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走出楼道,就看到他在后备箱处忙活。他从后备箱里拎出一个大袋子,里面似乎装满了瓶瓶罐罐,哐哐当当地响。
他把袋子递给我,我接过来才发觉很沉:“这什么呀?”
他扬起一边嘴角:“大哥我存了多年的好酒!咱今天不醉不归!”
“不用。”
我想放回去,他却横起胳膊拦住我:“别介,大哥我可是把家底儿都拿出来了,给点儿面子行不?就当是你陪我喝。”
我没执意反对,拎着袋子上了楼。
没想到,张进居然拿来了那么多酒,各式各样的,摆满了整个茶几。他是觉得我对雅林的情太深,要这么多酒才能浇灭吗?
从前跟张进喝酒,他总是一边侃一边咕噜咕噜地自己喝个痛快,酒量也不佳,没两下就高了。但今天不同,他不停地给我介绍他那些酒都是怎么个来头,介绍完一瓶就要我尝尝,而且光看我喝,自己只象征性地抿一小口。
张进真是下了血本,拿来的酒还真不赖,口味上乘,酒劲儿也足。我连续几天没有规律进食,身体也有些乏,几杯下肚,顿觉喉咙和胃里都火辣辣的,脑子里也有什么东西在往上冲。
没喝一会儿,陶可可却跑来了。
她是来找张进的,一进门看到满桌子的酒,就跟张进赌起气来:“阿进!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开车不能喝酒的!”
张进一手揽过陶可可的肩,好声好气地哄:“我知道我知道,今天是让好哥们儿尝尝我这些好货,我自己也就意思意思,陪喝那么一丁点儿。”说着,他把自己杯里那可怜的几滴酒给陶可可看。
但陶可可不认账,瞪着眼,嘴噘得都快碰到鼻子了。
“听话,今天就放我一马,啊。”张进拍拍陶可可的背。
陶可可不依,又转而向我告状:“海冰哥,你都不知道,上回阿进喝了酒还开车,一点儿都不守规矩,结果一个轮子都开到沟里去了!幸好没被抓住。还有一次……”
“好了好了小可可,你饶了我吧。”张进做出投降的样子,“我今天不开车了好不好?我打车回去。”
陶可可这才算罢了休。
哄好了她,张进又对我说:“我先把可可送回去,然后再来陪你喝。”
“你带可可回去吧,留两瓶,我自己喝就是。”
“你就别操这个心了,等着我,很快就回来。可别一个人贪杯,我还没回来就醉了哦!”
他拉着陶可可往外走。
关上门之前,陶可可还不忘叮嘱我一遍:“海冰哥,一会儿你们喝完了,你可得帮我盯着阿进,一定不能让他开车!”
***
张进把陶可可带走后,我一个人接着喝。
陶可可怕张进酒驾不安全,特地跑来告诫他,着实让我有些感慨。从前,雅林也这样关心过我,我中枪时她红着双眼劝我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只是,人,被同一张皮囊包裹起来的那颗灵魂,为何会随着世事,变迁至此?
借着阳台照进来的稀薄的月光,回忆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过去,热辣的烈酒一杯接一杯下肚。
随着酒精的累积,身体渐渐热起来,脑袋变得很沉,回忆中过去的片段越来越模糊。越是麻痹在这酒精中,越是觉得这酒好喝,竟不知不觉喝下了好几瓶。自己,渐渐变得不是自己了。
张进回来时,我去给他开门,腿脚都不听使唤了。
他连续按了好几声门铃,没等到我开门,又使劲把门敲得“砰砰”作响。我其实第一声就听见了,知道得去开门,可就是眼前迷迷糊糊,身子东倒西歪,怎么都走不到门口去。为了去给他开门,还一不小心撞翻了两瓶好酒,打碎在地。
我好不容易扶着墙把自己搬到了门口,摸索着拧开了门锁,张进却一推开门就骂:“还以为你他妈的喝死在里头了呢!”
我就冲他“呵呵呵”傻笑,身子软绵绵地靠在墙上。
张进看呆了,瞪大了眼睛——这副神情出现在我脸上,实属破天荒。
“喂,你不是吧,喝出病来了?”他伸手来摸我额头,“你一个人喝了多少啊,满脸通红。这些酒度数可高了,不能喝太急!”
