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以前的张棉深以为然。
夜幕涌上来,少年扭扭僵硬的脖子,终于确定自己被抛弃。
他尝试过下山,结果被绕晕了。
好在记忆力还不错,能原路返回,重新回到山顶。
张棉揪了根薰衣草,扬开双臂倒进花海里,对着月亮看半晌,最后还是没有琢磨出来为什么。
反倒是手腕上的发圈越看越碍眼。
张棉不是软包子,也是有脾气的。他将猪猪发圈摘下来,捏在指腹间晃了晃,然后——
“咻”的一声扔出去!
发圈滚进花丛里。
呵,解气!
这几天,脑袋里时不时飘过去的零碎记忆越来越明显。
他已经开始怀疑这个便宜爹的身份了。
从睁开眼睛的第一秒,他就觉得不对劲,自己怎么会是他的干儿子,可是却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反驳,综合这几天的情况再加上现在的窘境来看,便宜爹绝对在说谎。
真要是爹,没道理把儿子扔山顶自己跑路的。
这种报复性行为,只有仇家才做得出来。
张棉在心底琢磨了一遍,觉得很有道理。
至于自己记忆不全的原因,恐怕也只有在便宜爹身上才能找到线索。
他并不担心便宜爹会真的跑路。
他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能感受出来江文远对自己的在乎,所以在得知被抛弃后并不着急,打算静观其变。
如果等到明天还不来人,那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便宜爹不是爹,是以前的仇人。
这样想着,张棉感受到脚腕上滑过冰冰凉凉的东西,他瞬间坐起来。
月光下,他与一条蛇面面相觑。
蛇:“嘶——”
张棉:“……”
蛇并不算小蛇,估摸不出到底有多长,但绝对有手腕粗!
张棉在大脑短暂的空白后绷紧身体。
大晚上在荒山野岭遇见这种东西,要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
蛇眼是竖瞳,阴测测地吐着蛇信子,正一动不动盯着面前可口的“猎物”,粗长的身躯从压倒的薰衣草花上盘旋起来,左右小幅度摇晃,显然很势在必得。
这也不能怪它,毕竟眼前的“猎物”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性,它已经分泌出唾液,准备好享受美食了!
可能打死蛇也想不到,在短短几分钟的纠缠后,它会被面前这个看似“毫无威胁性的猎物”抓住七寸!
蛇表示自己受到了严重的欺骗!
——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家伙为什么会这么厉害!
然而任凭它再怎么挣扎,都被狠狠踩在鞋底。
“嘶嘶嘶——”
蛇不信邪,激烈反抗。
这边,张棉也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如此轻易制服一条蛇,哦不,大蛇。
这种感觉很新奇,因为早在意识之前,身体就做出了反应。
他来不及细想为什么,立马开始找石头。
石头不能太小,也不能是沙石,否则砸不死蛇。
蛇没想到自己会翻船,大概是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它挣扎得愈发厉害。
张棉摸寻到物什,也没来得及看,只是掂了掂,大概是觉得还不错,微眯起眼,高高扬起手——
“嘭嘭嘭、嘭、嘭嘭!”
月光晕染进少年的眼睛里,被沾上几分凉意。
石头砸开一片血肉模糊。
腥臭溅上少年白净的脸。
此时的他像一只恶鬼。
“真好,你越来越像我了……”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道声音,张棉被惊醒,瞬间从刚才那种状态中脱离出来。他垂下双眼,看见自己双手沾满鲜血。
蛇已经被砸成两段。
当他反应过来这些都是自己做的之后,眉头皱起来,心脏揪了揪。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那道声音,以及那句充满谜团的话。
蛇已经死了,张棉扔掉石头,警惕环视四周:“谁?出来!”
