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简望望她,想说什么,但没开口,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只那么一眼,梁珠却觉着仿佛她的心肝都被他看的透视出来似的,手臂的寒毛都跟着竖起来了。
仿佛是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他所要的答案,他抿嘴,小心翼翼道:“所以往后,你会一直对我这般好吗?”
他声音变得低沉,似乎再压抑着什么。
长廊的悬挂的灯光投到那口天井,像条银蛇在井水里游动,傅简此时心跳如故,一句话的等待,竟让他活生生的等出了比活着的十几年都要漫长的感觉。
像是没有预料似的,梁珠嘴角的笑意慢慢转为僵硬,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的气氛,诡异的直至让她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惧意。
她在脑海中闪过所有有可能傅简回应的话,唯独没料到他竟真的对她随口一说的玩笑话报以如此高的期待。
居然还向她要起了承诺....
她该怎么回答?
说不行?
说老娘压根没打算在这混多久,更不想陪你们这群动不动就要抓她去沉塘的疯子玩宅斗了?
还是说她要现在就想背起镰刀和铁锤就去投奔亲爱的□□,然后全力奔小康?
从开始到现在所做的一切皆是权宜之计?
她默默地抬起目光,微微皱起眉心,凝视着他那双即惊又怕的眸。
这一刻,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直视到了他的内心。
那些所谓的坚强和对世俗的不屑一顾,都是他心中曾经的柔软生出的茧,真正困住他的从来就不是这个小小的四方院子,而是其心中矗立的高墙。
是今夜的风太凉了吗?竟也让他受了这蛊惑,让那么难得才生出来的一丝信任和期待,用在了她这个不该用的人身上。
此刻,她似乎手里捧着他的真心,该有多么害怕把它摔碎了呢?
此情此景,真的容不得她嘴里蹦出个不字来。
时间流逝,傅简的心也一点一点的往下沉,脸上的气色也渐渐难看到泛白。
他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问出口的话是多么荒诞可笑。
许多事不是从一开始就已料到了结局吗?往后的所有折腾,都不过只是为了拖延散场的时间罢了,而他却像个讨糖吃黄口小儿,没皮没脸了....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声音如玉石般沁冷,没什么温度,但已是所能控制的最好方式了。
“我说笑的,你不必在意。”
他这句话音一落,梁珠忽觉心头一空,神智消失了一瞬一般,只觉着手里的真心,似乎要从手里流逝了。
她掌心倏地握紧,像是要用力抓住什么似的。
她喉咙酸涩的厉害,却只能哽咽的低唤了他一句:“公子...”
傅简猛然一怔,一股从未有过的孤寂感涨潮似的漫过他的胸口。
他何须同情,又何以沦落到这等地步了?
真是小姑娘心思,若是被左玉右这些人瞧见了,怕是要调侃他干不成什么大事了....
他难堪的挪开了目光,声音虽是轻柔,脸颊上却已布满寒霜,“更深露重,早些回去休息吧。”
说罢,佯装自然的撇过头,已经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便直径往回走去,索寞挺直的背脊像是什么也压不跨,若不是指尖那微微的颤抖出卖了他,这个傻子恐怕还要逼自己在那儿兀自倔强和逞强着。
许是真的今夜太凉了,梁珠竟也受了蛊惑,她突然朝他背影追了出去,在他快跨过门槛时一把将傅简抱住,她的双手环住他的背,紧箍着。
傅简的身子蓦地一僵,随之是短暂而诡异的静默。
“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梁珠将脸深深的埋进他的背脊中,语气却是少见的认真。
“除非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她默了默,又补了一句:“公子,每个人的生命里都会出现最艰难的那些年,但迈过了那个坎,往后余生都会变得美好而宽阔的。”
“我希望,我能陪公子熬过这些坎....”而后的美好和宽阔,怕是不能了。
后半句她不敢说出来,但这也是她对傅简最忠心的祝福。
她心里不住的同自己说,就当是善意的谎言吧,在她有能力足以离开这里时,她会对他很好的!
所以这个承诺也算不上是骗他吧?
所以,饶恕她这七分的真心,三分的假意吧...