“切……小气……”我转身往屋子里走,但忘了扶住墙,刚转过去就失去平衡,直往一边倒。
“喂!”张进拉住我的胳膊,我才不至于一头撞在沙发棱角上。
他把我扶回沙发上坐好,又开始数落我:“认识你这么些年了,还没见你醉成这副样子过!你看你,比杜老头整你那会儿还邋遢,不就是个妞儿么!至于么!”
不就是个妞儿么?哈哈,张进说得真轻松。要是哪天他把陶可可弄丢了,我看他还能不能把这话再说一遍。
的确,活了这么多年,这真是我头一次毫无节制地喝酒。我本不想开这个头,可这酒,一旦开喝了第一口,就像吸毒一样让人上瘾,停不下来。一开始,我还一杯一杯盛好了喝,高了以后,干脆抱着瓶子直接往肚里灌。
酒精穿肠而过,痛快!
“你先垫点儿肚子再喝。”张进把买来的下酒菜摆到我面前。
我看都不看,一把推开。他皱了个眉,倒也没劝。
后来,我开始意识模糊,渐渐听不明白张进在说什么,自己也吐不清楚字了。
那是我第一次体验到醉得一塌糊涂是什么滋味。然而,当时我全然不知,这场体验的代价竟是那么巨大……
***
不知道喝了多久,我忽然胃里翻滚得厉害,有东西想冲出食道,一阵恶心。
张进把我扶到洗手间吐了个痛快,胃里的东西都倒了个干净。
可已经空无一物,却还是一下下作呕,那感觉真是死一般的难受,好像连肠子都能被吐出来。
张进泡了一杯热茶给我喝,我这才感觉好受些,人也总算清醒了一点。但随即,我又直觉得胸口闷得慌,连呼吸都困难。
“……好闷……”我靠在洗手间的门上,捂了下胸口。
“我也觉得闷,你干嘛把屋里的门关得那么死?都不通风了,我去打开。”
我猛地拉住张进:“不要开!不要打开!”
张进惊了一跳,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我自己也惊了,那两处关起来的地方一过我的脑子,我就惊了。
“喂,你没事儿吧?”张进小心地问。
我摇了下头。
吐了一通后,胃里的确轻松了些,但脑袋还是沉得要命,还头疼起来,我不自觉地用拳头敲打起太阳穴。
“屋子里实在太闷了,干脆出去转转。”张进说。
我迷迷糊糊地没能理解他的意思,他便不等我同意,直接扶着东倒西歪的我下了楼。
张进把我扶到马路边的条椅上坐了好一会儿,我才觉得好受了些,只是依旧浑身乏力,不扶着椅背连坐都坐不稳。憋闷的感觉没有了,但一阵凉风吹过,却更加头痛难忍。
我侧靠在椅背上,半蜷着身子,双掌扶额,难受地喘起气来。然后我听到张进对我说:“我记得这附近有家药店,不知道这个点儿还开着没。你等着,我去看看能不能买盒止痛药。”
那是张进的原话,他本叫我在原地等他,可当时我整个人晕晕乎乎,根本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见他跨着大步穿过了马路,还以为他要我跟他去什么地方,于是也踉踉跄跄地朝马路上走去。
我家楼下这条马路算不上大道,白天还能车多一些,到了深夜,过往的车辆就屈指可数了。我走到马路上时,也没有汽车驶过,只在恍惚中发现,一辆一直停在马路边的车忽然朝向我打开了车灯。
我的眼前一下子变得亮堂堂,朝着光亮照来的方向转过头去,那车灯十分刺眼,直射着我,让我睁不开眼。
过度的酒精和难忍的头痛让我变得十分迟钝,连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传入耳朵了都毫无反应。我一动不动地站在马路中央,对着朝我射来的越来越亮的车灯发呆。www.xiumb.com
恍惚中,我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觉得那团橙色的光亮似乎将我全身都包裹住,裹得越来越紧,越来越压迫。随着那光亮传来的,还有越来越刺耳的轰鸣声……
忽然,我似乎又听到了谁在拼命叫喊,那声音从光亮的包围中劈开一条缝隙传了进来。是谁呢?是张进吗?他在叫什么,好像在叫着:“走开啊——!”
