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黎束的首肯,吊儿郎当坐在卧室沙发上的阮烯换上一脸担忧,给黎束使了个眼色。
二人起身走出卧室。
“三儿,这……你……这么多年都没回黎家,一回来就让外人留宿真的行?”
“如果黎伯父知道你没回那边突然就回了傍山公馆,他会不会怒上加怒?”
“没事——”一声冷静低沉将耳边所有的问题生硬切断。
阮烯还是疑虑重重,问话里透着担忧,“你确定没事?……”
黎束心里淡定,“没事,我来这里黎家不会知道,不过就算知道,我也无所谓。”
阮烯点头表示了解,全身上下把他打量个遍。
“三儿,你这……可真是狼狈,真没想到堂堂黎家大少也能沦落到今天这副模样。”
“这可不像你一贯作风啊,你不是一提黎家就如临大敌的吗?今天怎么……”
黎束乏了力,冷眼一横,“还不是因为你、‘表、妹’?”
突入其来的划重点让阮烯揉着鼻尖作出让步,悻悻地转移话题。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看看你这副鬼样子,赶紧去收拾收拾自己。”
黎束吩咐保姆收拾出两间三楼的客房给阮家兄妹住,自己则直接回到二楼,自己原来那间卧室的隔壁。
刚刚过于紧张都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现在心头平静下来,环顾四周,一时间有点恍惚。
四年里,这是第一次踏足黎家的地盘,他死也没想到,竟是最不敢回的,傍山公馆。
那个这世上最支持,最看好,最纵容自己的人,就是在这里,离开的……那么突然。
可即便离开,这里自己的卧室还一如当年,除了床上用品,其他都和记忆里的丝毫无差。
置身在这,黎束依稀能看到老人的意气风发和慈眉善目,他清明的眼里有光,有期待。
他或许到死都在等,等自己回家,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想什么,还有什么话。
黎束不敢想,一想就痛,一想就一片悲凉。
心中的愧疚,遗憾,气愤,隐恨,和痛,全部涌上心头。
他终于成功了,甚至比想象中的还要好。
可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他不觉得,自己错。
那一直等着主人归来的那个房间等来的是个病弱的小姑娘。
今天的突然,不可控,和三年前他离开的方式一样,让黎束心颤。
所有思绪涌来,黎束才开始后怕,情不自禁仔细回想刚刚发生的一切。
可最终,只剩刚刚姜医生的一句,一遍遍地浮现在脑海。
“几年不见,你也有弱点了,看来这位小姐对你来说很重要?”
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扯了扯嘴角,弱点?不存在的。
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她对我很重要?她很重要?
这个问题根本无需思考,答案呼之欲出。
她当然很重要,只是不是对我。
她当然重要,她是自己要签下的人。
她很重要,她是打算要重点栽培的对象。
事业永远最重要,而她,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仅此而已。
不再继续神思不宁,坐在床上立刻打给助理小董,“拟好的合同明早送到傍山公馆。”
小董反应了半天,哦,那颗新星的合同,可没想到是自家老板亲自下场催合同,而且一周还不到,看来这颗新星真的不简单。
一刻不敢耽误,“老板,我这就联系法务部去催,尽快发您电子版先过目,这次咱们派谁去谈?”
黎束走到浴室边放洗澡水边琢磨,她现在好像对进圈这事不太上心了。
上次邀请她加入综艺都是拒绝,虽然最后也同意了。
但好像还是,心有芥蒂。
沉默片刻,“我去。”
小董惊讶得说个不停,“老板亲自?一般的新人不都是星探去谈么,再不济也是经纪人去谈,连沈桐沈影后当年都是交给了金牌经纪人楚斯,这次……?”
