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绰被送到了医院,醒转时,救他的人还在。一位四五十岁的大叔,身型微胖,黑色的衣衫,看着憨厚喜气。
看到顾明绰醒来,冲他和善笑笑:“醒了?睡得还好吗?”
顾明绰苍白着脸色:“谢谢您救了我。”
大叔给他递了杯热水:“应该的。那种情况,任谁看到了都会搭把手的。”
顾明绰费力的扯了扯嘴角,想对他笑笑,却感受到了一阵撕裂的疼痛,不由的蹙眉。
大叔察觉到:“疼了吗?要叫医生吗?”
顾明绰摇头:“不用,只不过笑不出来了。”
“暂时的,忍忍就过去了。”大叔笑着对他说。紧接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白色纸张放到了顾明绰面前。
顾明绰下意识垂眸看去,竟是一张支票。
数清楚一后面的零后,他抬眸看向大叔。
大叔迎着他的视线,解释道:“你的情况我已经了解过了,这一百万,是星创集团借给你的,利息跟着银.行走。还款期限十年。”
“星创集团?”
“是的,国内最大的地产公司之一。这张支票,是由集团老总沈熙松亲自签发的。我是沈家的管家,薛齐。”
伴着薛齐的话音,顾明绰的视线再次垂落,落在了支票的右下角。那里确实签着沈熙松的名字。
“你们为什么要帮我?”顾明绰不明白,一百万对于沈家虽不多,但投资到别处,投资回报率会远超于银行利率。而且.....“十年后,我也未必还得起这笔钱。”
薛齐还是温和的笑,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的心情。
他直白的对顾明绰说:“其实最先发现你的是我们小姐,让我们下车看看的也是她,这张支票也是她求来的。”
沈熙松不会拒绝沈星,就算这一百万最后打水飘了,他也不会多眨下眼。
“我想她给出这张支票时,根本没有考虑过你还不还得起的事情。她只是不想一个少年在她面前被原生家庭毁掉。她的原话是:他并没有什么过错,不该承受那么多。”
“不要辜负她为你做出的努力,好好的生活,好好的照顾外婆。至于债务,尽力而为。”
一句“他并没有什么过错,不该承受那么多”勾动了少年深埋在心底的委屈,紧紧的盯着支票,眼眶渐渐染起猩红。
薛齐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波动,默了半晌,才又道,“碰到了就是你的运气,无需想太多。只用想,抓住还是放弃。”
又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直到顾明绰的指尖碰到支票的边沿,一滴泪落在支票之上,水渍慢慢氤氲开来。
“替我谢谢她,十年之内,我必定连本带利还清这笔钱。”
....
其实,他老早就能还清这笔钱了,但他一直没有还。
一是舍不得斩断同沈星的牵绊;二是想亲自将钱还到她的手上对她说声谢谢。在过去几年里,他试过几次,可都失败了。
他想靠近她,却又怕靠近她,只能卑微的躲在暗处追逐光亮。
像一个见不得光却贪婪成性的窃贼。
四月初时,顾明绰结束了电影《越界》的拍摄。休整了两天,他回到了永寒里陪外婆。春日阳光大好,连常年见不到光的永寒里都被光影氤氲,寒意不再。
顾明绰和外婆闵惠兰坐在家门口,边剥毛豆边闲聊。
“二狗子五一结婚,他让我问你有没有空。有的话,就来喝杯喜酒。”二狗子本名陈苟信,家里排名老二,从小就被家里人和周围邻居唤做二狗子。他抗议过几次,屁/用没有,后面直接装聋由着长辈们去了。他还有个小名儿,叫二胖,因为从小到大,他就没苗条过....
外婆的话勾起了顾明绰对陈苟信的记忆,低敛的黑眸中漾出微弱的暖光。
“阿绰,不是外婆说你。人二狗子比你还小一岁,都娶媳妇儿了。你再拖拖,该成老大难了。”外婆对顾明绰波动的情绪一无所知,自顾自往下说着,话音中的嫌弃将他从回忆中拽出。他凝眸,眼中泛起笑,“婆婆,25岁在外面大好的年纪。怎么到您这,就成了老大难了呢?”
外婆专注剥豆,埋汰却没停,
“我在永寒里住了快七十年了,只认这里的理。搁这儿,二十五六岁,就是老大难。你外公像你这么大时,你妈都....”
