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停转,厄运散去。获得了水神的庇护的人类开始积极自救,逐渐摆脱困境。庞大的异兽一点一点地隐去身形……
雀以惜躲开信使的袭击,收了手。
她愕然地望着烟火闪烁的天空,鼻翼耸动,反复嗅了嗅,也没嗅到属于运气神的味道。
“……”
少女察觉出什么,失去了战意。
被她烧秃了一半的羽毛的信使悄悄地松了口气。虽然精疲力尽,但神明依然执着地发起了精神攻击:“显然,你们输了。当什么不好偏要当反派——站在人民群众的对立面,迟早完蛋。”
雀以惜没和他吵。
少女扫了眼飘浮于四周的漆黑文字,倚着残存的建筑,轻笑了一声。她挥散自己的火焰,垂下了眼帘。
“成王败寇罢了。”
信使哼了哼,放弃了diss。
忽地,空间发生波动。为嘉纳开了传送通道,便继续工作的小监督出现在两人的视野内。
他仍撑着伞。
少年抹除了信使附近的雨珠,治疗了他的伤势,再缓步走到雀以惜前方,温声说:“奉世界之命,我来抓捕你。”
鹤容的语气并不凌厉。不止不凌厉,还透着湖水般的柔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绚烂的花火,如初见时一般澄澈。
雀以惜注视着他,勾了勾唇。
“……打得好累。”神明道。
信使:……
被烧秃的我说什么了吗???
在信使的郁闷中,小监督迟疑着伸出手,轻声细语地哄道:“我扶你?走传送通道不费力的。”
——“噗。”
雀以惜像是听见了什么幼稚的笑话,笑弯了腰。她从兜里摸索出准备好的物品,于直起身的刹那,放到鹤容手里。
“下次,给你更甜的糖。”
少女悠悠说:“我们约定的。”
……
鹤容捏着糖,绘制了通道。淅淅沥沥的雨似乎淋湿了他的心脏,令他多了些落寞,渲染了精致的眉眼。
他看向信使:“晚点见?”
信使“嗯”了一声,化作人形,拉起了兜帽。他走得干脆,鹤容亦领着束手就擒的火神,踏入传送通道。
……雨停了。
天蒙蒙亮。被殃及的植物横七竖八地倒着,零落的枝叶混杂着雪,铺满了泥土。趋利避害的虫蛇们早早溜走。
没了雨声,这里万籁俱寂。
鹤容松开手,雨伞便碎成光点消逝。
无藏的模样十分凄惨。就算监督者离开前替他处理了污垢、隔绝了雨水,也无济于事。毕竟最严重的是胸口处的伤。
“……”
雀以惜端详了他一会儿,在他旁边蹲下,语调轻松地问:“大人,你是不是要死了?”
无藏:……
男人张开嘴,想回话,却抑制不住地咳了几口血,堵住了咽喉。他捂着破洞的胸膛,不再试图发言。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难看了。
他想:不然以惜不会故意调节气氛。
结束了和少年的交谈后,无藏很快找回了理智——监督者的求情会管用吗?事关一个已经湮灭的时代,真的有谈判的余地吗?
那可是世界啊。
无论多少生命枯萎,无论时光如何流逝,都无法使他动容,对他造成不了任何影响……鹤容能有多少话语权呢?
雨停了,天亮了。
阴霾散尽,无藏听见了希望破碎的声音。
——尘埃落定了。
神明等着监督者把自己交给世界,却看到驿站内的“人偶”破开虚空,懒懒散散地接近鹤容。
“人偶”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似锋利的刀刃,流露着“生人勿近”的信号。他的头发和眼眸皆是非常纯粹的黑色,肌肤苍白,五官如画,是有着古典韵味的俊美。
无藏心生困惑。
在他与火神的困惑下,鹤容微微低下脑袋,乖乖巧巧地唤了声“闻大人”——无藏的思维空白了片刻。
闻大人……?
不会吧。不可能吧。
——这是世界本人?!