但不知为何,就越是想这样劝服自己,却越令她感到不安。
就像在傍晚的海边等待退潮,欺骗他的后果就像藏在黑色水下的巨大嶙峋礁石,不知道藏在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出现,但总觉得水下绝不会是平坦的细沙。
似乎总有一天,她会因她这一时的心软,而惨遭灭顶的灾祸。
但傅简此时已震惊的无法言喻,只感觉胸口徒然一紧,刚刚那原本满腔的热情,像出炉的铁水因为她的迟疑而渐渐地冷却了,如今又是她的一句肯定,莫名的酥麻感又蹿上心头,像是有股浪潮拍打着柔软的心尖,让它为之摇摆。
是不是真的世事千帆过,路的尽头真的会有温柔和月光在等他?
他杵愣了许久,背着她笑开,目之所及,满目欢喜。
“好。”
他轻不可闻的淡淡应了声。
梁珠瞧不见这傻地主儿子的高兴劲儿,见傅简要转过身瞧她,便默默的松开了怀抱着他腰际的手,水里的月光正好泻入她的眼睛,黑黝黝的,闪光光的,十分动人怜爱。
他心头觉着有些痒,总觉着迎着这气氛,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但是脑子里却没什么头绪,也不知接下来要对她说什么。
正僵直着,便闻梁珠轻声道:“时候不早了,公子还未用膳,不如先回去?”
傅简举目四望一番,心下有些迟疑,想着这是她精心布置过的,如此瞧上一眼便走了,总觉着可惜。
梁珠笑了笑,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直言道:“这些灯一时半伙儿还灭不了,原本就是想等公子吃完饭后再带你来瞧的。不过既然您提早来了,咱们要不直接在院里用饭可好?”
“院里?”他一惊,这四周寒风阵阵,冷的不行,如何用饭?
怕是除了暖锅,什么菜都得凉。
梁珠像是知道他的顾虑,指了指自个儿脑袋瓜子又道:“公子不必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傅简不怕她还怕呢!自然不可能让他顶着风在院里待着,若是着了寒,怕她就不是沉塘这么简单,而是要被拉去喂狗了。
况且她之前经过伙房处,就见里面炒菜声不断,怕是这傻大牛定是已精心准备了一番,若是因她辜负,恐怕明年一年都安生不了。
再者,原本这些景致就没打算现在让他瞧见的,原先计划是待他饭后领他去闲逛,接着再去四角亭那处喝茶,不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倒不如先让他去吃点东西,将喝茶改成吃饭得了,以免耽误服药时辰。
反正东西都备下了,也就是顺手的事情。
傅简来不及细问,只见她满口说着要先去准备准备,先离开一阵子,让他回屋里等上一等。
望着她一路蹦蹦跳跳的身影,傅简的嘴角忍不住的勾起。
一路脸上尽是舒心的微笑,在回去的途中傅简又路经那口池塘,他突然俯瞰水中的倒影,随后抚上嘴角,蓦的怔了又怔。
脑海中突然想起了左玉右经常在他耳边念及的那些浑话。
突然觉着这厮有时候说的话也颇有建树。
果然伸手要的糖和自愿给的糖,味道确实是不一样!
=====
主院里的年夜饭已然吃到白热化,易静穗却一直没有进入状态,即便是易震弘希望两个小年轻能多些沟通,她却一直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
只见她频频的望向外头,也不知是在看些什么,亦是想透过这层层黑幕在等着谁。
这副怏怏不乐,异常躁动不安的样子全落在了左玉右的眼中。
他眼眸晦涩难言,低头瞧见杯中的自己,若有似无的苦笑了一下,举起便一饮而尽。
易静穗颦眉一蹙,只觉着这宴席实在沉闷难受,是半分待下去的心情都没有了。
原本就打着主意,趁着过年人多嘴杂的时候,掐算时候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再偷溜去他那里的。
不曾想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偏在月前发生了这么些个糟心的事情,如今也不知傅简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她这阵子被囚,又打听不到半点他的消息,父亲母亲更是在她面前只字不提,唯恐她同别院再牵扯上什么。
也不知他会不会又如往昔,要将身边的下人全遣个干净,一个人枯坐书房里滴水不进?
