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日凤祁的威慑后,书院内针对季朝云的人倒是少了许多,后者总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随着季考渐渐接近,季朝云修行越发刻苦,每每要凤祁晚上亲自去课舍抓人,才肯好生回文曲峰休息。
倒不是他小题大做,只是这段时日季朝云身体不知出了什么毛病,时常疲惫嗜睡,问过医仙后又查不出问题,只说或许是修行太累,让他好好休息。
这日清晨,季朝云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缓慢踏入课舍。自从开始嗜睡以来,他早晨起床越来越困难,从最早到课舍的弟子一落成为要卡着第一道钟声才能进门。
不过他刚走进课舍,却察觉到与往日不同寻常的气氛。
此时天色刚蒙蒙亮起,晨读的钟声响过了第一道,弟子们本该各自归位准备晨读。可现在,众人在课舍围成一圈,热热闹闹不知正在议论着什么,浑然没把那钟声放在心上。
好死不死,正好占了季朝云的座位。
“发生什么事了?”季朝云问。
众人先是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见是季朝云来,才又放松下来。
“你还不知道?书院来了位新人,大伙方才正在说这事。”人群中,有人为他解释道。
“你们到底有没有人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听说是个绝顶好看的小公子。”
“再好看能有我们朝云好看?”
“就是,有朝云在,今年年末的书院弟子品貌排行榜,榜首绝对是我们黄字级所有。”
“有点出息,前三肯定都是我们!”
“怎么,是不是还要加上一个你呀?”
被说这话的是个小胖子,羞得脸色通红,追起说话那人就揍。众人轰然大笑,气氛一时热烈。
“……”季朝云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我是想提醒你们,晨读的第一道钟声已经响过了。今日先生要抽考昨天讲解的两仪篇第三卷,你们都背好了吗?”
他此言一出,众人一片怨声载道,顿时作鸟兽散。
季朝云回到桌案边,将晨读需要用的书卷纸笔取出来,叶沉星在身后戳他:“朝云,你对那新人就不好奇?”
“书院时不时会来新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仙家子弟进入书院无需等待统一考核,只需要书院内几位仙尊简单试炼即可。因而一年四季,随时可能有新人入学,这并不算一件稀罕事。
“可那人不同。”叶沉星身体前倾,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听说他来自灵渊海。”
季朝云手一颤,毛笔末端在宣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叶沉星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道:“灵渊海素来不屑于其他仙家为伍,更是几百年不曾送人来鸿蒙书院。不过这些年倒是有传闻,说灵渊海经几番内斗,势力大不如从前,恐后继无人呢。”
北染也道:“听闻灵渊海曾与凤鸣谷齐名,是传说中仙域龙族的聚居之地,若真落到如此下场,倒是令人惋惜。”
季朝云垂下眼,执笔的手用力握紧,甚至有几分微不可察地颤抖。
“……说到龙族,季大哥也是龙,你去过灵渊海么?”北染在他身后问。
季朝云没有回答,叶沉星道:“你这话问的。朝云与我们一样从凡间而来,怎么会去过那地方?我听说,那里的龙都是血统高贵的神祇后代,统领整片海域,享凡人四方朝奉。若真能去长长见识也不错。”
季朝云忽然问:“灵渊海派来的是什么人?”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听说……”
叶沉星话还没说完,课舍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蹭地坐回原位,装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一名少年跟在天权仙君身后,徐徐步入课舍。
少年眉目俊秀,长发束冠,许是刚入学还来不及换弟子服,身穿一袭织锦白袍,锦衣环佩,衣上绘制银白龙纹,里里外外透着贵气。
天权道:“这位是今日新入学书院的弟子,摇光君近日有事外出,无法进行根骨测验,便让他暂时留在黄字级熟悉课业。日后都是同窗,你们要互相关照。如琢,介绍一下自己吧。”
少年朝天权躬身行礼,有礼有节道:“是,仙尊。”
他回身面对课舍数十名弟子,神态没有丝毫紧张,举手投足优雅自持:“在下名为君如琢,乃灵渊海龙族,灵渊海龙王之侄。有幸与诸位成为同门,乃在下之幸,万望日后——”
