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赴宴的过程意外顺利,出乎厉无归的意料,陈善竟然是个挺好相处的人,光看表面上,似乎和苻木木口中的黑心肝狗官判若两人。
而且,陈善特意为厉无归准备的好节目,也不是简单的唱曲啊跳舞啊什么的,而是一把剑。
一把一人多高的玄铁重剑,剑柄上刻着复杂精美的纹路,由连州有名的铸剑师扛上来,劈,砸,砍,甩,再借着腿上力道把剑抡出去,一整套动作做下来,铮铮剑鸣引得阵阵裂风之声,只听声音,便知其定然是价值不菲。
陈善将这把剑送给了厉无归,并在厉无归提起苻木木家的陈年旧事时,毫不犹豫答应归还苻木木家的房子。
最令厉无归吃惊的是,陈善对他表现出来的敬重,似乎是真心的。
因为敬重他几次征战沙场,为南周收回失地,所以才提前费心摸清了他的所有喜好,让他能在连州过得舒服些。
就连今天下午他初到连州,陈善没能亲自出去迎接,似乎也真的是因为公务繁忙,而不是为了什么下马威。
陈善这个人,虽说长了张尖嘴老鼠脸,脑瓜顶还有点秃,但在连州百姓的口中,似乎与他在外地的那些传闻中完全不同。
但如果说是苻木木对他撒了谎,也不像。
首先,苻木木不像是个会撒谎的人,别说撒这种天大的谎了,就是让他随便扯点吓唬糊弄别人,他都编不出来。
其次,厉无归在和陈善委婉提到苻木木的事情时,陈善虽然明显听愣了一下,但还是立马就吩咐手底下的人去查了。只要账目能对上,最迟明天中午,宅子便能毫无阻碍的回到苻木木手中。琇書網
陈善甚至还说,如果厉无归所言属实,他还会派人多送一百两银子给苻木木,并亲笔给苻木木写信去道歉。
总结下来就是,宅子,好像的确就是陈善抢的,因为陈善对此并没有否认。但依着陈善在接风宴上表现出来的风骨,那可真不像是个会平白无故抢人田宅,污人清白的狗官。
尤其是陈善在听厉无归提起苻木木时,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抵赖,而是派人去查证。
自己做过的事情,居然还得派人去查证。说老实话,厉无归是真的被陈善这种神奇操作给弄迷糊了,一个人究竟得做多少坏事,记性才能变得这么差!
似乎在他们来到连州后,到处都透露着不对劲。
对于陈善,厉无归原本挺好奇,想往深里查查,却被晏柳阻止了。
按照晏柳的意思,连州只是他们暂时的歇脚地方,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把自己手里的势力发展起来,否则别提为厉老将军翻案,万一出了事,他们恐怕连自保也难。
至于其他的琐事,则都可以先往后放放。
就比如说苻木木这事。宅子和田地都要回来了,陈善看着也没有要和他们为敌的意思。这样的话,既然陈善愿意主动示好,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赶紧顺着陈善递给他们的台阶走下来,节省些精力去做正事呢?
厉无归觉得晏柳说的挺有道理。
不算来回路上的时间,这顿接风宴足足吃了有一个时辰。回去的路上,考虑着要照顾正在府里翻找东西的云意欢,厉无归还故意支开赶车的马夫,拉着晏柳到夜市去玩。
连州是个挺自在的地方,没大事的时候没宵禁,所以尽管已经很晚了,外头仍然还有不少人在闲逛。
戌时一刻,月悬中天。厉无归背着陈善送给他的重剑,耐心哄晏柳陪他去挑送给鹂娘的胭脂水粉。
厉无归说鹂娘一个姑娘家,整日不施粉黛,过日子过得这么粗糙实在不像样,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府里虐待下人。晏柳因为自己以前伤过鹂娘的事,心里对鹂娘有愧,就也没反对,尽管已经有些困倦,最后还是跟着厉无归去了,并且正经花了好一些时候,为鹂娘挑出来好多漂亮的胭脂水粉。
足足有三个大包,当然全是厉无归拎着。
出了胭脂铺子,时间也拖延的差不多了,厉无归跟着晏柳慢慢往回走。
身旁人来人往。厉无归手里提了老多东西,人一多,眼睛就一刻也不敢离开的黏在晏柳身上,仿佛觉得只要自己一走神,晏柳就能凭空变没了似的。
毕竟,折腾了一次又一次之后,现在的厉无归对自己很没有自信。
虽然能清楚的感觉到晏柳喜欢他,不想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但厉无归也知道,凭良心说,如果晏柳真的铁了心要搞出点什么事来,他一定很难拦住。
比如说,晏柳如果真想离开他,真想去死,他就拦不住。
因为他猜不透晏柳的打算。
或许在晏柳看来,离开他,可能并算不上什么能伤害到他的事吧……
厉无归感到很挫败。他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自己表现的不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似乎在晏柳心里,他心里的这份爱意永远不牢靠,永远都很浅薄。
可是厉无归很不同意晏柳的这个看法。
厉无归觉得自己是很喜欢晏柳的,喜欢的很沉很深,这种赤/裸裸的喜欢绝不是一时兴起,或者单纯贪图一点曾经熟悉的味道。
但晏柳总拿他当毛头小子,明明只大他一岁半,却总不肯听他解释,而是仿佛看透了什么似的,随便对他笑一笑,含混过去。
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厉无归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才能让晏柳相信他的心意了。
唉,怪事,怎么从前就没发现,晏柳对他的态度有这么复杂呢?