还是说情况比她想的更为糟糕?
会不会因为她许久未去,可偏偏好事多磨,又不晓得她目前的处境,从而误会了她这是刻意冷落?
纵然他已见惯了府中这些人明哲保身的寒凉,亦不免也会对她产生几分齿冷吧?
若是这般,那他....
一想到此处,她就觉着心头如被火燎,胸口好像猛地塞进了大团棉花,透不出气来,更是难受的坐卧不安。
易静穗再也忍受不住,想着先离席回屋,借机寻个机会跑去别院瞧瞧。
她正要起身开口,偏偏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外头疾驰而来。
只见他身着黑色大氅,一路如风似电,甚至来不及向众太太少爷们请安,直接上前对着易震弘附耳几句,易震弘的面色倏地铁青,手掌握成拳,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只是当着外人的面不好发作。
众人面面相觑,原本热闹的宴席突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左玉右没心没肺的一口接一口的喝着葡萄酒,一副完全不在状态的样子。
来人说话间,眼风却悄然落在了正饮着碗金丝燕窝的蒋姨娘身上,只见她头都不抬,喝的很是认真。
随即他又立刻垂下眸子,速度很快,一来一回间,并没有惹人注意到这些,之后便是静候易震弘的吩咐。
那人易静穗认得,此乃易震弘的贴身小厮,名唤郁六,年纪虽轻,却是打小养在他跟前的人,彼时易震弘只要出差在外不便带女眷时,每回点的人里势必有他。
虽说能力不能与师迟比肩,但胜在一直贴身伺候着他,算的上他信得过的人之一,是以,很多不便让别人知晓的事情,都爱遣他去。
也正因为如此,郁六不常在府里出没,要么是在外头办着易震弘吩咐的差事,要么就是跟着他在出差的路上。
也不知到底是怎样的大事,竟让郁六在这大年夜里还不得停歇,如此行色匆匆赶来....
下一刻,易静穗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猛然一缩,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可别是又同别院扯上什么干系吧?
郁六衣带沾染着寒意进来,他附耳说时,张姨娘就挨在易震弘右边上,她耳朵尖的很,一向耳目灵通,却也只是听到了零碎的几个字眼,还来不及细细琢磨,突然一下子就冷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
原是她为美,穿的轻薄,冷不丁被郁六的衣挂碰到,砭人肌骨,可不得冷的直哆嗦?
当下不悦道:“我说阿六,你真是愈发没有规矩了!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也不晓得先换身衣裳,主子们金尊玉贵的很,冻着我了看你怎么同老爷交代!”
她边说边搓着臂膀,不住的埋怨的嘀咕着:“多大的事情啊?也不能等人吃完这顿饭再说...”
蒋姨娘一听,这才有了反应,将燕窝放下,不免冷嘲热讽道:“能怎么交代?妹妹是老爷心口上最嫩的一块肉,自然得将阿六剥皮拆骨了!”
“你!你这泼——”她正要叉腰起身,却被一阵咳嗽声给压了下去。
她看了一眼迷茫的左玉右,当下火气就歇了下去。
她真是差点忘了还有外人在场,如此发作,这传出去她那谦恭和善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近几年也不知怎的,越来越沉不住气,特别是只要对上蒋姨娘这个泼妇,就跟点了炮仗一样,在哪儿都能炸。
郁六原本就要同张姨娘致歉,只是冷不丁被蒋姨娘这么一说,倒也不知后面要如何开口才好。
他自然是晓得这两位姨娘的性子,素来就是明里暗里的不合,能逮着掐架的机会就绝不不手软的,倒也不是是针对他,所以也没将两人的话放在心上。
可偏凡是总那么凑巧,他这几日急着要回来同易震弘禀告要事,因日夜兼程已经熬了好几个夜了,眼眸都是赤红的,又被寒风吹得睁不开,如今到了燃着地暖和炭炉的屋里,冷热交替,眼睛不由酸涩起来,眼角还酸出了几滴泪花来。
一瞅这个阵势,当局者没往心里去,旁观者似乎替他上了心,瞧见他都要哭出来了,竟还替他当起了说客。
只见四爷易行浩苦笑着对蒋姨娘道:“二姨太说笑了,母亲怎会是这个意思?这外头天寒地冻的,她这是心疼阿六呢!”