外婆的话音嘎然而止。
顾明绰睇着她,轻笑,以揶揄的口吻道:“怎么突然停了?怕我伤心?”
哪知道外婆还是闷闷不说话,连忙敛了痞笑安慰道,
“不会的。如果您不提起,我都忘了有这么个人存在。”
顾明绰没有说谎,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不喜母亲顾怡佩。舍弃了对父母的期待,现在的他过得平静又幸福。他想赚更多的钱,好好的守着外婆,远远的看着沈星....余生足以。
“阿绰....”外婆抬起眼,温柔的光穿透过浑浊的眼波裹住了顾明绰,令他心暖,浅笑自嘴角荡开。
“嗯?”
“忘掉是对的,别再让她绊着你了。她现在还找你要钱吗?有的话,告诉外婆,我打死她,就当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
提及顾怡佩,闵惠兰心里只有恨。
恨她不争气,恨她没有善待顾明绰。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差点毁在她的手上。
这些年,她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顾怡佩去找阿绰要钱,她就和她同归于尽,把清净彻底还给阿绰。
“外婆....”顾明绰将剥好的豆抖到了瓷碗中,豆壳落地。他拍净了手,随后握住了外婆的手,温柔细致的摩挲着上面凸起的血管。“放心吧,我不会再给她一分钱。只要我不想,她也见不到我。”
外婆的心安了几分,可:“我听二狗他们说,你现在是大明星,如果有人刻意针对你....”那些不堪的过去全部会被挖出来,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刺向你的刀。
但顾明绰并没有给机会外婆说出后面的话。
他笑着截断了她的话,眼中跳跃着细碎的星光,
“婆婆,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我们一身干净堂堂正正做人,怕什么?只管说话大声走路挺起脊梁。”琇書蛧
“不会投胎而已,没严重到要以死相抵吧?”
外婆定定的看了他半晌,把剥开的生豆塞进了他的嘴里。顾明绰下意识张嘴,咬开咀嚼,一股涩味于他的口腔中蔓延开来。
啧,真难吃。
外婆却在这时将话题带回到原处,“就你会说。可光忽悠我这个老太婆算不得什么本事。哄个漂亮小姑娘回来,才是天大的本事。”
“加把劲儿吧,婆婆年纪大了,想在走之前见见孙媳妇儿,亲自把传家宝给她。”
顾明绰俊脸染上笑意:“咱们家还有传家宝?我怎么不知道?”
外婆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是对的,反正也不是给你的。”
“哈哈哈。”
“笑,只管笑。”
“有决定了给二狗子回个信儿,去不去都回。他一直念着你,也不敢多联系,就怕你成了大明星嫌弃他。我说了多少次不会的,他都不信。说来说去,这事儿都怪你,一忙就昏头。那是跟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再忙也得联系....”
老太太一叨念起来就没完没了,顾明绰受着,一点都不觉得烦。
...
后面老太太端着毛豆去了屋里做饭,顾明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在微信通讯录里翻到了“二狗子”,点开对话框,
空白一片。
自从五年前换了新手机,他们就再未交谈。偶尔几次见面,也都是匆匆忙忙。
默了默,顾明绰发出了讯息,接起了前缘,
【狗子,祝你幸福。等你摆酒那天,我们喝几杯。】
午饭时,顾明绰收到了陈苟信的回信,字里行间欢喜难掩,
【哥,你能来太好了。咱们不醉不归。】
顾明绰的目光落在“咱们”二字上,心中微暖。
....
晚饭过后,顾明绰走过幽长森冷的小巷出了永寒里。
他一身黑衣,黑超遮面,全身没有一点亮色。可就算这样,仍然帅气扎眼。隔着一条马路,一掠而过,沈星还是认出了他。
她下意识回头,顾明绰已经上了一辆黑色的座驾,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小叶见状,好奇问道,“星星,你在看什么呢?”
沈星收回了视线,如实道:“我好像看到了顾明绰。他住这里吗?”永寒里她是知道的,二环内最后的城中村,各大地产公司眼中的香饽饽。
小叶:“好像是?顾明绰刚出道那阵,负.面新闻漫天飞。说他穷鬼母亲烂赌;学习也不好,上课睡觉下课打架考试交白卷是他的日常。”
这些沈星都不知道,听完,蓝眸被讶异点亮,
“他以前这么出格的吗?后来呢?”
