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似的发,乌黑的眼眸。他的相貌俊美,身形挺拔,眉宇间缠绕着颇为冷淡的倦怠,像是千古不化的坚冰。
男人提着纸袋,走出吧台。
他没发出脚步声。
直到公良闻停在方桌边,把纸袋放到桌面上,水神才猛地抬头,撞进他漠然至极的瞳孔里。
“……人偶?”疏宜年呢喃。
——鹤容的睫毛颤了颤。
少年的感知力很强。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用气音交谈,都足以唤醒他。于是世界碰了碰他的额头。
符文闪烁,鹤容睡得更沉了。
水神:……?
他警惕起来,却没立刻出手攻击反常的调酒师:他从符文中察觉出了无比强悍的、使他战栗的气息。
这气息非常浅薄,若不是近乎贴脸,他肯定嗅不到。
是……
法则的味道。
“你想干什么?”疏宜年问。
鹤容盖着毛毯,蜷缩成一小团,安安静静地睡在他的身侧。他不着痕迹地挡住少年,神色镇定而从容。
连捏瓷杯的力度都不曾改变。
数千年来,他都是这样。
海纳百川、不骄不躁、偏安一隅……将“水”的特性发挥得完美无缺,成为了十分可靠的存在。
世界没有回话。
男人的指尖拂过鹤容的刘海,毫无波澜的眸子内划过一丝叹息。他拆开纸袋,拿出一个新的手机,再幻化了一支笔。
功德薄被他撕下一页。
【支付软件里有钱。
密码问法……】
他停顿一秒,抹除了“法”字。
【密码问功德薄。】
公良闻把纸条压在手机下,不含任何情绪的冰冷目光扫过沉默的水神与神智全无的长明灯。
……这女孩?
他垂下眼帘,扔掉笔。
纯黑的签字笔变作光点散去。世界没再看酣睡的少年。他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便消失于驿站。
漫无边际的黑暗包围了他。
公良闻站在空荡荡的黑暗里,回忆起刚才瞥见的一簇火苗。
那是唯有他能看到的。
源于灵魂的火焰。
……长明灯的封印开始松动了。
如果鹤容坚持下去,这火苗会越来越灼热,越来越雄厚……终有一日,它会燎原。
然后……
世界闭上眼睛,停止了思考。
……
鹤容睡醒了。
疏宜年出门帮他买早餐,他则迈着迟缓的步伐,顶着呆滞的思绪,一边洗漱,一边重启大脑。
和嘉纳一样,水神没有怀疑“人偶”的身份。
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每个神明都接受了“调酒师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的事实,根本不会再去怀疑什么。
举个例子。
一起贫穷了几十年的小伙伴,突然出手大方了,人们的第一反应,是“他赚钱了”,而不是“他是隐姓埋名的首富”。
——神明们被常识与逻辑误导了。
所以。
推断人偶被世界操纵,客串“传话筒”的水神想:不愧是独一无二的监督者……买不起手机,都能惊动那位大人。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早餐。
眸光沉静的少年蓦地笑了笑。
……好吧。
他似乎没资格吐槽什么。
……
神明不需要进食。鹤容吃早餐,纯属是馋的。
等吃完包子,他又理直气壮地去吧台拿了三盒牛奶,同自己的朋友们分享这甜滋滋的饮料。琇書網
疏宜年接过了牛奶。
长鸣依旧一动不动。
吃之前,小监督将东西分给了长鸣一半。他慢吞吞地吸着奶,深沉地盯着女孩身前的小笼包。
“冷掉的话,我就吃咯?”
少年一本正经地宣告道。
疏宜年:……
他非常想跟个老父亲似的,痛心疾首地质问“堂堂监督者就这点出息吗”。可他是个理智的人。
他按捺住纠结,托着腮。
不论看多少次,鹤容的模样都漂亮得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那双波光粼粼的眸子,清透又干净,宛如缀着雨珠的新芽。
只一眼,就可以长进旁观者的心脏。
“啪嗒”——
雨珠落下。激起一圈涟漪。
“扑通”——
水神收回了视线。
他的骨血内仍残留着惊艳感,大脑却自发地翻出了昨夜的片段:少年握着他的手机,听着另一端传来的忙音,表情懵懂。
鹤容或许不明白什么是伤心。
他只是与他对视。
睫毛轻颤着,拨乱了满眼的茫然。即使面无表情,也传递出了深刻的、纯稚的困惑……像是在向谁呼救一般。
浑身都是夹杂于脆弱和坚韧之间的矛盾感。
……疏宜年捏紧了牛奶盒。
“鹤容,你想知道……”
水神偏头,看向小监督,犹豫着开口:“想知道嘉纳为什么不住驿站吗?大概……他是被迫疏远你的。”
检查过温度后,正在啃属于长鸣的包子的少年含糊地“嗯”了一声,一咽下食物,便急忙点头。
“想知道!”
水神:……
怕他噎着,疏宜年默不作声地把自己的牛奶推给他,再继续说:“神代陨落前,我们是有神格的。”
“神格蕴含法则之力,可以吸纳人类的信仰,能大幅度提升神明的力量……后来,时代更迭。”
“我们的神格,全部碎了。”
疏宜年没有细谈。
他的眉眼黯淡下来,语气亦多了些低落,显然是想到了伤心事——小监督放下包子,瞅了瞅沾上油渍的手,沉思几秒。
少年伸出头,蹭了蹭他的黑发。
“……”
水神哭笑不得地戳了戳试图安慰自己的鹤容,心情奇迹般地放晴,不再浸泡于名为过往的深海中。
他叙述道。
“失去神格,我们的力量下降了。”
“作为运气神的嘉纳……成为了‘天煞孤星’。他可以给予陌生人好运,但他所重视的人,都会被他牵连,灾祸不断。”
——“这是法则的反噬。”
鹤容怔了怔:“……反噬?”
“嗯。”
疏宜年补充道:“我是水神。我被反噬,只会变弱一点。而嘉纳……当运气神无法控住运气——”
“他会把一切都弄得一团乱。”
“据我所知,嘉纳隔几天就会换一个住所,拍摄时间绝不会超过一周,从不连续跟同一个摄影师合作……”
水神的语速不快。
他的嗓音透着晨曦般的和煦,散发着毫无侵略性的温柔,一字一句地,传入小监督的心扉。
“嘉纳不肯见你,或许不是因为厌恶。”
“他是……”
“在保护你。”
——“远离他,便远离了灾难。”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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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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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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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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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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