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宴问:“圆圆,你在做什么?”
“哥哥脏了。”这个看起来很流氓的小姑娘,依然神情无辜,听起来完全是一片真心。
荀宴咳了声,暗自庆幸自己醒得早。
圆圆跟随他的那些时日,还真从未让她接触男女大防之事,至于洪琼枝,更不可能教这种普通的常识。
视线转了圈,荀宴没有纠结在此事上,先问道:“这是哪儿?”
静楠便把他们在江岸边被渔民小沙捡回来的事简单说了遍,期间荀宴的复杂情绪自然一点也感受不到。
只能说幸亏他们运气不错,小沙性情淳朴,换个人,小姑娘早就被打劫一空。
这个渔村……荀宴暗自估量距离,他们从崖低出去游了不少时间,加上水流的推动,此地离南山应该有不短的路程。
但等那边慢慢搜寻过来,也要不了很长时间。
不能在此地久留。
荀宴勉强坐起身,让静楠将毛巾和水桶留下,自行擦身。
他面无表情地给出这样的理由,“哥哥已经长大了,还让你帮忙,会被人笑话。”
静楠信了,乖乖背过身走出帘子,望着小木窗外泛白的天空发呆。
渔民小沙的木屋毗邻江畔,时刻都能闻见江浪滚滚、水流拍岸之声,风稍大些,树叶亦会沙沙作响。
天地自然,这种纯粹的声音总会使人心情宁静。
荀宴初醒时纷乱的思绪也慢慢平静下来,思索目前的境况。
皇帝对圆圆有杀意。这是他在攻上南山不久后就生出的感觉,而这感觉在悬桥上达到了顶峰。
秦王想用圆圆和他做交易,身后细作就立刻射去一箭想了结圆圆性命,那细作背后效忠之人,不言而喻。
这大半年来,荀宴隐隐不妙的预感成真。
他一直不愿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皇帝、他的父亲,因二人关系稍稍缓和,对方表达出的关爱毫不作伪,待圆圆亦很纯粹。
可手握至上大权的天子,偏偏当真算计了一个小姑娘,到最后甚至容不下她活着。
唯一的原因,荀宴只能想到自己。
皇帝掌控欲太强,一如他对世家,如今是对他的儿子——荀宴自己。
皇帝想让他继承皇位,就不希望会有其他的能够影响、甚至左右他的存在。
在皇帝看来,那种存在就同世家无异。
所以他故意将荀宴逼到必须取舍的地步,然后想要站出来告诉荀宴,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
可惜,荀宴并没有如他所愿。
想到这儿,荀宴目光沉了下来,如今皇帝肯定震怒交加,以他对待此事偏执的态度,可能陷入了疯狂的状态。
不能让他见到圆圆。
边思索着,荀宴已经擦好身换上布衣。
小沙的身形和他相差有些大,布衣穿在荀宴身上犹如缩水般,小腿、手腕全都露了出来,他倒不是很介意。
简单梳洗后,荀宴俯身要提起木桶,刚刚使力,手却猛得颤抖起来,软软地垂到身侧。
他微怔,重复动作,依旧毫无力量。
正常动作可以,需要用力就不行?荀宴握拳再舒展,如此反复,抬手去提床侧的油灯。
小小的油灯,他也只能勉强提起。
视线凝在不自觉发颤的指尖,荀宴还要试其他,帘外小姑娘雀跃的声音传来,“哥哥!”
“嗯?”
“大夫来啦。”静楠远远就看到小沙领着一个白胡子老头朝这走来,意识到这就是从镇上请来的大夫。
荀宴声音很稳,“我已经好了。”
小姑娘迫不及待地入帘,荀宴重新躺回榻上,她就也跟着爬上床榻,随即呆了下,好像有点疑惑。
大半年未见,荀宴面容有所变化不用说,更重要的是,他数日未眠,连番辛苦,下颌和人中处都冒出了胡茬,看上去颇有几分沧桑。
此前脏兮兮乱糟糟的时候还看不出模样,如今一打理,面容就完完整整地呈现在人前。
这个年纪的静楠,还领略不到成熟男人的魅力,她只是眨了眨眼,好奇道:“哥哥长胡子了。”
“……嗯。”荀宴一把按住她不安分动弹的小脚,“不可以露腿。”
小沙的衣裳对她而言又太大,静楠穿起来像过长的裙子,动作稍大,就会露出细细的脚踝及一截瓷白小腿。
这里毕竟是陌生之地。
静楠乖巧应声,顺着他的话文静地坐在床侧。
荀宴用手慢慢给她梳理长发,凝视着这大半年没见的小姑娘。
相较之前肉嘟嘟的脸蛋,她瘦了不少,五官亦长开了,愈发精致,那双清澈的桃花眼与人对视时,已经能够让人感叹一声漂亮。
乌发如瀑,唇红齿白,已然有了小小少女的美丽。
小荷才露尖尖角,也许就是这般感觉。
荀宴的眼神复杂,带着些许奇异的欣慰。
老父亲的感慨被来人打断,小沙惊奇道:“你……你醒了?”