他说完又转而看向郁六,抬了抬金丝眼镜,笑的儒雅,“定又是去办要紧的差事了吧?这大年夜的都没能赶上团圆饭,如此辛苦的奔波,三姨娘这是怕你没及时换下一身衣裳,受了寒气可怎好?可还饿着?”ωωω.χΙυΜЬ.Cǒm
郁六一怔,却没觉着心窝渐暖,反倒异常冷淡道:“多谢四爷和三姨娘关怀,郁六不冷,也不饿。”
随后看了眼面生的左玉右,眉头微微一蹙。
这往小了说,原本只是席面间女人争锋吃味的小事,况且蒋姨娘素来嘴巴不饶人,对上张姨娘就更甚了,两人恩怨几十载,众人一向是听过就罢,如今只被四爷这么一提点,倒吃瓜吃出了别的什么味道。
他虽是下人出身,但乃是易震弘自小培养大的小厮,办的又是要紧的差事,偏今日有外人登门,这不是摆明了下的是易震弘的面子吗?
这可要人命了。
易行浩见郁六非但没领情,语气似乎还比之前更冷淡了,他蓦然怔了怔,从最初目光如两炬火把,后来那火焰渐渐熄灭了,冷却成了两座冰山。
歇了话语头,便再也不提了。
张姨娘是个会上台阶子的人,当即便接下去说道:“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边说边捏着兰花指点了点这个聪明绝顶的儿子,还对着蒋姨娘挺了挺腰肢,又觑了一眼正在看戏的左玉右,生生压下嘴角刚刚翘起的弧度。
真是好不得意的一张嘴脸。
“我这人素来待人厚道,哪里像姐姐,我又不欠着她什么,日日满腹怨气的对着我...”
她手足无措的下意识靠近易震弘,像是被吓到了一般,“老爷您看她!这大过年的,在左公子面前还喊打喊杀,还要拆人骨头呢!莫不是真因为仗着个有本事的儿子,就能如此折辱咱们嘛....”
蒋姨娘因其攀扯到六爷易岩风,眼睛便开始有些充血。
眼瞅着这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惺惺作态到如此地步,气的脸色苍白如纸,原本还不打算同她计较下去,但那句不欠着她,终是触及了她的逆鳞,令她冷哼着摔了手里的筷子。
易震弘哪里能忍得了这个?只觉着蒋姨娘真是越来越猖狂,越来越不成体统!
以往出言不逊也只是在家里,因着易崇傲的缘故,他能忍着能让着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当着外人,张姨娘不过就是说了几句,她便这般不能容人,若不是真像张姨娘说的那样,以为他真是怕了她那个当将军的儿子不成?
思及此处,当下脸黑的宛如雷雨交加,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就欲发作,却不料蒋姨娘倒是个机灵鬼,比他提早一步倏地站了起来,抖着手指摘道:“我满腹怨气?我为何满腹怨气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贱-人!你不欠我?可笑!如果当初去的是你儿子——”
她看了一眼满目痛色的易行浩身上,终是忍了又忍,没将那句话说出口。
大人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赖不着无辜的易行浩身上,要怪便怪眼前这对狗男女,是他们害死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冤有头债有主,早晚一天,这对贱-人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她正这么想着,易震弘就坐不住了,他自然知道她接下来想要说的是什么,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当下对她怒斥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又替来做什么!我看你就是疯了你!”
“丢人现眼的东西!谁叫你下来吃饭的!”他狠狠的拍了拍桌子,气的胡须都要翘起来了,指着门口道:“给我滚回你的房里去!”
蒋姨娘气性也上来了,眼里射出万丈怒火:“确实是不该叫我下来吃这顿饭的,我在这里算什么?这满院子满屋子都是你的人!是你儿孙满堂,不是我!”