无藏只觉得荒诞又讽刺。他机关算尽,舍弃了过往的全部荣耀,追寻着飘渺的希冀……而罪魁祸首竟然就在他身边。
世界看他,恐怕像看马戏团里的猴子。
——滑稽极了。
他做的所有努力都滑稽极了。
因为激烈的情绪,无藏咳得厉害,血液涂红了他的唇瓣,显得他如同疯癫的修罗,充斥着汹涌的痛恨。
雀以惜瞅了瞅他,藏住忧虑。
“闻大人,我合格了吗?”鹤容问。
少年不是没发现无藏的异常,只是……他认为,实现诺言,是最好的安抚无藏的办法。
某些时候,言语的力量是渺小的。
公良闻:“嗯。”
世界尚未将理由阐述清楚,便被鹤容打断:“您说过,监督者的权利比我想象的大,那我能向您许一个愿望吗?”
公良闻:……?
给你权利是一回事,跟我提要求是另一回事……公良闻敏锐地察觉,鹤容在他面前是越来越放肆了。
表面战战兢兢,实则百无禁忌。
他盯着少年那漂亮的眸子,沉默半晌,才漫不经心地说:“你想许什么愿望?”
……什么愿望。
鹤容的脑海中闪过笑着把灯盏递给他的长鸣、数次哀戚地抚摸他的眼角的深林、难得耐心地为他讲述过往的信使、悄然而至的济世之雨……
少年试探性地开口:“比较庞大的那种。”
公良闻挑了挑眉。
他看着鹤容一本正经地做了个深呼吸,小声地、认真地、心怀憧憬地说道:“我希望关于神代陨落的悲剧皆被扭转。”
“神明们可以和深爱的人重逢,可以摆脱成为丧家之犬的阴霾,可以回到记忆里的故乡……我希望与神代一同凋谢的生灵,都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拥有新的人生。”
公良闻一时哑然。
……这只呆头鹅学狡猾了?要是能把这份狡猾花在自己身上就更好了,整天替别人绞尽脑汁,算什么事。
他思考着,睫毛微垂:“好。”
——“但你需要付出代价。”
……
公良闻暂时没说代价是什么。而在鹤容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这场交易之后,无藏强撑着挪动躯体,额头重重地磕到地上。
战神没跪过任何事物。
不跪天,不跪地,不跪世界。他仰仗的向来是自己,和锋利的兵器——直到被人从深渊之下捞起来。
他跪了这束光。
男人的俊朗五官沾了泥,惨白的脸色凸显了透亮的眼睛,衬托了眉宇间的坚毅。他一字一句地承诺。
“神代孕育了我,你帮我救回了神代。我履行了守护者的职责,却欠了你一条命……若惩罚结束,我仍活着。”
“那我的余生,全属于你。”
——“还有我。”
雀以惜举起手,弯着眸子:“买一送一,划算吧?”
鹤容:……
“不必报恩。当朋友的话,我会很欢迎。”少年颇为苦恼地扶起无藏,顺手治疗了他胸口处的伤,再唤出法典。
漆黑的字迹列出了反叛者的罪行。
绘制阵法的是无藏、教唆同族的是无藏、击伤监督者的是无藏……鹤容一一宣读下来,不由得叹息。
——战神给雀以惜留了退路。
少女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无藏一直事必亲躬,她便没有深究,乐得清闲,完全猜不出是为了尽可能地把她摘出去,防止她遭受的刑罚太重。
雀以惜“啧”了一声。
她毫不犹豫地半跪下身子,长辫子落进雪里,脸侧的发丝撩拨着清丽的五官,勾勒成决绝的思绪:“请允许我陪大人受罚。”
鹤容的话音戛然而止。
监督者摸了摸兜里的糖果,眼睫轻颤,模糊了眸中的光影。少年的表情依旧温和,语调像是漂浮于天际的云,不含丝毫压迫力:“这是你想要的吗?”
