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揉额头散困倦之意,纤长的手指稍稍蜷缩,指尖泛粉,圆润干净。
钟华甄放下手,扶着平坦的小腹,缓缓起身,去拿起挂在花梨木架子上的披风。
这营帐是李煦的,宽敞干净,摆放也过于单调,不是她喜欢的风格。她刚才听到外面侍卫巡逻走动的声响,又有马匹嘶叫,算起时间李煦也该回来。
钟华甄抬手系上披风系带,往外看了一眼,深呼口气。京城频生刺客,御林军守卫都加多了一倍。
如今皇室式微,各州诸侯野心显现,互相制擘,片刻的安宁下深水暗流,阴谋叠起。
她没记错的话,不出半年,边疆将会传回告急密报,突厥三天之中攻占十五座城池,虐杀降将,屠|杀手无寸铁百姓,气焰嚣张。
雍州南郑郡昭王李唯知打着驱夷安内的名头,联合徐州刺史赵驰领兵连击退蛮兵,夺回八座城池后,战争陷入僵持之态。
昭王以诱敌深入假意撤兵,突厥中计,痛失五千兵士,撤退二百里后复退百里,大蓟朝土地全部被夺回。
徐州刺史携长子赴昭王庆功宴,宴上有刺客亮刀,赵刺杀及长子首身相分,死得不明不白,昭王手臂亦被刺伤。后昭王以仁义为辞,照顾赵刺史发妻稚子,派人接管徐州,一年后娶刺史妻为平妻,名正言顺将徐州收入手中。
徐州乃淮水发源之地,地处中部,地形平坦,素有中原小粮仓的称谓,之后的几年,没有太平。
昭王有不轨之心。
钟华甄叹气,时间还长,不是现在该担心的。
落胎不是好事,稍有不慎就会危及身体,南夫人避着长公主小心翼翼帮她配药,唯恐伤及过多,钟华甄亦不想拖着病殃殃的身体被人发现。
作为男子总归比女子要行事方便,不必受条条框框约束,她会有孩子继承侯府,不是现在,也绝不可以是李煦的。
长公主对张家的厌恶由来已久,继皇后都不太敢招惹她。
钟华甄不想惹她不开心,好在李煦自视过高,觉得别的女人配不上他,教引床帏之事的宫婢更是低贱,没碰过别的女人,就算发现过她身子软,也没察觉出她的身份。
李煦不喜欢她骗人,尤其是骗他。
钟华甄没傻到真把事都告诉他,她没旁人那些守旧思想,一个放纵的晚上,根本不能算什么。
她揉了揉额头,随手把暖手铜炉放在小几上,走出帐门。
高大的马匹被侍卫牵着,山林的枯枝败叶铺在硬实的地上,像一层金黄毯,踩上去会发出噼啪声。
钟华甄看见李煦马上的猎物只有几只伤了腿的狐狸,皆是伤及后肢,小脑袋蔫巴垂下,对比李肇,一看便没赢,她心中咯噔一下,感觉要出事。
李肇好像摔了马,他一瘸一拐和李煦拱手而笑,似乎在和他说承让,但李煦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自己输了,摆手让他离开。
钟华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上前去找李煦,伺候的太监正扶李肇回去治伤,钟华甄和他打了个照面,她没问别的,作揖行礼:“三殿下。”
李肇顿足,手按着腿,一身整净的月白袍沾了泥土,他摇头,“钟世子果真得太子宠爱。”
等钟华甄抬起头,李肇却没再说话,被太监扶着离开。
钟华甄微微扶额,想明白了。他这摔马,和李煦脱不了干系。
李煦在扒弄那几只狐狸,紧皱起的眉和难看的脸色相合在一起,额头被晒出淡淡的薄汗,钟华甄走近,从袖口拿出锦帕递给他,问:“殿下手生了?”琇書蛧
他接过她的帕子,擦去额上的汗,气笑出来,道:“钱将军太看不起人,前几日就同我说有猛兽痕迹,亏我还以为有大虫出没,找了半天,结果只是几只野狐狸,这两只肚子鼓鼓,跑都跑不快,浪费我时间。”
钟华甄多看了一眼他说的那两只胖狐狸,这里平地立栅围起,少有外面来的猛兽,她道:“或许是有了小狐狸,万物有灵,殿下实在不想要,可以让太医治治箭伤,寻个时日放了,算是积德行善。”
“这时候哪来要生的狐狸?吃多肚子圆罢了,”李煦把锦帕塞回她手中,“虎皮没找到,等我以后寻来再送与你。”
他不喜欢小东西,包括孩子。
钟华甄手微握锦帕,看他俊郎眉眼间确实没有输了的气恼,倒也猜到他要给她的惊喜是什么。
侯府不缺好东西,稀奇玩意也不少,不缺一张虎皮,但也不会嫌多。
钟华甄站在他面前,问一句:“你不是说同三皇子有比试吗?”
