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主要是想再详细确认一遍事发当晚的情况。”警察开门见山。
还有什么没讲清楚的吗?我有些不解,但还是回答:“好,我跟你们去。”
他们却说:“不必,只是有针对性地问几个问题,不会太久,在这里就可以。”然后他们首先询问了张进,“这位张先生也同为当事人吧?”
“对,是我看到那辆车朝他撞过去的。”张进用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但你并没有看到开车人是谁对吧?”
“没有。”
他们又转问我:“冷先生,你确定你看到的开车人就是廉河铭吗?”
“我确定,一清二楚。”他们这么问,我心里隐隐地感觉到事态要生变。
“根据我们的调查,目前除了你一个人指认以外,没有任何证据或者其他证人可以证明当晚驾驶那辆车的人就是廉河铭。而根据廉河铭本人的说法,他承认就在同一天,曾经在电话中恐吓过你,但他当晚一直在河铭公司处理业务,直到第二天清晨才离开,根本没有到达案发现场的时间。”
“他当然不会承认!凶手的话怎么能信!”张进语调高了起来,他指着我说,“廉河铭跟他有过节,你们去调查那个叫罗雅林的女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位罗小姐,在上次笔录之后我们就已经询问过了。”
“她怎么说?”我马上问。
“根据她的供词,事发当天,她和廉河铭的确见过面,但时间是傍晚,六点左右就分开了。那之后,他们之间并无联络,所以她并不清楚那之后廉河铭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这倒让我松了口气,至少雅林没有编造证词来为廉河铭开脱。如果她真要帮廉河铭作伪证,那我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和她对抗了。
“但我们的确找到了证人,得到了明确的证词。”警察继续道,“当晚,河铭公司正在赶工一个项目,好几名高层都留在公司彻夜未归,他们都可以证实,廉河铭的办公室通宵亮着灯。并且其中有一名高管曾在凌晨12点左右,到廉河铭的办公室,就业务问题同他进行过接近一个小时的讨论。如果这段时间廉河铭仍在河铭公司,他是不可能到达现场的。这位证人的证词足以证明廉河铭本人在事发时间,并不在现场。”m.xiumb.com
病房里的空气突然停止了流动,我和张进都哑然了。
这怎么可能?廉河铭明明就坐在那车上,怎么可能在河铭公司?我绝没有看错,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那么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视线里,绝无半点差错!
余光中,张进向我投来又惊又疑的目光。
“不可能!”我坚决否认,“我看得清清楚楚,开车的人就是廉河铭!百分之百!河铭公司的人绝对没有说真话!”
两名警察对视了一下,做了个简单的眼神交流后,对我说:“冷先生,你之前说过,当晚你之所以差一点被车撞上,是因为你饮酒过度造成意识模糊,我们怀疑,你很可能并没有看清开车人的脸,或者那个人同廉河铭相似,但由于你和廉河铭之间有宿怨,他还刚好在几个小时前恐吓过你,所以你潜意识里就认为那个人是廉河铭。”
“不!我之前的确意识模糊,但张进倒下后,我就清醒了,那之后我一直、完完全全是清醒的!”
警察思虑了片刻,还是露出遗憾的表情:“虽然这件事还需要继续调查,但就目前的状况来讲,很抱歉冷先生,在证言有冲突的情况下,有醉酒嫌疑的人所提供的证词,是很难被采纳的,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我手心都在冒汗,这唯一的线索都可以被动摇!
张进睁大了眼睛望着我,他眼里忽然布满血丝,慌乱又恐惧。我知道,他特别害怕这桩案子会没有结果,怕自己白白失去一条腿。
我也怕,若不能找廉河铭讨个说法,我能拿什么来向张进交代?而且天知道这个凶手没能得逞,会不会还有下一次谋杀!不让廉河铭得到惩罚,我和张进岂能安宁?
“谁是那个证人?”我问。
警察回答:“我们了解到,你也曾在河铭公司供职过,那你应该认识这位高管,他叫宋琪。”
宋琪!原来帮廉河铭作伪证的人是他!他们之间难道没有因为雅林而变得疏远吗?为什么还对廉河铭这么忠心耿耿,冒着风险去保他呢?
我还在思考宋琪为何会如此做,张进就忽然情绪激动地吼了起来:“宋琪!假的!那狗日的说的都是假的!”他奋力把身子往前挪,额上青筋凸起,一条条地布开,“那狗日的就是一条走狗!廉河铭的走狗!他做不了证人!绝对做不了!”