黎束关上水龙头,乏得一字不愿多说。
“她很重要。”
挂上电话,洗去一身狼狈,换了家居服后顿觉神清气爽。
佣人做好一桌晚餐,黎束让阮家兄妹先吃,又让佣人端给楼上卧室里的小姑娘一碗清粥,自己则回到二楼书房,打开电脑,仔细浏览小董发过来的合同。
这份已经算是圈内签新人的优质合同,待遇优厚得不亚于三线明星。
如果是一般的新人完全可以交给星探或金牌经纪人去谈,只是她不一样。
和她矛盾由来已久,交到别人手里不放心,再说,亲自去谈足见他诚意满满。
考量了一下午,黎束心中有了打算,也有了方案。
若想成功签下她,必须先示好。
等她态度不那么强硬了,再直接开门见山地跟她谈条件。
这份合同的条件这么优厚,她没有不接受的理由,对于签下她有了十足十的把握。
夜晚时分,阮烯接了个电话,和黎束仔仔细细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急急忙忙地走了。
黎束眉头紧皱,有些疑云还尚未解开,据他所知,阮烯没有什么表妹。
可看着阮家兄妹对这小姑娘的重视程度,又不止表妹这么简单。
看来她在阮家的地位也是不简单,也好,就当是卖个人情。
等阮湘回到三楼客卧休息后,黎束将佣人阿姨早就备好的一碗冰糖梨水亲自端进云黛的卧室。
一进来就看到床上的女孩脸色已经恢复红润,气息也回归平稳,乖乖地平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云黛睡了一下午,本来就躺着无聊,听到门响好奇地像小鹿一般看向门口。
立刻起身坐好,大眼眨呀眨地看着来人一身灰色家居服,刘海柔和地趴在额前,有点乖的。
看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咦?黎先生?您怎么来了?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话已经说得顺畅如常,可全是问句,眼中的疑问一点都不比话里的少。
黎束点点头,迈着步子走到床前,嗓音清雅。
“‘阮’小姐,我让人给你备了一碗冰糖雪梨水,喝完,吃药。”
云黛被他这一声客气的‘阮小姐’叫得心虚不已,做贼似的垂下头,人看起来也低眉顺眼。
一脸尴尬地接过雪梨水,磨磨蹭蹭地摩挲着碗边,端起碗来,小抿一口。
接着小声嗫嚅,“你……你还是叫我黛黛吧,你救我一次,算是……我的恩人……”
说完才扬起一张笑眯眯的脸,双眼被眯成两轮弯弯的月亮。
一脸讨好,话里还有些娇嗔的味道,心里没底,嘴上却不饶人。
“虽然你这人阴阳怪气,还老爱骂人嘲讽人,但你今天救了我,我单方面承认你是我朋友啦,以后我就叫你恩人吧。”
黎束轻笑一声,看来签约有戏,从药瓶里倒出两粒,“嗯,都喝完,喝完吃药。”
云黛听话地埋下了头,把梨子水一口气喝完,擦了擦下巴,吧了吧嘴,一脸的意犹未尽。
嘴里全是余甘,声音也清脆得像咬了一口甜甜的梨子。
“谢谢你,真甜。”
床上的女孩满面春风,精神饱满得一点不像个病人,浸着梨汁的唇瓣因着她手上的摩擦动作而越发的红润,仿佛的确是甜的不像话。
看得黎束心尖微痒,有如丝丝微风,撩起心湖阵阵涟漪。
不过未等他察觉到异样,就看到这小姑娘皱着眉,摇着头,摆着手。
“那个药,总是噎在嗓子尖儿,特别苦,而且我好太多啦,不用吃了,不吃不吃不吃了……”
苦着一张小脸,如临大敌一般,纤细的五指在小巧的锁骨附近左左右右比比划划。
云黛把头摇地像面拨浪鼓,可一只宽厚的大手突然出现再面前,手上掌纹纹络清晰。
两粒药就那么静置地摊开在那人的手掌心,而他声音冷漠地像个看着犯人的劳工。
“你的药。”
冷空气再度袭来,云黛偷偷瞟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鼓鼓囊囊。
“哦,好的吧,吃就吃呗,干嘛这么凶,刚刚还好好的,不吃药关你什么事,还真是个奇葩男,大冰块,变脸王……”
黎束看着她的两幅面孔来回切换,牙尖嘴利,奶凶着骂人。
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丝不被人察觉的弧度,心情大好地打趣。
“小姐,你声音太大了,我全都听到了。”
心中开始释然,看来【两幅面孔】【牙尖嘴利】也没什么不好。
反倒更加真实,《罪行薄》上又删去两笔。
云黛愁眉苦脸地吃完药,一脸尴尬地想到在餐厅没说完的话,犹豫半天才开口。
“你今天在餐厅抢了单,还救我一命,原本想着抢单的事随你,但我现在又欠你一条命,所以……”
黎束饶有兴趣地看她低着小脑袋打着算盘,算着帐,挑眉,“所以?”
