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寺归于阒寂,荀宴却感到心怦然狂跳,根本不为理智所控,无论他如何抑制情绪,一股狂喜还是能从眉眼、唇角、肢体的每处透露出来。
“圆圆。”他几度停顿,“你说的……”
“是真心话呀。”静楠仰眸,眼中只映了他一人,“哥哥,我不是小童,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问他:“我如此说,哥哥愿意吗?”
少女目光有如烈火,几可燎原,荀宴感觉这一瞬间,自己整个胸膛都要烧起来了,几乎无法与她对视。
他竟要承受不住如此直接、真挚、热烈的表白。
静楠见状,面露不解,还要再开口时,被荀宴突然高高的一声“愿意!”给惊住了。
雅雀受惊,霎时乱飞,引起落羽无数。
寺门外侍卫们步伐停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散开,走得越远越好。
荀宴耳根红得彻底,既为静楠的大胆直白,也为自己方才不争气的表现。
他努力镇静,定定凝视她,道:“吾心,同汝心。”
二人相拥,片刻后,静楠忽然挣开,不知想到何事,眨眼问,“哥哥,那我们现在已是两心相许了罢?”
“嗯。”
“那……那日的事,可以再来一次吗?”小姑娘有点期待,有点羞涩。
那日的事?荀宴的疑惑,在对上静楠脸色时,瞬间明白了。
耳根滚烫未退,又添热意,不一会儿,两人都成了煮熟的虾。
不知谁先动了,地面上两道身影愈发得近,近到只有咫尺时,山门忽被推开,林琅急呼声响起,“公子,圆圆,你们——”
入门的一瞬间,看到飞快分开的二人,林琅僵住。
努力拉扯他的徐英也随之出现,“林校尉,奴婢都说了两位主子无事,您……”
他陡然停住,敏锐地察觉到,此地正在发生什么,求生欲使他瞄了一眼后,迅速离开。
林琅尴尬挠了挠头,“那……都无事吧,无事就好,哈哈哈。”
荀宴面无表情地扫来一眼,牵着圆圆大步往外走,与林琅擦肩而过时留下冷冷一句,“明日去营中练兵三月。”
林琅:“……”
————
季春,桃李仍显青涩,东宫一隅的小果园中,侍婢正忙于采摘青果。
“喜儿姐姐,这果子都还没熟,采去做什么呢?”
喜儿道:“乡君近日喜欢上了做果子糕。”
“啊”说话人吐舌,似已想象到了那极酸的味道,又忍不住嗤嗤笑,“太子殿下可要倒霉了。”
睨她一眼,喜儿含笑,“傻姑娘,你又怎知,殿下吃下去是酸的呢?”
语罢,不再闲聊,众人忙着收了一筐子青果。
步回主殿时,果不其然在院中,又见到了煮茗相伴的二人,侍婢们俯首迅速走过长廊,唇畔都含着隐隐的笑意。
今日早朝散得快,也无多少奏疏批阅,晴日暖阳,荀宴得静楠的嘱咐,不停维持着煮茶、品茗的动作,行云流水,飘逸自如。
小半个时辰过去,茶水早已变冷,热气全无,荀宴依旧未停,直到静楠一声“好了”,才放下茶盏,暗暗松了松肩骨。
走去一看,只见画卷上的青年清逸潇洒,广袖飘飘,煮茗间自有云腾雾绕,宛若神仙公子。www.xiumb.com
他面上矜淡,“过于失真。”
“失真么?”静楠歪过脑袋仔细将画与人各看几遍,“并未啊,哥哥就是这样。”
“嗯,你学了几年,能画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荀宴一副尚可的模样,转头将画给了徐英,无需交待,徐英便知是要装裱起来。
静楠倒是一副虚心接受、再接再厉的态度,凑上去将最后一口冷茶喝了。
“殿下。”一人迅速上前,耳语几句,荀宴颔首,“此行一路艰辛,托人好生照顾他们,孤忙碌不得脱身,就不去送了。”
这人领命而去,静楠听着,似是在说安王迁往扁州一事。
“他们今日启程。”荀宴解释,“想去看看吗?”
静楠摇头,事已结束,她对欣赏他人惨状一事并无兴趣,有这时间,不如……
她突然亮起眼眸,“哥哥,我们出宫一趟,如何?”
她的请求,荀宴如何不应,自当双双更衣,携三两侍卫离宫。
————
太子监国后,大力推行有关农桑水利新政,因地制宜减免赋税,鼓励婚育改嫁。
一年多以来,已初见成效。
上京街头,与以往都有了差别。
二人慢慢在长街穿行,市井烟火气扑面而来,而后转过弯,在小胡同里入门。
这是座改建的宅院,原本布局全改,中部建了诸多小屋,四角栽种树木,刚好绕墙一周。
他们身影一出现,很快有人迎来,“圆圆,太子殿下,你们怎么来了?”
