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惊醒梦中人,厉无归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在哪见过那男人了。
战场上见的!
那是在很多年前,他们厉家还没有倒台时,厉无归跟随父亲出征,隔着老远,曾与那男人见过一面。
虽说那时对方蒙着脸,对外只露了一双眼睛,但厉无归和那人对过招,知道当初若非那人及时收手,自己就会在数十万大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被挑于马下。
那是厉无归打过的,为数不多的几场败仗之一,因此,他格外印象深刻。
“阿柳。”过往记忆一股脑涌上来,厉无归盯着那双鱼佩,看了老半天,迟疑道:“你方才说,这是只有北池皇室子弟才能佩戴的东西?”
晏柳毫不迟疑点头,“是啊,我幼时跟着晏学士去过好些国家,其中就包括北池,对他们那里的规矩体统、风土人情之类,还算了解一些。”
顿了顿,话锋一转,“眼下是最关键的时候,千万不能落把柄。依我看,无论这东西是真是假,你都不要沾手。”
厉无归:“……”
厉无归:“你说晚了,留这东西的人来去匆匆,我还没来得及喊住他,他就没影了,而且……而且我似乎认得他,阿柳,你知道他是谁么?”
晏柳挑起眉。
厉无归不怎么自在的咳嗽一声,道:“他就是我爹那个亦敌亦友的北池忘年交,陈水当年做伪证时,用的便是他写给我爹,询问南周风土人情的信。”
原是不过一个小小的北池副将,甚至鲜少出来应战,如今晏柳却信誓旦旦对他说,这副将身上带的,乃是北池皇室子弟才有的墨玉。
这实在荒谬。
哪有一个皇室的人上了战场,不做主帅,却蒙着脸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当兵的?
厉无归试图仔细回忆,但他对那人印象着实不深,仅仅只见过三次,其余消息,则都是从他爹口中听来。
譬如那人似是大了他十岁,用兵挺有一套,功夫也好,最难得的是为人磊落,对狡猾狡诈之事颇为不屑,也不野蛮,性子规规矩矩的不像北池人,反倒像个南周人。
他爹还说过,难得碰见这样投缘的人,若非生在敌国,八成也算是个挚友了。
秋千比赛已经开始了,四周吵吵嚷嚷的,听不真切,厉无归一边注意着不远处那红衣小公子,一边偏头凑过去,把刚才想起来的所有信息都说给了晏柳。
厉无归道:“我没有见过他的脸,拿不准他到底是不是我爹说的那人,不过看身形,大约八/九不离十,但是……”
晏柳蹙眉道:“但是什么?”
“但是。”厉无归再看了眼那双鱼配,神色迷惑,“记着我爹曾跟我说过,那人的出身不高,只是北池境内一位小将的儿子。可你方才又说,他扔给我的这枚双鱼配,乃是北池皇室子弟的饰物。”
有些前后矛盾了。
“不赌了不赌了,我得追过去看看,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比赛进行的如火如荼,但厉无归此时却没什么心思观看了,满脑子都被那双茶色眼眸塞满,“他既把双鱼配扔给我,没准也在等我过去,没准……没准他还能帮我呢。”
毕竟依着他爹的说法,只要不打仗,那人便该是与他家交好的。
甫一起身,却被晏柳一把拽住衣袖。
厉无归低头看去,见晏柳正眉头紧锁,不知在思索什么。
“阿柳?”
“别去,我们现在就回家。”晏柳道:“你忘了厉伯父当初是怎么出的事么?仅仅是几封书信,便落得如此下场,更何况这枚双鱼配?先不说他究竟是不是厉伯父口中的那位副将,即便是,你能保证他真像厉伯父说的那么好么?更别提万一不是了,如果不是,那这便是有心人给你做的另一个局。”
话音未落,厉无归便渗出了一身冷汗。
厉无归是总习惯把别人往好处想的,尽管他经历过许多破烂事,发誓以后谁也不信,但再碰见陌生人时,还是会下意识的被对方表露出来的善意感染到,而不会主动把对方想象成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对别人的提防,永远是在别人先向他显露恶意的基础上,若有人打他一下,他就窜起来把那人往死了打回去,若没人打他,他就摇尾巴。
正如方才那人丢给他双鱼配时,他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那人另有图谋,而是那人与他爹交好,兴许是终于听到了他家的遭遇,千里迢迢赶来探望。
尽管他已经意识到,那人的身份,很可能并不像他爹告诉他的那么简单。
若非有晏柳提醒,他根本就想不到这双鱼配,大约会再为他带来一场杀身之祸。
真是、怎么如此莽撞!