那道声音笑了笑,是一道男声,很好听,也很细。
他说:“我在你的脑海里。”
一股凉意蹿上后背,张棉浑身紧绷。
然而那道声音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没声了,任凭张棉再怎么叫都不出来。
蛇已经死透了。
远处有溪流,张棉稳住心神,扔掉石头,挖了个坑处理掉蛇的尸体,然后蹲在溪边开始清洗手上的血迹。
与此同时,二爷姗姗来迟。
他没有在山顶找到张棉,而是看见了一滩血。
以及破碎的肉。
薰衣草压倒一片,一片的血肉模糊。
浓烈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二爷在看见的那一瞬顿了顿,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原本笑吟吟的神情消失不见,面色微不可见地白了白。
很显然,误会了什么。
他僵硬地抬起手,拨开旁边的薰衣草,从里面捡起沾染了污血的发圈。
熟悉的猪猪发圈,两只粉嫩的耳朵全脏了。
二爷所有的犹疑在看见这根发圈的时候消失殆尽,他愣了愣,也不管发圈有多脏,用手蹭掉上面的污秽,呆滞地戴回手上,动作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小心翼翼。
夜晚,鲜血、遗失物……
将这些因素串联起来很难不让人想到不好的东西。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就在这短短的十几秒时间里,江文远的世界陷入灰白色。
无数懊恼与悔恨涌上心头。
他顶着后牙槽,以为是张棉遭受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块狼藉的地面,直至眼眶湿润。
如果当事人·张棉在这,肯定会觉得十分滑稽可笑,并且会认为二爷是憨批。
然而江文远并不知道实情,并且在看到残留的血迹后很快陷入深深的懊悔中。
他从来没有任何一刻能像现在一样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不是人。
他觉得自己错了,不应该把张棉一个人留在这里。
耳边适时浮现出友人规劝的话语,他起初不以为然,现在却……
良久,江文远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脸被打歪过去,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微微发肿,由此可知这一巴掌的力道并不轻。
江文远扭回头,推了下镜框,这种自罚的方式无疑让他的内心平静许多。
“啪——”
紧接着,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毫不留情。
两巴掌下去,右半边脸高高肿了起来。
老实说,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和可笑。
江文远站起身,不死心,开始继续寻找张棉的踪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能,二爷这辈子的心理活动加起来都没有今天晚上多。
男人穿过花海,薰衣草在月光下随风摇曳。ωωω.χΙυΜЬ.Cǒm
他举目望去,心口的窟窿却越破越大。
晃晃头,肺里不小心呛进一口凉气,咳了半晌才缓过来。
然而他不敢耽搁分秒,一边走一边呼喊张棉的名字。
渐渐的,黑沉沉的双眸浸上一层雾气。
没人应……
为什么会没人应?
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我不信。”
像是对自己说的。
他不信张棉就这么没了。
就算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他也要从阎王爷手上抢过来。
与此同时,被苦苦寻找的张棉摇了摇脑袋,暗想自己是不是有病,不然也不可能这么频繁地出现幻听。
之前的陌生男声就算了,现在连江文远的声音都出现了。
——他肯定是有病。
“你没病。是我失礼了,以这样的方式存续在你的身体里。”
男声又冒出来,清晰地回荡在张棉的脑海中。
张棉冷不丁被吓了跳,再加上站起来的时候腿抽筋,差点摔进溪水里。
他及时稳住身体,很快掩饰好恐惧,面上仍旧保持着最大的镇定,声音却不可控制的有些颤抖:“你到底是谁?”
殊不知,这样一来让他显得愈发欲盖弥彰,因为他的内心世界在陈平芝眼里无所遁形。
陈平芝刚苏醒过来,显然也没想到,“咦?你这么快就忘了我吗?”
语气委婉,有些意味深长,带着古人咬字讲话的特殊韵调,声音细细的,有种说不出的残缺吸引力。
像一只性别模糊的妖精。
张棉的记忆突然受刺激,飞快闪过一些画面,他努力地想要回想,却发现自己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过往的记忆宛如被一层薄纱阻隔,而他则是在雾里看花。
张棉低低呜咽几声,忍不住跪坐在地,抱住脑袋趴伏下去。
他头痛欲裂,脑袋就像快要炸开了一样。
“张棉,我知道你叫张棉,玉瑾和我说过。”
张棉的头更疼了,脑海里飘过尸海的画面,他努力去想,想要看到更多,然而画面却戛然而止,就此中断。
薄薄的一层纱阻隔真相。
他拼命寻找以前的记忆。
他想要知道自己是谁,想要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割裂的灵魂潦草缝补着记忆,随着愈发深入的回想,他就愈痛苦,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两瓣。
“别去想了,你会慢慢记起来的,时间早晚而已,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徒增痛苦呢?”陈平芝说。
张棉不信他,直觉他很危险。
“啊——”
张棉惨叫一声,抱住自己的头在地上滚了几圈,额边渗出的冷汗浸湿头发,乖顺地垂贴着。
他仰躺在地上,感受到记忆在慢慢复苏,半晌,放下手臂,唇边流泄出一缕讥讽的笑:“我想起来了,你叫平芝。”
陈平芝环视少年体内残缺不全的灵魂,轻笑几声,然而却没有什么温度:“嗯……这么快就想起来了?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灵魂有自愈能力,张棉的灵魂被强硬撕裂后正在缓慢地自我缝合。
对此,陈平芝并没有感到愧疚。
张棉大概回想起来一点以前的事情,不过并不确定陈平芝的身份,除了从记忆中得知“平芝”这两个字之外,其它的,他一概不知。
此时见陈平芝没有否定,张棉也就知道自己没有叫错人。
这个从阴间来的东西缠上了自己。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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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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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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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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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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