他目光触及堂下端坐的季朝云,声音簇然一顿。
那瞬息间,他脸上血色尽褪,眼中满是惊愕之色。不过所有异样都只在片刻,君如琢闭了闭眼,借由这个动作隐藏下真实的情绪,可声音却明显有些轻微的发抖:“万望日后能与诸位相处和睦,同舟共济。”
天权又简单交代了几句,君如琢在课舍内落了座。他的位置恰好在季朝云斜前方,从季朝云的角度,恰好看见少年消瘦清晰的侧脸轮廓。季朝云怔怔看着他的侧影,就连晨读开始都不曾察觉。
晨读加早课,整整三个时辰,季朝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看进去。
捱到放课,他慢吞吞收拾经卷纸笔,而君如琢却在弟子们的簇拥下率先出了课舍。从始至终,他没有再多看季朝云一眼。
君如琢出身优越,待人彬彬有礼,品貌端正,最是讨人喜欢。加之灵渊海龙族向来神秘,就连叶沉星与北染都想去与他说上几句话。
季朝云跟随两人走在课舍外的松林间,看出这两人心不在焉,遂道:“我想起来有本书落在了课舍,你们先去演剑坪吧。”
“那好,你早些过来。”
二人没有多想,快步朝演剑坪的方向走去。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松林小径中,季朝云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课舍的方向走去。
午课马上就要开始,课舍内应当已经空无一人,可当季朝云走到课舍外时,却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季朝云脚步一顿,抬眼便看见了坐在他座位上的那名少年。
君如琢懒洋洋地斜倚在桌案边,支着下巴,在外人面前那些君子端方的姿态气度消失无余。
他偏头看向季朝云,嘴边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这鸿蒙书院的弟子也不过如此嘛,就连我这么简单的替身术也看不出。”
季朝云藏在袖中的手缓慢握紧,脸颊白得透不出丝毫血色:“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话不该我问你?”君如琢随手拿起他桌案上的书本翻了几页,悠悠问,“你又在这里做什么?”
季朝云:“修行。”
“修行?”君如琢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好一会儿才止住了笑,“原来你还需要修行啊?学什么?怎么当一只妖怪?”
“……”季朝云闭了闭眼,轻声道,“我一介妖族出身,君公子何必为难于我。”
君如琢豁然起身,快步走到季朝云身前,一把擒住他的衣襟,狠狠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本少爷贵为灵渊海龙族,我为何要为难于你?”
“如琢……”
“你闭嘴!”君如琢冷冷打断,“你是不是以为在鸿蒙书院我就不敢对你动手,别忘了,灵渊海龙族从来就不——”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一道金光忽从课舍外斜飞而来,不偏不倚直朝君如琢面门击去。君如琢将季朝云猛地推开,急速后退中击出一掌,只一击便将那道金光击溃。
季朝云踉跄后退,落到一个熟悉的怀抱中。
凤祁从身后揽住季朝云将他扶稳,而后又不自在地放开手:“你们在做什么?”
君如啄理了理衣襟,警惕地打量着这不速之客。凤祁眯起眼睛,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问:“你就是灵渊海新来的龙族?”
君如琢:“你是何人?”
凤祁嘴角勾起,眼中却并无笑意:“凤鸣谷,凤祁。”
君如琢脸色微变,很快恢复成了在外人面前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原来是凤族二太子,久仰。”
“不敢当,”凤祁冷声问,“君公子刚才这是在做什么?”
龙凤两族向来不合,君如琢对待凤祁态度也没好上多少,状似不经意道:“没事,只是初来乍到,发现这书院不够讲究。这等低劣龙族也配与本公子当同窗,贵书院招收弟子的标准实在令我叹为观止。”
凤祁眼神一沉,正要说什么,却被季朝云轻轻拉了拉衣袖。
他微不可察地朝凤祁摇摇头,低声道:“午课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好。”
凤祁带着季朝云走出课舍,君如琢咬牙追上去:“喂,他们说你叫季朝云对吧。”
季朝云脚步一顿。
君如琢:“灵渊海龙族从不与低等妖龙为伍,我们打一场,你若输了,便滚出鸿蒙书院,我输亦然,如何?”
凤祁怒斥道:“你有完没完?”
君如琢没理会他。他看着季朝云,眼底尽是快意:“怎么样啊季朝云,你敢吗?”