她清秀的面庞上全是仓惶而凄哀,看向在座的一个个,心口像是被-插尽了一把钢刀,痛的让她有些癫狂。
“在这个家里,我早就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就是多呼吸一口气都碍你们的眼了是吧?!”她死命的克制住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
她悲痛的哽咽难言,如诉如泣着:“我女儿被你远嫁在外,我最疼爱的儿子死了,另外一个有也跟死了没区别!”
“落的这个下场,是我活该啊....”她就像个疯子,说着说着突然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左玉右觉着,是个眼里含着哀怨和痛苦的疯子!
一场家宴,搅的如同一场笑话。
张姨娘原本还想趁机再讥讽几句,却被易行浩瞪了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她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这大年夜的又提起那已故的二爷,心里只觉着晦气的很。
可一转念又兀自安慰自个儿,思量着好歹也算是他替自家儿子挡了灾吧,权当做是看死人面子上好了,不同这疯妇计较,方才不再落井下石。
而一旁的易震弘也没比她好过多少,因为蒋姨娘这一番话挖心摘肝的言论,他此时只觉着仿佛被一只小手抓破了他的心,细细回味又像被锋利的锉刀来回的锉着,鲜血淋漓。
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似一阵难以抵挡的悲痛,像是要揉断了他的心肠,彼时在气海中掀起滔天的怒火,也全在这一夕之间如洪水褪去,只剩一片狼藉。
如今还哪有什么心思想着处置她?只图留着口气吩咐下人,半扯半拖的将蒋姨娘拉了下去。
缓了一阵,易震弘原本不好看的脸色如今可称得上锅底黑了。
他原是想引荐给易静穗认识,看看两个年轻人有没有眼缘,结果吃个团圆饭还搞出了这么个事情,自个儿倒是先在晚辈面上没了脸,便当下笑的有些牵强,对左玉右道:“让左公子看笑话了,我这二姨娘自十年多前痛失爱子后,便时有这样,莫要见怪。”
左玉右爽然一笑,他自然是见怪不怪了,当今那个大户人家内宅没几个腌臜的事情?
特别还是易家!
亏得他提前调过,当下便作揖道:“如此,倒是可怜这二太太了。府上可是请大夫瞧了?”
“瞧了,说是心病!”张姨娘无奈的摊了摊手,“这心病还须心药医,老爷再是通天也不可能同阎王爷哪里借人来呀?这可不就是无药可解的病?!”
“也我们老爷就是个菩萨心肠,换作别的人家的丈夫,早早就赶出去了!哪里容得她这般放肆?”她说话的语调似娇似柔,如夏天的风,但话语中的冷又令人觉着脚底都生出寒来。
这蒋姨娘虽是个妾侍,但出身名门世代书香,更为易家生儿育女,即便长子早夭,但次子也算得上一人物,即便有时疯疯癫癫了些,也做不出赶出家门的事情来吧?
倒是这张姨娘,席间坐着的哪一位没比她有资格在这高谈阔论?哪里又轮得到她发话了?
可更奇的是,这一桌子的人,居然静如鹌鹑,没一个出来发话的,易震弘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也任由她随口指摘谁谁谁。
左玉右只觉着这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左玉右点了点头,随即道:“易老爷,家父倒是有位认识的医生,是这方面的权威,如果有需要我倒是可以引荐。”
听到左玉右唤他,易震弘这才回了神,当下只皱眉道:“多谢,贱内只是偶尔这样,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有需要老夫会同你父亲相商的。”
他随口敷衍一句,明显不想再此事上多提,当下不由分说的直接起身:“老夫还有点事,要先离席。离守岁的时间还早,若是左公子有兴致,可叫你我这两个孙儿陪你去游园一番。”
别的不敢说,这易家过大年,府里的每一处都是掌灯的,特别是后院长廊和花园,亮如白昼秀丽如画,煞是好看。
这在顺烟观也是出了名的。
易震弘这么一提,左玉右立马显得很敢兴趣,跃跃欲试。
易静穗原本不想去,但转念一下,这小辈们游园,长辈自然不可能跟着,这倒是个脱离易德平夫妻视线的千载难逢的机会,便也顺着应承下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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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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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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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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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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