陶可可惊得怔怔地望着张进。
“张先生,您先平静一下。”警察道。
但这却是反效果,没有得到认可,张进更加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你们他妈的怎么不去查啊?宋琪跟廉河铭干了多少年了你们查过吗?廉河铭还放过话要收他做干儿子,自家人的,懂吗?他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说的话你们也信?全他妈都是放屁!”
他歇斯底里,内心却其实恐惧得要命,紧抓着床单的手都在发抖。
“你他妈的说句话啊!”张进见我没有搭话来支持他,又扯着嗓子对我吼。那时的他就像发了疯一样,瞪着我的目光凶狠得要把我生吞了一般:“你不也知道的吗?那两个狼狈为奸的狗东西,连女人都可以共享!”
他的话越来越难听,但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会还一句。而此刻,比起揭穿宋琪的伪证,我更担心他的状况,想说点什么来安抚他,可刚喊出一声“张进……”就立刻被他打断:
“老子说错了吗?”
他以为他骂了雅林,所以我开口的目的一定是想为雅林辩驳,他对此愤恨极了,一个字都不许我说。
陶可可呆呆地站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
警察发现场面有些失控,情绪过激的受害人他们大概是见多了,并不跟张进较劲,简单交代了几句,就速速离去了。
警察走后,病房里的气氛本该缓和一些,但张进已经彻底无法从那种状态中平静下来了。他双手用力地抓着床单,双眼怒视着警察离去的方向,止不住地喘气,咬牙切齿,连陶可可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阿进”,都像没听见一样。
“你别急,我会想办法的。”一时间,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话才能安慰他了。
“你能有什么办法!都这样了!”他绝望地看向我,红着一张脸继续吼,“你不是把车窗都打破了吗?你怎么不把那狗日的当场拦下来?你凭什么放走他!”
这几天其实我也后悔过,当时没把廉河铭从车里逮出来当场揭穿,竟带来了这么大的变数。可那个时候,张进身下一大摊血,场面惨烈,我连他是不是还有气都不知道,就算再来一遍,我也不会把那点宝贵的时间用来跟廉河铭纠缠。
我尽量平和地对他说:“我肯定先救你啊。”
本以为张进多少能理解,没想到这句话成了火上浇油:“老子用你救?”他暴怒,右手握成拳头欲向我砸来。但他手背上还埋着针头打着吊瓶,一个大动作没打着我,却把挂着吊瓶的支架顺势带倒——
“哐当——”一声响,金属支架狠狠地砸在了地板上!
那支架本来立在陶可可面前,突然倒地,又发出巨大的碰撞声,把陶可可吓得尖叫起来,手中端着的饭盒一下翻落,饭菜洒了一地。
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张进的狂暴再也控制不住,根本不管手上是不是还插着针头,疯狂地想要攻击我。
我下意识控制住他的右手,阻止他扯着针头乱动,他便用左手和还能用的一条腿拼命地反抗,任我怎么劝都不听,嘴里还不停地骂:“你他妈的!老子就不该救你!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什么用!”
陶可可吓得抽泣不止,浑身都在抖。她颤颤地说了句:“我……我去拿拖把……”就捂着嘴跑了出去。
张进手背上固定针头的胶布被扯松了,针头从血管脱出,手背很快凸起一大块浮肿。吊瓶被摔在地上失去了水压,血液顺着导管倒流出来,把半根导管染成了鲜红色。
张进一边挣扎还一边喊叫,整个人就跟疯了似的。我只能制住他,无法抽身去叫人,幸好病房里不寻常的响动招来了巡察的护士,否则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张进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无奈之下,只能听取医生的建议,强行控制住他,给他注射了镇定剂。
等张进终于在药物的作用下安静睡去,病房才又恢复了平静。
但我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自责、无奈、担忧,像千斤重的石头一样压着我。从来没见过张进这副模样,他骂我不是因为怨恨,而是这场打击,他扛不住了……
***
在病房里等了许久也不见陶可可回来,她出去时说去拿拖把,虽然那只是逃离的借口,但过了这么久,张进也安静了,她总该回来了吧。
病房里弥漫着的饭菜味道太刺鼻,我不得不自己去找拖把。但我走出去后,又在走廊的栏杆处看到了哭泣不已的陶可可。
“张进已经睡了。”我说。
她点点头。
“你不去看看他吗?”