这种“虽然我很喜欢你,但我并不相信你也足够喜欢我”的拧巴情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是从前就有,只是他没注意到,还是最近才生出来的?难道晏柳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对他刚回京时发的那阵子疯,存了芥蒂么?
不过想想也对,那时候,他对晏柳说过那么多难听的话……
被一个曾经说过会永远相信自己的人怀疑和伤害,滋味肯定很难受。
真是愁啊,过会回到王府,万一……他是说万一,万一云意欢真的把玲珑丹给找出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气势汹汹的冲上去当面质问么?还是干脆直接把玲珑丹给晏柳强喂下去?
真是想不通,晏柳他为什么……看起来好像总是不怎么想活啊……
“谁说我不想活了?我想活得很。”
不知不觉间,厉无归竟把心里想的给问了出来,晏柳听见了,眼底莫名溢出点笑来。
那是一种很不好去形容的笑,很真诚,但隐隐还有些不安,像一团随时都会被风吹散的雾。
“要是能让我自己选,我就去大山里做一棵树,安安静静的活他个几百年,什么都不用做,不用想,直到天上劈下一道雷,燃起漫天的山火,我就死在这场山火里。”
说着,一把拽住厉无归的胳膊,带厉无归往右转。
“想什么呢,一路都心神不宁的,连自己走过头了都不知道,还要往前撞?赶快跟我拐弯儿了。”
厉无归脚步一顿,几不可查的愣了一下,连晏柳前面说了什么都没有听清。
居然……这么快就走到了?
也不知道云意欢在王府里找到玲珑丹没有,最好没找到,最好……最好一切都是他杯弓蛇影想得太多,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但是不对呀,就算云意欢这次真的屁也没找到,好像也证明不了什么。
时间是很奇妙的东西,当人们希望它快点过的时候,它会过得非常慢,但当人们一旦开始盼着它过得慢点,它又过得飞快。
现在就是这样。
因为不想太快见到云意欢,厉无归跟在晏柳身后,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前磨蹭。但他还是很快就磨蹭到了王府门口,踌躇着不敢进去。
因为王府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的甚至都有点诡异了。
晏柳倒是没怎么多想,先厉无归一步,大咧咧的进了门,直奔卧房走去。
逛了这么久的夜市,实在有点累。
好在陈善不是太难对付,否则就又得伤神了。
“喂,你傻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呀,难道是酒喝的太多,醉到认不出自己新家?”
话音刚落,许是听见了晏柳的声音,云意欢砰的一下踹开门,脸拉了老长,手里除了捏着一个小瓷瓶之外,还提了一只胖得滚圆的信鸽。
厉无归:“……”
这怎么,好像不止找到了玲珑丹,看起来还有点意外收获!?
自打云意欢从屋里出来后,晏柳的脸色就变了,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攥成拳,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一样。
“正好你们回来了,过来看看,这是……”
还不等云意欢把话说完,倏地,晏柳转回身来,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问厉无归。
“你查我?”
尾音轻轻向上扬起来,有点发颤,仿佛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不知怎么的,厉无归明明觉得这会应该是他在教训晏柳,可是面对着晏柳这样咄咄逼人的质问,他竟然有点说不出话来。
“我、我不是……”
厉无归胡乱的解释,手忙脚乱,语无伦次。
但晏柳只是眯着眼睛看他,整个人崩得紧紧的,彻底反客为主了。
“我猜得果然不错,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你怀疑我。”顿了顿,再道:“元熙一事过后,你和我承诺过,你说你以后都会相信我的,结果你就是这么相信我的?”
……不对,不对,不能这么容易就被晏柳倒打一耙。这是晏柳在转移话题时,惯常会用的伎俩!
厉无归使劲摇了一下头,想张口反驳,但晏柳已经朝他走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失望,看着竟然不似作伪。
不……不对,不能说是失望,准确来讲,现下晏柳脸上的表情,已经可以被称得上是绝望了。
就像是终于印证了什么不好猜想的那种绝望,嘴唇紧抿着,把厉无归盯的脚底心直冒凉风。
怎么……怎么会反应这么大……
他到底做错什么了?
他不过就是想知道,晏柳到底有没有吃下玲珑丹而已。
他不过就是想让晏柳活……!
可是现在,明明觉得困惑和委屈的应该是他,晏柳凭什么就敢这样看着他?这样质问他?
所以说他到底做错什么了?明明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欺骗,被隐瞒,明明是他该愤怒该不高兴,晏柳又凭什么不高兴?
说什么做什么都得有个理由,这种毫无道理的指责和否定,换谁谁能受得了?
真是……他明明就很喜欢晏柳,喜欢的都快发疯了,晏柳为什么就敢这样武断的说他不喜欢?
换句话说,晏柳有什么资格这样说他?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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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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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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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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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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