虽这么说着,小沙依旧不大敢直视坐在床上的青年,即便他此刻神色平和,但锋利的眉眼就好似天生带着凌厉,让人不敢靠近。
荀宴已经尽量收敛了气势,但下意识的防备和刚刚经历过的激烈战斗让他身体微绷,看起来冷漠锐利,是小沙这种小渔民不曾领略过的。
飞快别过脸,小沙道:“那、那还要看么?”
荀宴颔首,“我确实有些不适,劳烦大夫还是看一看。”
偏僻小镇的大夫医术算不得高明,何况这位年事已高,眯着眼睛嗯嗯半晌,道:“脉象很顺,无病,那些外伤敷药就好。”
果然看不出来。
荀宴也算不上失望,对秦王那瓶药已经有了猜测。琇書網
那药,如果他所想不错,应该本来是给皇帝用的,所以定不是要人性命的毒药。
结合他如今的状况……可能是令人身体瘫软无力的药效。
至于会无力到什么地步,就要看接下来他的症状是否还会有变化。
在毫无所知的陌生环境,荀宴不会轻易露出短处,他面上若无其事地看着小沙送客归来,道:“多谢小兄弟,待我回了府中,一定予以重谢。”
府?小沙因这个陌生称呼一愣,心道对方果然是位贵人,拘谨回道:“不必不必,那个……她已经给了我银子了。”
荀宴不置可否,再次递给他一块碎银,“酬劳还是得要,麻烦你午时前再帮我们雇一辆马车。”
这么快就走吗?小沙惊讶想到,又有点失望。
他独居许久,难得有了伴,何况静楠还是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妹。
但对方做了决定,小沙也无权插手,便只闷头做事。
用过早饭,不出半个时辰,小沙就又给他们带来马车和车夫。
临别时,荀宴给了他第三块碎银作为报酬。
静楠的小荷包里,其实已没有了碎银,但荀宴看过自己的衣物,意外发现袖袋中竟还有些碎银,相较起来,静楠荷包中的东西要贵重得多,也不能轻易出手。
他没有叮嘱静楠要格外注意荷包,任她晃晃悠悠地挂在腰间,反正如今荷包也变得破破烂烂,看不出珍贵之处。
最令他意外的是,静楠随身携带的,还有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似是除夕前洪琼枝所赠。
如今他使不出什么力气,这把匕首用在关键处,倒是能够护一护二人安危。
荀宴的心情算不上轻松,不知皇帝会如何来搜寻他们踪迹,他的症状也不知能不能解。
若真被捉住,他能够无恙,可圆圆……就不一定了。
他的视线太直接了,连昏暗的马车内都被静楠察觉到,她抬首好奇看了过去,大大的双眼仿佛在问“哥哥怎么了?”
荀宴不答,手一抬,小姑娘就倒了过来,露出浅浅的笑容。
她喜欢这样和哥哥亲近。
“哥哥。”扒着荀宴衣裳,静楠问道,“我们回去吗?见姨姨?”
“不回。”荀宴不准备瞒她,斟酌语句沉声道,“可能,我们很久都见不到他们了。”
这个答案让小姑娘呆了一呆,又问:“再也不回去了?”
荀宴摇头,低眸对视道:“会回,但是可能要很久,只有哥哥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想了想,静楠再问:“比这次看不到哥哥的时间,还要久吗?”