她低下头去,吞吞吐吐道:“阿进……阿进的衣服……没带多少过来,我回去……回去拿……”
“哦,好。”
“我的……背包,在里面,你能帮我……拿出来吗?”
我愣了一下:“你自己去拿不是更快吗?我现在要去拿拖把。”
“我……”她又呜咽起来,“我不敢去……”
我没有为难陶可可,答应打扫完病房还拖把时,把背包带给她。
陶可可从我手上接过背包时,除了谢谢什么都没有说。她紧紧把背包抱在怀里,两行泪又落了下来。然后她转身离去,在长长的走廊里,一步步朝电梯的方向走。她的脚步不快,不停地被人超过,身体也因抽泣一下下抖动。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好像在留恋着什么。
***
张进昏睡了四个多小时,醒来时天都黑了。
不知是睡眠让他平复了情绪,还是镇定剂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散去,他醒来时,完完全全安静了下来。
他的脸又恢复了之前那般面无表情,两眼无神地睁着。他左右看了看,发现陶可可不在,问我:“可可呢?”
“她说回去给你拿衣服。”
张进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悲伤的神情。然后他喃喃自语道:“是我不好……吓着她了……”
我没应声。
“她走了多久了?”他望了望窗外,又问。
“得有三四个小时了吧。”算算时间,陶可可该回了。
“天都黑了,女孩子家,不安全,你帮我去接她。”
***
我便去了一趟张进家。
我到的时候,陶可可还没有出门。她没想到我会来,有些惊讶。我告诉她张进叫我来接她,她没应声,只呆呆地站着。我见客厅的沙发边立着一个拖箱,以为那是她收拾好的张进的衣物,便伸手去拿。
“那是我的箱子……”陶可可小声说。
“那张进的东西呢?”
她摇摇头,环视了一周整个屋子,又把拖箱拉到自己跟前,长呼了一口气,对我说:“海冰哥,我……要回学校了……不去医院了……”
我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今天回来,是想给阿进拿衣服,可是……”陶可可带着哭腔说,“可是在阿进的衣柜里,看到了……看到了别的女生的东西……”
“……什么东西?”
“……内衣,内裤,还有……一些别的……藏在最底下。他说过,我是他的第一个女朋友,原来,是骗我的……”
我盯着陶可可,但她的目光却躲着我,飘忽不定。
我已经听明白陶可可想说什么了,原来张进的悲剧,还远不止一条腿……
陶可可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短了,我就不信她今天才发现那么点东西,她要真在意,早就跟张进闹了。这么简陋的谎言,这么拙劣的演技,一拆就穿。
真正的理由显而易见,她是真的承受不来,真的做不到。对她来说,眼前这个局面,除了逃离别无选择。这最后的眼泪,根本不是委屈,全都是对张进的歉疚吧……
我脑中闪现出张进这些天每每提到陶可可时,眼中流露出的悲伤,他太了解陶可可,恐怕早就猜到结局了吧……
我无法帮张进挽回,也没有去揭穿陶可可。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帮张进澄清一句:“可可,他没有骗你,你真的是第一个。”
***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陶可可,那天之后,她永远地消失了。她是肿着一双眼睛从张进家离开的,于是时至今日,我对陶可可最深的印象,不是她跟张进你侬我侬时那张幸福的脸,而是在断了腿的张进面前,畏缩到除了哭就一事无成的懦弱样……
在我返回医院,沉默着把陶可可留给我的钥匙交还给张进时,张进呆呆地望着我手里的钥匙,许久都没有接过去。
我看到他眼圈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但他紧紧地咬着牙,睁大着眼睛,没有让眼泪掉出一滴。他一句话都没说,甚至没问陶可可走时说了什么。他是不敢说话吧,任何一句话,一说出口,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
何止是再没见过陶可可,自那天起,我甚至再没从张进口中听到过“可可”二字……
张进说过,陶可可那样一张白纸的单纯女孩很好,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张进愿意做她的天,替她遮风挡雨,让她永远都不必在这浑杂的世界中磨砺。
结局未必不能如他所愿,只不过如今的现实,恰巧呈现出了另一种结局。
想让陶可可永远做个天真女孩,那张进就必须永远都是那个张进,永远不能倒下!一旦倒下,陶可可将没有力量帮他撑住。
可是,谁能保证这一生都顺遂呢……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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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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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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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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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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