此人正是孙芸。
“阿娘不用管我们,我只随意走走。”
孙芸无意改嫁,闲来无事,便有了建善堂的想法。因自身遭遇,她想建一个只收容女童的善堂,以回报上苍待她们母女之恩。
孙云宗对姐姐的主意,无不赞成,出银子,出房子都不在话下。
静楠亦很支持,并道除去收容外,还可在善堂内设学堂,无论是教她们读书或傍身的一技之长都可。她在和志同道合的友人交流时,透露过意向,也为孙芸拉来不少助力。
如今这善堂已小有规模,有教书先生和自愿照顾这些孩子的女子加入,亦收到许多资助。
起初孙芸手忙脚乱,直到后来有一人听说后,主动来给她做帮手,这人便是静楠曾经的先生,洪琼枝。
她的生意如今遍布北地,开展得异常顺利,期间有人眼红,试图打压,却遭到反噬,直至新太子上任,他们才知道这位洪当家背后站的,竟是太子。
洪琼枝的生意,与荀宴一直脱不了干系,二者暗地相助,自然对彼此的底细都非常了解。
“先生在这善堂,反倒比以往要开心许多。”静楠道,“她说是因为这些孩子,我再要问,她便让我来问哥哥。”
瞟了眼那不施粉黛、格外温柔的女子,荀宴平静收回目光,道:“她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同你一般大。”
在成为洪掌柜之前,洪琼枝曾和自己的一位护卫互相钟情,并暗暗育有一女。被其父知晓后,欲直接灭口来保全洪家声誉。
为保住女儿和情郎,洪琼枝做出终生不嫁、壮大洪家的诺言,并任父亲将他们二人给远远送走。
所以,当初她才会收静楠为学生,因静楠同女儿年纪相差无几,令她不免移情。
至今,她仍未找到那二人,即便生意遍布整个北地,也有无法做到之事。
这善堂,应是勾起了她的心事。
静楠恍然,怪不得。
“我也派了不少人手帮她,尚未有音讯。”洪琼枝于荀宴,是个省心的合伙人,对她自然能帮则帮。
“只在内陆找吗?”静楠思索,“当时洪家势大,生意遍布西南,顺天水郡往下,就是临海了。若我是被追杀之人,知道洪家在那一带的威力,干脆直接出海,小岛那么多,总有栖身之地,还不需要躲躲藏藏。”
洪琼枝手中水瓢落地,她双目绽出光芒,喃喃道:“对,很有可能……”
此前,她都在往小山村、山林的方向想,完全忘了,他从不走寻常路。
紧紧抱了把静楠,洪琼枝道了声“不愧是我教出的学生,冰雪聪明”就急急出门布置去了。
脚步如风,瞬间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静楠从未看过,自己这位先生这般不顾形象的时候,愣怔过后,也不由微微笑起来。
————
善堂热闹无比,捡回来的女童中,从襁褓到十余岁不止,有些身体先天有疾,亦有不少康健孩子,且个个都很乖巧,许是生怕自己再被抛弃一次。
静楠看着婆子们带孩子,又去看先生教学,与女童一起用饭。
膳食谈不上丰盛,饱腹足矣,期间,几个小孩看出静楠格外喜爱那唯一的荤菜,纷纷将碗中的肉献给她。
她倒不谦虚,全部领受了,完全没有和孩子争食的羞愧。叫孙芸看着好笑又好气,女儿有时候,当真是呆得过分。
全程,荀宴都未怎么开口,目光静静随静楠走动,看过了整座善堂,其布局、人手在胸中皆有了成算。
将入夜时,二人才徐徐踏出了这条胡同,静楠被牵着,偏首问:“哥哥是想好主意了吗?”
“什么主意?”
静楠不答,只认真盯着他,很快就叫荀宴败下阵来,揉揉她脑袋,“你怎知,我有这想法?”
“哥哥前段时日看过一本奏疏后,就沉思许久,愁眉紧锁,我就偷偷瞄了两眼。”静楠小声道。
事实上,她鼓励孙芸开设善堂,也正是这个原因。
当朝几十年来少有战事,与民休息多年,国库充盈,大部分百姓饱腹亦不成问题。但荀宴看过天水郡那样的地方,也知晓上京亦有贫苦之地,他很早就在考虑济困一事,其中一项,便是如何开设公家善堂。
首要考虑这点,也是因他想起了自己和静楠的相遇。
静楠遇见了他,但更多与她有相似遭遇的小姑娘,却无法保证安危。
“善堂一事……单独做来可行,但若让官府在各地实施,即便国库丰盈,也难以为继。”
“嗯,我也想到了这点。”静楠道,“所以我拜托了先生,凡是给善堂提供了财物或人手或其他资助的,都会在洪家商行有记录,这人想做生意或买东西,都会在洪家商行有优惠。这只是试行,如果从整个上京乃至整朝来看,应当还有更好或类似的法子。”
荀宴越听,越表示惊奇,静楠虽随他学习过几年,可他很少教涉及政务或生意的知识,她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他将疑惑问出口,静楠想了许久,慢吞吞答:“我看了些书,然后再问了些人,想到的。”
更具体的,她也不知如何回答,眼中还带些疑惑,仿佛在说,这很难吗?
凝视着静楠,荀宴忽而大笑,拥住了她,“圆圆聪慧,我不如矣。”
往常无论如何被夸,静楠都坦然受之,这会儿,却不知为何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能够为哥哥分忧呀。”
她道:“朝事我不懂,绣花也很难学,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这另辟蹊径的方向,还当真独特。
荀宴目光温柔,再次感受到了,面前的小姑娘,当真是在很努力地与他站在一起,同舟共济。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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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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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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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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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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