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园已经买下,内里所有下人的卖身契,以及园子里最近五年内买卖奴婢的详细记录,都被送到厉无归这里,供他细细查看。
据晏柳说,大约是在五年前,厉无归还没被判刺配那会,刘子良曾酒后乱性,失手玩死了一个年仅九岁的小丫头。
按照南周律例,凡奸.淫不满十岁幼女者,无论身份如何,一概处死刑,没有例外。
第二天刘子良醒了酒,心里知道自己干的不是什么人事,十分害怕,又想补偿一下那小丫头,便将这事说给刘尚书听了,央着刘尚书尽快去给小丫头家里送点钱,打算私了。
哪料到,刘尚书当面答应了刘子良,背地里却偷偷地找到晏柳,让晏柳随便寻个由头把那小丫头唯一的姐姐抓了,弄死在狱里。毕竟,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
就这么着,原本该给小丫头姐姐的钱,被刘尚书一股脑全塞给了晏柳。
当时,晏柳因为收了刘尚书的钱,见那小丫头的姐姐坚持要上告,便命人将她以偷窃为名,连夜拖进了大狱里。
但晏柳并没真的杀了她。
那小丫头的姐姐是很坚强的姑娘,平白挨了十几板子,竟连眼泪也没掉,直到夜里,晏柳支开身旁的狱卒,想要扔给她点金疮药,没想那姑娘竟趁机抬起头来,一口唾沫吐在了晏柳脸上。
这一吐,反而把晏柳吐笑了。
晏柳告诉那姑娘,说自己与刘尚书一同为珩王卖命,不好和同僚翻脸,所以更不可能帮她审了刘子良,再说刘尚书那会风头正盛,即便是他肯帮忙写折子,皇帝也不一定能看见他写的这张折子。
除此之外,晏柳还告诉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真想告倒刘子良,就要乖乖听话,三天之后,自会有另一名真的女盗贼替她死,而她要做的,就是顶着已经死掉那女人的名字,装成哑巴被卖作家奴,耐心的蛰伏下去,等待时机。
三天后,晏柳果然以转卖下人为由,将那姑娘卖给了京城中新来的一家商户,也就是雅园的主人。
临走前,那姑娘跪在地上给晏柳扣了三个头,说他其实是个挺好的人,晏柳听了,却只是轻飘飘地一笑。
“错了,我不过是单纯痛恨你妹妹碰上的这种事。”晏柳对她道:“我如果真是好人,就不会收刘尚书的钱,不会拒绝帮你写奏折,再不济,我也会将你收在我自己家里,不会让你到外面去吃苦,然而我没有这么做,我只是尽可能地把你撇远,把你撇的与我干干净净,哄你蹉跎掉大好年华,去等那点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转机。”
但那姑娘只是坚持着说:“晏大人,你是个好人。”
再后来,时光荏苒,雅园里的奴婢又换过几茬,晏柳却从没再派人打探过雅园里面的事。
厉无归也曾问过晏柳,问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自己,晏柳说:“原本我只想找个借口哄那姑娘活下去,没想真替她报仇,但刘尚书最近和珩王闹了点不愉快,珩王心里已经有了几个能接替刘尚书的人选,只是尚在考虑。换句话说,若刘尚书在此时犯错,珩王一定不会再保他,届时,只要你和陛下能见缝插针,赶在珩王前面,提拔你们这边的人做户部尚书就成了。”
厉无归想来想去,觉得晏柳这话有道理。
有道理,而且无破绽。
厉无归甚至还特地跑进宫里,把刘子良奸.杀幼女的事告诉了皇帝,皇帝听了,果然很重视,下旨要厉无归悄悄地仔细盘查,在真的找到人证之前,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末了,皇帝还对厉无归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感叹道:“晏侍郎对你,确实真心。”
厉无归翻了个白眼,暗道什么真心?杀我全家这种么?这样的真心给你,你要不要?
但无论如何,事情总算有了点眉目。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到了四月份,晏柳已经可以起身行走,厉无归也从庞杂的买卖记录里,确认了几个目标。
那姑娘果然又被转手卖出去了,而且还改了更新的名字,和晏柳告诉他的对不上,厉无归在一堆破纸里埋案苦寻许久,才勉强找到了三个条件最吻合的,但是当他想再仔细筛查,就什么也筛不出来了。
所以厉无归决定,派人偷偷把这三个女奴都找回来。
是日,厉无归拎着棋盘,跑去找晏柳下棋。
自从那次重病痊愈后,晏柳就再也没回过地牢,但晏柳能活动的区域仍然很有限,厉无归给他画了个圈儿,让他只能在自己卧房和侯府的院子里转悠,不许他靠近别处。
自然,脚脖子上的镣铐还是不能摘。
厉无归拎着棋盘赶到后院时,晏柳正提着一支上好的狼毫笔,安安静静地埋首练字。
云意欢的医术很好,现在的晏柳不仅能走路,而且浑身上没留一点疤,尤其是那双脚,竟比受伤之前变得更加白嫩。
厉无归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大步朝晏柳走过去。
厉无归对晏柳道:“来下盘棋。”
闻言,晏柳立刻听话地丢下毛笔,撩袍坐在厉无归对面。
晏柳道:“你确定只是下棋?”