季朝云轻轻叹息一声,摇摇头:“书院内禁止私斗,我不会与你打,也不会答应这么无聊的赌约。午课钟声已经敲过第一道,君公子莫要在第一天就误了时辰。”
他说完,朝凤祁轻轻道:“我们走吧。”
君如琢伫立在课舍前,凝视着走远的两道身影,许久,才冷冷道:“好,我们走着瞧。”
二人走出松林小径。
凤祁偏头看着季朝云的神色,若无其事问:“那个姓君的……为什么要为难你?”
季朝云淡淡道:“还能为什么,看不惯吧。灵渊海龙族血统高贵,素来性子高傲,自然瞧不上我这种凡间来的妖龙。”
“我看你比他好多了。”凤祁冷哼一声,“那混小子,改日我定好生教训教训他。”
“混小子?”季朝云眉宇扬起,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年纪好像……比你大了近百岁吧。”
凤祁古怪地偏开视线。
凤二殿下平日里最烦有人在他面前提年纪。
仙家子弟两百岁及冠,两百五十岁左右才可入学,偏偏凤祁一入学就是天字级,就算在书院待了这么多年,要是按年龄计算,他比大多数“天、地”两级弟子都要年幼。
季朝云似乎并没注意到凤二殿下的不悦,继续悠悠道:“说起来,我好像也比你大了——”
“你闭嘴!”凤祁气急败坏,恼道,“我就不该告诉你这件事。”
季朝云忍笑忍得肩膀颤动,心情也好了不少。二人并肩朝后山走去,季朝云脚下毫无征兆地一软,险些就要跌倒。
凤祁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手掌刚触到对方窄细的腰身,闪电般松了手。
他轻咳一声,问:“你怎么回事,身体还没好?”
“不知道。”季朝云对他的异样恍然未觉,道,“我之前从来不这样——”
他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皱起眉头,暗自抿紧嘴唇不再多言。
凤祁打量着他苍白的脸色,道:“午课我帮你请个假,先别去了。”
“那怎么行,考核马上就要开始了,我……”
“听我的。”凤祁不由分说打断他,“你这样就算去了能修炼吗?马上就是季考,你若不在季考前恢复过来,是想晕倒在秘境里,等人捞你去吗?”
“……”
季朝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后者揉了把他的头发,道:“跟我去个地方,应该有用。”
林间氤氲着水汽,将青石板铺成的地面浸得水润湿滑。远处兰草交叠间,是一方温暖的泉水。
季朝云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此间泉水是我用仙术从极北之渊取来,可舒筋活络,提神解乏,还有促进修行之效。”凤祁道,“你每日在水中静心打坐一个时辰,保准不到七日,又能活蹦乱跳了。”
季朝云诧异地打量他。
凤祁:“怎么?”
季朝云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感觉……你现在和我刚认识你时一点也不同。”
“仅仅只是不同么?”凤祁凑过去,笑着问,“难道不是觉得我为人不错,武艺高强,长得还好看,有点心动,恨不得以身相许?”
季朝云对这人的厚脸皮早有见识,面无表情道:“没有,滚。”
“你这人真是太无趣了……”凤祁摇头叹息,“慢慢泡吧,我就在外面,若身体不适就叫我。”
“……知道了。”
凤祁转身离开,季朝云偏头见他背影消失在丛林间,才缓慢解开衣带。
入水后季朝云才发现,这水其实并不像寻常意义上的温泉水。这池水温度不高不低,且能根据人体温度变化而改变,恰恰维持在一个最舒适的温度。
“还真会享受……”季朝云喃喃低语,盘腿在水池中央坐下,阖眼打坐。
许是这几日身体困乏,季朝云没坐一会儿便觉得昏昏欲睡。他身体无意识舒展开,一对龙角毫无征兆显露出来,泛着银光的龙鳞缓慢爬上光.裸的身体。
“季朝云,你是掉池子里溺水了吗?”琇書蛧
凤二殿下在庭院里一等就等了快两个时辰,就是不见人出来,只得亲自来寻:“你要是溺水就喊一声,我绝对不笑你,你这——”
他绕过青石板路,话音却是一顿。
季朝云伏在水池边,已经睡熟了。
他一头银白的长发在水池里随意披散开,裸.露的手臂、肩膀、脖颈,甚至脸上都生出少许晶莹剔透,泛着银光的龙鳞,一条长长的龙尾大部分没入水中,在日光与池水里熠熠生辉。
“……”凤祁喉头干涩,只觉一股邪火直冲头顶,而后向下,一路朝不该去的地方烧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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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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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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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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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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