“……还要久得多。”
静楠生命中重要的角色已经很多了,她不再是那个刚刚下山无亲无友的小光头,在她心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人不止是他,还有林琅、父亲、母亲他们。
荀宴不敢保证她能够很快接受这个事实,但也不能骗她。
听罢,静楠果然露出一点疑惑又失落的表情,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但这其中内因,即便荀宴和她解释了,她也不会懂。
荀宴所奉行的,一直是让静楠学会成长、学会独立的养育原则,可他也并不想让她接触到那些残酷的权谋斗争,更不想让她意识到,在她喜欢的皇伯伯眼中,她不过是块磨刀石罢了。
“好吧。”慢慢的,静楠点头,认真道,“那哥哥不可以再走了。”
她面前的青年郑重颔首,和她拉钩做约定,“嗯,不会再走了。”
…………
荀宴让马车所到之地,是一座处于南北中间地带的小镇。
他还在天水郡任郡守时听说过此地,隶属于临风郡,郡守为人正派,辖下治安稳定,少有欺凌偷盗之事。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人和上京干系都不大,减少了他们被认出的可能性。
可惜柳易的易容功夫不好学,不然二人易容行事,要更加安全。
一路行来,荀宴有意让车夫避开人群聚集处,多绕了许多路,不过酬劳加倍,车夫倒也很情愿。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症状在不断加重,浑身愈发无力,甚至连正常行走都变得困难。
这样的变化显然无法再隐瞒静楠,起初她还能被“哥哥”生病了这种理由哄过去,渐渐的,那纯净的眼眸看他时,也仿佛染上了点点忧虑。
其实,荀宴自己倒不是特别担心。他对毒|药有一点了解,这种恶化得极快又不伤人性命的毒必定会有一个顶峰,等达到最大药效,自然而言就会慢慢减弱。
余下的,就要看会留下怎样的后遗症。
他用最快的速度在清风镇落脚、租房屋、着人买来衣物吃食等必需品、买哑仆,强撑着身体办完这一切,已经彻底失去了力气。
隐隐的,连意识也变得模糊。
这时候他尚有心思在想,秦王这毒确实很妙,如果是皇帝喝下,之后便是任人摆布。
荀宴几乎陷入昏迷,静楠不由着急地请了许多大夫。
但清风镇不过都是些民间大夫,对于宫廷秘药知之甚少,荀宴这脉象在他们看来也是凶险至极。
看过后,大夫们无一不摇着头走了出去,边念道:“险,凶险至极啊。”
他们道:“小姑娘,你这哥哥中的毒太高明了,又偏门,太难治了。”
说着,许是想到荀宴的症状,语中又带了几分可惜,“即便治好,也八成是个废人了。”
那毒蔓延至四肢,看这迹象很有下沉的趋势,以后这腿八成不能用了。
静楠抿唇,“不会的。”
大夫仍道:“别不信,要早做准备才是,万一……”
后面的话大夫未能说出口,因为静楠第一次对人动手,推了他一把。
这个看起来漂亮乖巧的小姑娘,挂上了凶巴巴的表情,把大夫一个接一个推出了房,“哥哥不会有事的。”
因为哥哥和她拉钩,说好了会一直陪着她。
无论旁人怎么说,静楠都是一副不听不信的态度,可每一位大夫都如此,她就干脆不再请人了,只自己守在荀宴床榻前。
荀宴不醒,她就帮他擦脸梳发,再在哑仆的帮助下灌粥和药汤。
谁都没想到,小姑娘真正照顾起人竟也很是细心,至少荀宴在她的照看,依然形容整洁,连胡须都被每日刮得干净。
一日复一日,连哑仆都忍不住露出担忧的神色,她却很能静下心,整日都不出门,就一直待在屋里,陪着荀宴。
如此过了足足七日,哑仆也渐渐习惯了这种日常生活。
他在荀宴窗前的大树上系了一根红绳,绳下绑了个小小的铃铛,随后手脚并用地对静楠比划,说这是从庙中祈福得来,可以庇佑人身体康健。
静楠点点头,很认真地对他道过谢,随后拿书的手也停住了,久久望着那小小的红绳。
微小的铃声时而响起,让不怎么会回忆从前的静楠,忽然间就想起了在天水郡时,哥哥带着她在屋檐间跳跃的场景。
她很喜欢飞来飞去的感觉,自己却学不会,失望地垂着脑袋时,哥哥就把她提了起来开始在屋檐墙壁之间飞。
春风迎面撞来,哥哥腰间的玉佩和长剑相击,发出的也是这种叮铃铃声。
静楠不知道,自己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她转回脑袋,重新看向沉睡的荀宴,因神情太过认真而显得有些呆。
但她的内心,却仿佛有什么在慢慢地涌动,好似从前被阻隔的种种情绪突破了某种屏障,又好似花苞绽放,想急切地让她感受什么。
“哥哥……”静楠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像是在遇到危险时,自然而然寻求可以依靠的人。
随即而来,涌动的情绪愈发喷涌了出来,身边所有人曾经在她面前展现过的忧郁、伤心、愤怒、忍耐……那些明明被忽略、不重视的画面,此刻竟无比清晰地闪过了静楠脑海。
这感觉太陌生了,让静楠迷茫了许久。
以致她完全没有注意到,荀宴的手,随着她这一呼唤,微微动了动。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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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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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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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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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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