就没有不疼的地方,第一个想法是:这雨干不干净啊?
而后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在哪儿?
下一刻,他对上了眼前的石壁和陌生又熟悉的龙尾,另一个念头紧跟着闯入了脑海。
——我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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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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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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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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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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