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控鹤卫奉旨查抄了周邡府邸,果然有大量走私文书,以及和揭摩王室来往密信数道,良驹数十匹,百万银钱,玉石珊瑚十余箱。
同时间,中书令下狱。
月初,新月晦暗,底层牢房里更是不见一点清明,昏暗的烛光在褐色的墙壁上摇曳,身着囚服的中书令端坐在稻草之上,神情依旧安详。
萧睿鉴的到来只得到了中书令一声冷笑。
“周大人,别来无恙。”萧睿鉴说话仍是客气。
“太子殿下竟然亲自来此,看样子,我的死期就快到了。”中书令睁开眼,仍旧是精神矍铄。
“有几句话想同大人说说罢了。”萧睿鉴进牢房,只有夏道长一人在身后。
“殿下不是什么都知道了么?”
“周邵奉命送使团回揭摩,此刻应该已经离境。”萧睿鉴给中书令倒了杯酒,果然听到这话的中书令表情一变,颤抖着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我身为储君,何须对你撒谎?”萧睿鉴双手将酒水递到了中书令手上,继续说到,“周大人好生糊涂,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苦再与揭摩人勾连。”
“勾连?”中书令咽下酒水,笑了起来,反问道,“太子殿下可知顾家手下就有揭摩人?他顾玉山是怎么坐上大将军位置的,他顾思林又是怎么初战告捷的?是,他们顾家代代从军,素有威望,但是顾玉山手底下的腌臜事少么?拥兵自重,卖官鬻爵,朝廷的军队都快成了他顾家的私兵,有什么事顾家不敢做的?连我的邵儿被打也只能吃下哑巴亏……哈哈哈哈哈,若非如此,恐怕也没有你这太子位。”
萧睿鉴仍旧是笑着,并没有因这番话生气,反而又给中书令续上一盏,“周大人尽管说吧,我懂事时,大人就是吏部侍郎,开国以来极少从县令做起的内阁,可惜相识多年,还不曾与大人交心。”
听闻此话,中书令倒是眼睛一亮,“难怪邵儿喜欢你,殿下好气度。”
“周邵连续两年同我公治江南,他的品性、才华我是知道的,”萧睿鉴给中书令倒着酒,又说道,“所以我让他劝劝周大人,也让他劝劝周邡,可惜……”
“可惜啊,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中书令也笑了起来,抬手擦掉了眼泪,“是你把邵儿的名字添到使团护卫里的?”
“是。”萧睿鉴淡淡说道,“他还年轻。”
“老臣,叩谢天恩。”
萧睿鉴等中书令从地上起来,才说道,“周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太子殿下日后必有一番作为。”中书令回过头,拿过萧睿鉴手里的酒自己倒了起来,“去年李希春去北边,我就在想,顾家要到头了,想不到,先走到头的是我们周家。”
“周大人,说说看京城的消息是如何一路到揭摩王庭的吧。”萧睿鉴叹息着,说到,“我可以答应你,日后周邵回来,定能为你祭拜。”
“我希望,周邵日后永远不要回来,再也不要踏入京城一步!”
“他不必背井离乡。”
“天子旨意顾家满门抄斩!”中书令正在伤心拍桌而起,忽然看到了微笑的萧睿鉴,似通了灵窍,低声问道,“天子旨意?”m.xiumb.com
“天子旨意。”萧睿鉴伸出右手,食指指天。
“哈哈哈哈哈哈……好一个天子旨意!太子殿下,今日,我就当是为我儿积德!你要什么尽管问吧。”
萧睿鉴来之前,向天子求了一个情;
萧睿鉴临走时,在天牢留了一盏酒。
张扬的跋扈的中书令大人在狱中暴毙,并没有落得闹市斩首的下场,中书令弟子三千,最后却是伺候多年的老仆操持了身后事。
听闻此事的萧睿鉴叹了口气,被天子听得,只问为何。
“生前繁华,最后也不过一抔黄土。”
“私通敌国,贪污舞弊,甚至倒卖救灾粮草,周氏一族本该闹市腰斩,曝尸示众……三郎还是太过仁厚。”
“陛下,臣以为,惩恶只为救人,”萧睿鉴在给天子点茶,双眼和双手的精神都放在茶具上,语气平静的说道,“中书令有罪,但是皆以伏法。”
“你放走了周邵,就不怕他投敌?”
“即便他真的有二心,也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没有周家的权势,在揭摩成不了气候。”萧睿鉴抬起了眼睛,对天子道,“更何况,此番战役让揭摩元气大伤,已经北迁数百里,短时间再无力气南下,正是整饬朝纲的时候。”
“没有了中书令,这朝堂也差不多要改姓顾了。”天子接过萧睿鉴点好的抹茶,放到了一旁,仍旧是面色不佳。
“太子殿下以为要如何整饬朝纲。”
“顾家倚重的,无非就是兵权,顾思林尚且没有顾大将军的威望……现在北境也不必继续屯重兵。”
“你是说,散兵归田?”
“布防北境的重兵可以退役一批老弱病残,除了原本的前线部队,可将其余诸军的精锐撤回内地营地,减轻国库开支,也让百姓能够休养生息。”
“还有呢。”
“臣斗胆,以为中书令之位不宜空悬。”
皇帝抬起了眼睛,黑而亮的瞳仁里闪烁着精光,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萧睿鉴看穿。
萧睿鉴迎着天子的目光,十分镇定的说道,“臣以为,这样我们平静,朝堂平静,天下也会平静。”
“天下平静……”天子喝了一口茶,复又念到,“朝堂空了一半,能不平静么。”
不日,天子着顾玉山为中书令,接连下诏书道,开恩科,求取天下贤能。
此事的萧睿鉴正在府上抱着刚出生的嫡子,浑身僵硬不敢动弹,生怕自己稍有不慎揉碎了怀里软乎乎的小娃娃。
“哈哈哈哈哈,照临你怕什么,平日承恩逢恩也抱得不少,这时还手生了。”顾思林看到顾思卿给太子添了儿子,很是高兴,甚至嘲笑起来十分紧张的萧睿鉴,都三个孩子的爹了,还是一副新手模样。
“不是……他好软,慕之他比逢恩还软……”萧睿鉴一手托着嫡子一手抬着另一只胳膊,一动不动得站着朝顾思林喊话,“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我能放下他么?还是等太医来?”
长子出生时萧睿鉴刚从南方回来,见到孩子只有开心,次子出世他甚至连欣喜都没有太多,但是这个嫡子,对他来说实在太过特别。
是愍太子夺走嫡长子之后,继续纠缠的血脉;
是站在这里的顾思林,朝堂上顾玉山的期盼;
是揭摩娅公主故作大度转身离开宁王府的理由;
是他萧家为了天下,为了太平向顾家低下的头。
小小的,刚出生的孩子,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已背负了这许多意义。
儿啊,做萧家的孩子不容易,做我萧睿鉴的孩子更不容易。
想到此处,萧睿鉴便没来由的心酸,替这孩子,也替自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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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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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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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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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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