厉无归抬头看了晏柳一眼,将装着白子的棋盒递过去,狭促笑道:“不然呢?你还想做什么?”
晏柳被噎了一下,默不作声接过棋盒,神情狼狈。
厉无归知道晏柳在想什么,头些天,他喊晏柳陪自己下棋,半道发脾气,直接抄起石桌上的茶壶,将那里面大半壶的凉茶水,全灌进了晏柳身体里。m.χIùmЬ.CǒM
但那事不应该怪他,得怪晏柳。
是晏柳非得又提起厉府的事,还劝厉无归放弃报仇,让他在干掉刘尚书之后,赶紧辞官。
厉无归想了想,随手把石桌上的茶壶茶杯全部当着晏柳的面摔碎,而后当先撩袍落座,朝晏柳仰了仰下巴。
厉无归道:“放心了没有?”
晏柳扶着石桌慢慢坐下来。
厉无归当先落子,晏柳紧随其后,两人谁也不说话。
永亭侯府的院子里有几棵老柳树,时节一到,开始漫天的飞柳絮,就像下了大雪似的。
厉无归的棋技比晏柳差很多,几个回合以后,便被晏柳杀的落花流水,完全不知道该往哪落子。
晏柳等了一会,百无聊赖之下,忍不住开始搓柳絮团子玩儿:“先说好,是你不许我让棋的。”
厉无归一拍桌子,“你闭嘴,别打断我思考!”
晏柳很是轻蔑地笑了一声。
“就算给你三天时间,你也输定了。”
“你闭嘴!闭嘴!听见没有?不许再出声!皮又痒了是不是?”
“……”
啧,无赖。
晏柳叹声气,装作不经意地弹了弹衣袖,让柳絮团子骨碌碌地滚到棋盘上。
厉无归眼前一亮,紧挨着柳絮团子落下黑子,展眉道:“看吧!我赢了!”
晏柳微微笑道:“嗯,你赢了,所以接下来还想干什么吗?要是没事儿的话,我想回房午睡了。”
厉无归根本不理会晏柳说了什么,一边收拾棋子一边道:“再来一盘。”
晏柳:“……”
无赖,傻货。
等收拾好了棋子,厉无归把黑子换给晏柳,斗志昂扬地说:“你先来,即便让你下先手,我也能赢。”
晏柳不敢置信地接过棋盒,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厉无归,欲言又止。
晏柳道:“……厉无归,我困了。”
厉无归敲敲棋盘,催促道:“快些落子,难得我今天心情好。”
晏柳只好依言落子。
不出意外,厉无归这次被晏柳杀了个片甲不留,输得非常难看。
然后是第三盘,第四盘,晏柳结束战斗的速度越来越快,厉无归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并且开始烦躁。
厉无归怒道:“妈的,肯定是我这边风水不好,咱俩换个座位,再战一局!”
晏柳大大方方起身给厉无归腾地儿,淡然道:“如果我不让你,你一辈子都别想赢我。”
厉无归输得有点急了,说话又开始不过脑子,愤愤道:“放屁!还说什么我一辈子都赢不了你,啧,我怎么就不能赢你了?你要是真的有那么厉害,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囚在永亭侯府,每天陪我睡觉!”
晏柳起身的动作一顿,啪叽一屁股又坐回去了,把手中棋子重重往棋盘上一磕,“来啊!我看我今天要是不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你就不知道什么是人间险恶!!!”
厉无归一拍大腿:“来啊!谁怕谁!!!”
“……”
“……”
短暂的彼此沉默。
半晌,晏柳起身往卧房的方向走,轻声道:“我实在困了,不想下棋了。”
厉无归在晏柳身后含混不清地问:“你说,咱俩一辈子就是这样了么?永远都得这样了?难道就不能……”
晏柳脚步一顿,道:“是我对不起厉伯父。”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厉无归将棋盘棋盒尽数甩落在地。
晏柳本能打了个哆嗦,缩着脖子站在原地等了一会,没等来厉无归伸手抓他,心里疑惑,便偷偷转头看去。
厉无归已经走远了,临走之前,发疯般举刀将棋盘劈成了两半,还把那刀恶狠狠地插在了一棵老柳树上。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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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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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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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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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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