李煦满不在乎道:“输一次又没什么,我要不这么说,你会出门?”
他没别人想象那样在乎输赢,因为他从来都是胜者,可输了却没放心上,也不像他性子。
钟华甄仔细看他表情,突然上前一步,以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我听太监说这次是三皇子在陛下面前先提,就算你没存比试心思,但他为什么要找你?知道自己会赢?你应下来,是不是有别的打算?”
李煦眯眼,低头看她道:“你的意思,是怕我比不过他?”
钟华甄摇头,她不及李煦高大,站在他面前要比矮他个头,但她身形匀称,纤细的身子被披风裹住,也有少年俊美。
“只不过前段时间听了些传闻,想验证一番,”李煦眼睛瞥一眼她脖子,觉得显白怪好看,“待会陪我走走,我已经让人备好轿辇,整天在家憋闷气迟早坏身子。走吧,别干站着吹风,钻了半天林子,浑身是汗,我先去沐浴。”
他侧身走过,少年身体挺|拔。钟华甄转身看他,又抬手拢住斗篷衣襟,蹙起了眉。
她想的没错,他还在为那天的事哄她。
……
钟华甄其实不怎么怕李煦发脾气,要不是那天晚上的事太过特殊,怕他回想过多发现破绽,她也没必要谨慎至此。
怎么把他哄好,她再清楚不过。
但他要是诚心致歉,少不得要以他自己的方式折腾,甚至可能还会把她送出去的婢女寻回京城,让她婢女当着面担下勾引之罪,他再美名其曰让她看清旁人真面目,当场要婢女性命,恢复二人从前关系。
这是他的作风。
狠,果决,不留后路。
李煦喜欢从根源把问题解决掉,但钟华甄不想沾血,也不想被他察觉蛛丝马迹最后把自己都暴露了。
她心中思酌,在京郊闲逛时没怎么注意,差点被树根绊倒一跤,撞了下肚子,半摔到他怀里,脸都吓白了,他还拉着她的手臂抱怨她走路都不安分。
钟华甄觉得自己能在他身边待十年,实在不易。
在回去的路上,她想了想,直接开口道:“我与你相识近十年,了解你性子,孰轻孰重我自知晓,旁人是比不得|你在我心中地位,只要你不怪罪于我,我就高兴极了,不用专门哄我开心。”
李煦正坐在钟华甄对面,擦拭锋利箭镞——他对刀剑武器的喜爱远远胜过于人,东宫中的利刃数不胜数。
他抬头,打量她道:“你心中无人能比得上|我,这等废话不用说我也知道,但我要做什么,也轮不到……”
马车突然颠簸一下,钟华甄没坐稳,跌到他结实腿上,李煦眼疾手快,手中箭镞飞速闪开,却还是差点划到她的脖颈。
外面喧嚣一阵,车架突然停下来,坠在马车门的流苏摇晃一下,李煦扶钟华甄的背,丢下箭,耐着脾气问马夫:“怎么回事?”
“有人作祟,”马夫听出他平淡语气下的怒意,忙答,“是近日出现一伙流民,突然从旁边冒出跪在地上,已经被侍卫拿下。”
李煦的大手护着她,钟华甄怕他发现异常,手撑马车绒毯坐正,离远一些。
她抬手轻掀窗幔一角,侧身往外看,见宽敞的道路上有十几个衣衫破烂的人哭哭啼啼,被侍卫用刀抵住,回头对李煦道:“怕是有什么事发生。”
李煦身边的侍卫武功高强,数量不少,现在快回城,挑这个时候刺杀不大可能。
京兆尹周吝注重表面繁荣,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在这种地方出现流民,也不太像他会出的疏漏。
李煦没说话,他捏起她下巴凑近些,钟华甄身子僵了僵,抬起手按住他肩膀,不敢乱动。她这年纪特殊,没长出喉结也正常,但李煦的呼吸很热。
他检查她纤白颈部,发现有条极细的血线,不仔细看都看不出。
钟华甄背部微微后靠,她束发的青带垂在肩上,摇头说:“我没事。”
他松开手,对外说:“压回去审问。”
外头侍卫应:“是。”
钟华甄抬手抚着脖子,忽略刚才的热度,低声开口问:“明明三皇子先行一步,怎么偏偏拦着你?”
李肇没道理邀李煦,钱将军属大司马麾下,大司马年事虽高,但与李肇多有往来,所说的话是他们指使也不足为奇。
“不知道,看来是我想得不周到,”李煦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弯腰把刚才丢开的箭放回箭袋,“你身子差,经不起折腾,明天在家好好修养,我就不找你出去玩了。回家多吃些,看你腰细成什么样?坐都坐不稳。”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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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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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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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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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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