“不后悔?”他追问。
雀以惜道:“不后悔。”
——愚忠。
无论是她,还是无藏,都是愚忠。这份偏执不辨是非、不分黑白,伤人伤己,却深厚极了。
于是少年合上法典,弯下眉眼。
这一刹那,鹤容无比明晰地感受到何谓“监督者”,何谓“世界的继承人”……他不过是惊艳了时光的旅客。
喜爱他,与放下他,并不矛盾。
世界挑选的试炼场确实让他成长了。
恍然大悟的同时,鹤容又隐约捕捉到最关键的地方:不止是他。驿站里的全部人都是孤独的。
规则之外的场所,被时代遗弃的神明。
就连创造他的世界,也打算在他通过考核后,将一切职责交付于他,陷入永恒的长眠——怀着满腔的热爱迈入驿站的他,是个异类。
他仿佛是盛开在荒野上的花。
除了他。
什么都是枯萎的。
他本该随波逐流。可世界的失误,使他保留下了这颗赤子之心。鲜血、风雨、疼痛……皆折不断他的根茎。
所以他抱着古籍,温声说。
——“那么,如你所愿。”
……
公良闻懒得亲自修改法典内的数据,索性借了长明灯。现成的作弊器,不用白不用。
况且。
“如果她后悔了,你许下的愿望,可以救回她。”男人看着依依不舍的鹤容,解释道,“她是悲剧之一,不是吗?”
“……嗯。”
长明灯一族没办法实现过于庞大的愿望,世界便开放了权限,增强了妖怪的能力,把剩余的工作全交给长鸣和法典。
鹤容握着银白的灯盏,复述了想法。
——火苗荡开,扩散至边界。
时空被凝固,光线不再变动,风停下了步伐。淡薄的日光分割了天空,成为了最后的景色。m.xiumb.com
“你的愿望,足以令律条重组。”
公良闻说:“重组的过程有点长。驿站里的神明,会保留重组前的记忆……他们会不会来找你,由他们决定。”
男人陈述着,突发奇想地创造了一棵树。大树拔地而起,枝干托起了两人,一路上升,达到了俯视山林的高度。
树枝很宽,能坐稳。
在高处,一眼望去,飞鸟停驻在空中、树叶维持着被吹动的模样、雪花一片片地填满了世界……万物静得吓人。
鹤容顺势坐下,没有在意“神明们会不会来找我”这个问题。灯盏于他许愿后消逝,他松开法典,双腿悬空,好奇地问:“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再救一个人。”
“谁?”
“一个活了无数年,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在当场去世的边缘徘徊,疲倦得能坐着,就绝不站着的喜怒无常的老年人?”
……
为什么会允许鹤容重建秩序?
公良闻调侃般地描绘着自己,脑子里划过的却是鹤容得知了真相后,如蒲公英一般柔软而烂漫的话语。
“我不恨您。”
“无论看多少次,我都会觉得,可以行走于这片大地上,真的太好了……谢谢您把我领入这个世界。”
——他难以形容当时的感受。
唯有心脏蓦地加快了跳动,像是被这份纯粹至极的热烈与温柔所催动,罕见地摆脱了年复一年的倦怠、挥之不去的厌烦。
他忍不住扬唇,无奈又好笑。
或许鹤容本来就是特殊的。
并非法典所造,由他亲手雕刻,拥有最干净的灵魂,怀抱着最坚韧的喜爱——从最开始,便吸引着他的注意。
少年披着华彩,激起了圈圈涟漪。
那些老生常谈,通通化作锦绣风光。
“你对这个世界一见钟情。”
公良闻背靠树身,乌黑的眼眸看向神色沉静的鹤容,语气平淡,透着极为隐秘的生涩:“世界亦钟情于你。”
“既然你甘愿割肉喂鹰,帮无关痛痒的存在背负一个已经湮灭的时代的重量,承担不属于你的责任。”
“那么,自此刻起——”
“你被我独占了。”
【第二卷-End】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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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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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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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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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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