云黛想了想继续,“钱财好还,等下我就微信转账给您,可是……”wWW.ΧìǔΜЬ.CǒΜ
黎束见她仿佛要做出巨大牺牲一般,有些琢磨不定,“可是?”
云黛深吸口气,板着小脸,严肃又认真,“可是命还起来真有些麻烦,要我如何回报你尽管说,我定当尽我所能。”
又自顾自地说道,“如果你想不到,我可以无偿帮您做那档综艺,虽然有些便宜了我,但我会倾尽全力。”
黎束轻嗤一声,“顾问?无偿?”
云黛疯狂点头,“是的!我愿意无偿帮你的。”
黎束清冽一笑,“综艺的事还是公事公办吧,钱债你改天请我吃饭就好。”
边说边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我们加个微信,保持联系。”
加完好友,拿起空碗,走到门边。
离开前不忘拉长声音地打趣。
“至于——”
“你说的命债——”
“就一命还一命吧——”
云黛一脸不解地抬眼望着他,一命换一命?什么意思?
黎束无奈地摇摇头,没多做解释,“太晚了,别多想,睡吧。”
云黛待这人走后,疑惑地翻开微信,看了看新加上的好友。
微信名就是一个大写的L,头像是漆黑一片,朋友圈里也一片空白。
冷漠地简直和他本尊一个样,给他的备注成,债主。
没再多想,放下手机,昏昏欲睡,一觉到天亮。
助理小董一大清早就来到傍山公馆,在这里注定一夜无眠的黎束接过他送来的纸质版合同,一大早就坐在客厅里看得仔细。
阮湘从楼上下来,先去餐厅喝了口水,出来就看到了在客厅里办公的黎束,破天荒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黎先生,您有事就先忙,我先上去看看黛黛。”
说完转身,直接去了二楼。
云黛睡了一夜,元气满满,看到进门的阮湘,“湘湘?我好啦,咱们等会儿就走吧。”
阮湘瞪了她一眼,“医生等会来,先不着急,你等着吧,你的车还停在昨天的餐厅,我先过去餐厅开回来,再来接……”
没等说完,门就被推开,黎束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位。
沉声打断两个小姑娘的聊天,“医生来了,我助理在楼下,他可以送阮小姐去餐厅取车。”
云黛还没来得及叮嘱,阮湘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做完全身检查,姜医生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仔仔细细叮嘱了个遍。
“这位小姐,你的过敏性哮喘很严重,按理来说,你这次就该住院的,好在血氧结果恢复正常,以后可必须要重视。”
黎束见她不太上心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的。”
“一定要避免去接触过敏原,饮食上要避免刺激性致敏食物,保持呼吸平稳,跑步这项运动最好不做,切忌不能感染,换季时也一定要注意,你这种程度一定要减少住院次数。”
黎束又看她三心二意地敷衍着再点,说了句,“我记住了。”
姜医生叮嘱许多,才离开。
黎束看她一直佯装诚恳地连连点头,其实就是敷衍了事,三心二意,完全没听进去。
站在一旁,脸色难看,漫不经心地开始随堂小测,“记住了吗?”
面前毛茸茸的小脑袋继续点点点点,然后好像忽然觉得不对,才猛地抬头。
这些大同小异的医嘱听得云黛昏昏沉沉,连旁边的抽查都没听仔细。
半天反应过来,一抬头就看到旁边他一脸抓溜号的教导主任脸。
很显然,自己就是那个走了神,不争气的学生,只好一脸谄媚。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本来就都知道。”
“现在医生都说没事了,我就不需要再继续平躺了吧?我的债主?”
黎束看着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的她还有脸笑,气得牙痒痒。
什么刻意讨好,什么两幅面孔,什么擅长演戏,什么欲擒故纵,……
我看她什么都不是,她就是单纯的,没心没肺。
看来有必要重新地,好好地,彻头彻尾地,再更新一下自己对她的认知。
立刻清空了《‘阮’小姐之罪行簿》。
清空了之前记下的一条一条。
清空了,她所有罪名。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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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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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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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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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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