厉无归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稍微犹豫了一下,把双鱼配随意丢在草丛中,装作根本就没认出来的模样,弯腰扶晏柳起身。
“走吧。”厉无归道:“我们先回家,若方才那人真的要找我,就算我丢了他的双鱼配,他也会另寻法子联系到我,若他本就没想找我,一切只是巧合,我们也大可不必管他什么。”
晏柳深以为然的点头。
坐庄的人忽然要走,下注的立马乱成一锅粥,因为各自的几两银钱,甩开膀子争论不休,纷纷拦住厉无归和晏柳,不许他们走。
这个说:“哪有组局组一半就跑了的?”
那个说:“不行不行,甭管有什么急事,起码也得等比赛结束了再走!”
围观的人都是没练过武的寻常百姓,一碰就倒,厉无归被人群牵绊着,也不敢使大力气推,只好仔细护着晏柳不被人踩到,一边解释家中有事,一边慢慢往前挪。
“唉呀,你们可真是难缠,没听他说家里有急事么?快散开快散开,不过一个赌局罢了,这样吧,我不参赛了,换我来替他坐庄,咱们坐回去重新下注,如何?”
正当厉无归怎么也摆脱不了周围过分热情的人群时,那边那个红衣小公子忽然走过来,开口替他解了围。
言罢,又朝身后轻轻招手,甜笑道:“烈,快过来这边,不要总是独来独往的,咱们这次是来南周做生意的,即是做生意,就得见人,你总不能一直躲着人吧?”
边招呼着,边与厉无归擦肩而过。因这红衣小公子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厉无归忍不住,转头往旁边看了一眼,然后他便看到了那根正被小公子别在身后,让他无比眼熟的银烟枪。
与此同时,方才不知跑到了哪去的茶眼男人也再次出现,笑吟吟地来到小公子身后,体贴托住身前人的腰。
“微微,你不参赛,那这破比赛还有什么看头?”xǐυmь.℃òm
转头,正与厉无归探寻的目光对上,而后微微眯眼,以袖掩住口鼻,一瞬露出那种只有在战场上才会见到的凌厉眼神,正正与厉无归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片刻后,那男人便又笑吟吟地走开了。
厉无归愣了一下,停住脚步,迟疑着望回去,而那两人皆已走到他方才铺的那块缎子上,席地而坐。
方才没来得及,这会才有功夫细看。
那是两张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脸。递给他双鱼配的男人个子很高,好像比他还高点,除了眼睛颜色很浅之外,左手还少了根小手指,右手食指则带着一枚与那双鱼配料子一样,雕工细腻的鹰头墨玉戒指。
而那男人身边的小公子,尽管看着只有十五六岁,圆眼圆脸的,但是从其眉眼间无意散发出来的媚气,以及随身带着的银烟枪,厉无归还是立马就认出来了。
这是又换了一张新脸皮的弄荷!
“永安,你在看……咦?你袖子里装的什么,这么硬?”
晏柳的一声询问唤回了正在惊讶中的厉无归,令他本能摸上自己的袖子,呀了一声。
从袖子里,厉无归摸出了那枚已被他扔在草丛里的双鱼配。
不……不对,不是方才那枚,而是一枚全新的玉佩!
因为方才被他扔掉的那枚双鱼配,底下系的冰蚕丝穗子,是墨绿色的,而他手里现在攥着的这个,底下系的穗子却是墨蓝色。
而且,鱼尾巴上好像还有个小字。
厉无归将玉佩举过头顶,迎着太阳看,费了老半天的劲,才勉强辨认出那个小字,乃是北池文字中的“戎”。
“咦,是我眼花了么?”
正在厉无归不明所以时,站在他身旁,没来由沉默了许久的晏柳,忽然带点茫然的开口问:“永安,为什么我总瞧着递给你双鱼配的那人,和你长得有些像?”
“不光是眉眼,还有他的头发。你瞧他那一把乱糟糟的头发,尽管是拿发冠束着,也能轻易看出来,他那头发就和你一样,是卷着的。”
“啧,你别动,让我再仔细看看。”
晏柳拽住厉无归一条胳膊,左看右看,神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永安,从前没觉得,如今有了个样子比着,我才发现,你这张脸长的,似乎也有点不像南周人呢,虽说……只有一点点。”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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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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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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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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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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