“后来,他成了最年轻的东京影帝,奖项和实力傍身,负.面新闻就少了些。不过也有传闻说他背后有人,替他压了下来。”
话到这里,小叶终于意识到自家沈总的不对劲儿,忽然咦了一声,小脸显露出戏谑的表情。
“怎么突然关心起顾明绰来了?”
沈星稍顿:“随口问问。”
小叶不信:“随口问问?你以前从来不多问。是不是看上人小哥哥了?如果是顾明绰的话,我可以。”
“你可以?”沈星被小叶逗笑,不自在散去。“刚才还在说上课睡觉下课打架考试交白卷是他的日常呢。”
小叶仍然振振有词:“但那些都过去了,现在的他不一样了。努力上进,也不乱来。”
“嗯。”这次,沈星没再反驳小叶。她身在圈中,见得多听得多,顾明绰真的是风评最好的那一类人。严谨专业,洁身自好,真正的把演员当成了一份事业在做。她欣赏这种态度。
“他是个很专业的演员。”
小叶笑眯眯:“是吧。所以他是真的与众不同?”
“......”沈星冷眼扫向小叶,以她特有的冷清语调开口。“恭喜,你的年中奖没了。”
“......这年头,真话都不能说了吗?”
“很好,年终奖也没了。”
“星星,星妹,原谅我!呜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说真话了。”
“太好了,明年的年中奖也省了。”
.....
一路说笑,沈星的座驾停在了青沐工作室门口。
“沈小姐,好久不见。”工作室负责人徐沐洋已经在外面等。为她开了车门时,热情万分的招呼道。
沈星轻笑,克制有礼:“徐总监,好久不见。”
今晚实业大鳄傅家在私家庄园设春宴,碍于两家的交情,沈星会同父母一同前往。而她的私人行程妆发造型一直是由青沐负责。
“傅先生刚请人送来了几套礼服和珠宝,要试试吗?”三人往里时,徐沐洋侧过脸问沈星。
沈星轻声,小脸上也没什么过多的情绪:“不用了,我自己带了。”
徐沐洋了解她,提过了就作罢。
十来分钟后,沈星提着裙摆,缓缓地走出了试衣间。钻石鎏金,高贵冷艳,再加上那张混血神颜,活脱脱异域公主。
“我们星星美起来,没仙女什么事儿了。”小叶子第一时间来到她的身旁,翘起大拇指赞叹道。
沈星对镜细看,不一会儿,对徐沐洋说,
“就这样吧。傅先生送来的退还给他,我会同他说。”
徐沐洋笑答:“那最好了,这件也确实适合。”
之后专注妆发,再无话。
....
傅家.青眠庄园
傅海屿走进宴会庭时,拢在手心的手机忽然传出叮咚声响。他抬高手将手机凑到目光所及之处,徐沐洋的讯息随即映入他的眼底。
【傅先生,沈小姐穿了自带的礼服。您送过来的那些,我找人给您送回去好吗?】
傅海屿微微勾起嘴角,转而对身旁的助理陈韬道,
“联系徐沐洋,拿回那些为沈小姐准备的东西。”
陈韬点头应下。
傅海屿提步往前,神色自若的走进人群,谈笑风生。但他骗不了自己,沈星的拒绝令得他的心情染上灰霾。
近乎轻易,无一例外的。
沈星来时,傅海屿亲自去接车的。
他绅士范儿十足的替她拉开了车门,护着她出来。沿路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任谁看,都是一对璧人。
“今晚很美。”当宛若异域精灵般的姑娘站在他身旁,鼻尖萦绕着她特有的甜香,傅海屿心中的灰霾顿时散了大半。
“谢谢。”沈星笑了笑,清雅浅淡,不见一丝热络。“我爸爸妈妈来了吗?”
傅海屿:“刚到。”
沈星:“谢谢。你忙你的,我去找他们。”
说完,在小叶和保镖的簇拥下朝宴会厅的方向而去。她的步子不大不小,背脊挺的笔直,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将无边艳色藏在了薄纱之下....有关她的一切就像被神明祝福过,美好得难寻瑕疵。
爱上,太过容易了。
可打动她,又比什么都难。她总是能轻易的得到一切,时间久了,习惯成自然,能入得了她眼的东西越来越少,更别提打动她的心了。
傅海屿追着沈星的背影,心绪浮动,带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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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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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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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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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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