随后,我感觉有一双手推在了我身上,那力气大得惊人,像一块巨石的撞击,把我整个人撞得向一旁飞了起来!
我的身体朝马路边飞出了好几米,那个把我推开的人也跟我一起飞了过来。在我即将倒地的瞬间,我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似乎经历了一场梦游,怎么挣扎都醒不过来。等我再回过头时,摆在眼前的,已是惨不忍睹的场面!
我看到了张进倒地不起的身体,他爬在地上一动不动,左腿自膝盖以下,一片血肉模糊……
那辆车停止了前进,缓缓向后退,前轮在马路上,划出了一道血红色的车胎印……
***
我的神经被狠狠刺激,一瞬间就摆脱了酒精的控制,清醒了过来。我也明白了发生的事。
在我正要穿过马路时,那辆一直熄着火停在一旁的车忽然毫无征兆地向我驶来。张进还没有走远,也许他看到了车灯,也许他听到了车声,他发现了那辆车在向我靠近,但他怎么喊我躲开我都没有反应……
那一瞬间,若他没有冲过来把我推开,此刻,我就已经成了车轮底下的亡魂……
***
望着倒在地上缺了半条腿的张进的身体,我整个人都懵了!
我想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可全身每一处都僵硬得动不了,连喉咙都发不出声音。
然而,这场浩劫还没有结束,我听到了汽车引擎再次发动的声音。那车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停住了,然后前轮的车胎转向了倒在人行道边的我们!
仔细一看,那辆车的车牌竟被涂上了一层白漆,一个数字都看不见,所有的玻璃也都从内部贴上了挡光贴膜,把车中的人完全隐藏了起来!
这不是意外,这是谋杀!而且目标就是我!
***
意识到了危险,我咬着牙,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我向马路中央走去,把那车引向远离张进的地方。果然,那车的前轮跟着我的移动变换着方向,等我停在了马路正中央,就又是一声油门的轰响,迅速向我靠近!
我面朝着那辆向我驶来的车,双手紧握成拳,全身的肌肉绷到极致。
酒精曾让我意识模糊,此刻,却催化了我全身的力气,助长了我以命相搏的胆量!再加上愤怒,我的身体膨胀得快要爆炸!
就在那车快要撞上我的一瞬间,我向前一个跨步,一跃而起,跳到了引擎盖上,毫不迟疑地举起拳头,拼尽全身力气砸向车窗——
“砰”地一声,车窗破裂成了许多碎片,车灯的光线照进车里,驾车人的脸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了我眼前!
我至今都记得那张眼放凶光,仇视着我的狰狞面孔——
廉河铭,那个高傲的人,竟真会恨我到这般境地,竟要亲手杀了我!
***
被我看到了脸,廉河铭猛地一个急刹车,把我狠狠甩下了引擎盖。
我摔在地上向前滚了好几圈才停下,但没有一分一秒的迟疑,立刻爬了起来。
不弄死我不罢休,我刚站起身,那车又向我撞来。我向一旁躲闪,他一转弯,撞在了路边的树上。他还不死心,调整好方向继续冲向我,半截车都开到了人行道上。但他操控的车尽管速度快,却不如我灵活,尝试了好几次,都被我躲了过去。
时大时小的引擎声和尖锐的刹车声,引起了附近区民的注意,有人从楼房里跑了出来。
廉河铭看到有人来了,怕被人看见脸,立刻把车灯调到了晃眼的程度,并且以最快的速度退回马路中央,猛地踩下油门,飞一般地逃离了现场。
我本有机会再次跳上车拦住他,当场擒下这个凶手,但我没有和他纠缠,我心里提心吊胆着的,是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张进!
***
我飞奔回张进倒下的地方。
从他左腿的断裂处,一直连到路中央,一道长长的血痕,鲜红得刺眼,像一把刺刀直捅在我胸口!
我几近崩溃,摇着不省人事的张进,一声声地喊他的名字:
“张进——!张进——!……”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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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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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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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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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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