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秦王携了足足上万兵马,在需要隐藏行踪的前提下,他的脚程注定要慢许多。
为此,秦王这一行人披星戴月,力求在太子等人阻拦之前赶到南山。
是夜,目力有限,山林险峻,众人不得不放慢马速,秦王与建平侯并行于队伍前列,偶尔交谈两句。
事情到这步,二人情绪都如同绷紧的弦,肃容敛笑。
“踏踏”马蹄声中,建平侯忽然道:“听说王妃及世子他们已经离京去了。”
秦王淡淡嗯一声,没有兴趣在这件事上过多交谈。
他和建平侯的这场合作,并非建立在深厚的情谊之上,能防则防,除了陈家,他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妻儿所在。
建平侯微微一笑,他选择和秦王谋事,正是看中了秦王谨慎的性格。
不管把握有多大,永远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事实上,建平侯也早就将至亲家人给安排妥当。
无论如何,最后都会有他们的一条活路。
建平侯和皇帝的恩怨由来已久,并非只是简单因大公主和离一事。作为世家翘楚,当初建平侯府亦被皇帝狠狠打压,看出了皇帝想要彻底削弱世家之心,建平侯才想主动求和,为幼子尚了大公主,指望因此而让侯府逃过一劫。
但显然,皇帝从没有停下他的步伐。
世家皆为百年以上的名门望族,早就习惯于特权,他们的子弟天生高人一等,连皇室也无需畏惧。
犹如棵棵深植地底的参天巨树,天生霸道惯了,占尽阳光雨露,甚至无需多加努力,根系就会越发繁盛,进而再壮大树木本身。
当一日,有人要夺去他们大部分的雨露,平分给他人,今后也不再享有特权,这让他们如何忍受?
世家中有温和派、激进派,此前谁都不知,建平侯竟是属于这激进派的一员。
眼见太子一派越来越倾向于皇帝,今后也可能会依皇帝之意行事,建平侯不得不主动找上秦王,以手上的十万兵马为筹码,力图一博。
皇室、世家百余年相安无事,缘何如今就到了这个地步?
建平侯认定,只要当今圣上写下退位诏书,直接让秦王登基,他们就能恢复曾经荣光。
“殿下,侯爷。”一人突然打马凑来,轻声说了几句话,让二人顿时皱眉。
圣上已经有大半日没出现了?
建平侯脑中飞快思索,南山以南的三十里外,有一座驻扎着五千兵马的小营地,名为南山营地。
他们一路潜伏,不仅是为了避免京中人堵截,更是要减少南山那边听到风声的可能。
若陛下暗中下山去了南山营地,即便他们这儿多一倍的人,也很难能及时攻下。
要转道去南山营地截人吗?建平侯和秦王同时思索。
秦王忽然问:“九公主怎么样了?”
他们都知道,九公主在行宫因艾草起了反应,发诊高热好几日了,皇帝一直守在其榻前,寸步不离。
“九公主依旧在高热中,我们的太医每隔两个时辰就要看一次,人确实在,只是这几次恰巧都没看到圣上。”
行宫里有不少他们的暗线,早就将里面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秦王面色莫测,脑海中飞快闪过这大半年来的种种。父皇对九公主的宠爱,他曾亲眼所见,做不了伪。那次狩猎,父皇确实也是为了保护九公主而受伤。
宫中早有传闻,说九公主是圣上的心爱女子所出,才被捧在了掌心,视若珍宝。
此前秦王并不信这种流言,可数月以来,一桩桩事实冲击了他的想象。
不知何时,这个认知也已经深植他的心底。
如果父皇发现事情有异,当真会抛下九公主,一人前往营地吗?
握住缰绳的手背青筋迸出,秦王手劲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道——
“路线不变,全力奔赴行宫!”
这句话竟是异口同声,秦王和建平侯不由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心中也是同样的想法。
步步都在赌。
他们的选择,决定着这一切的结果。
…………
横穿行宫的温泉水雾弥漫,在天气骤然转凉时,温差愈发大了,整座行宫都似笼在了濛濛的水汽中。
反复烧了四五日,静楠都没怎么进食,整个人直接瘦了一大圈,满头乌发也好似失去了光泽,无精打采地垂在主人身侧。
昏昏中,她睡得也不大好,梦中仿佛总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朝她压来,因浑身乏力,静楠竟在梦中都逃脱不了。
“哥哥……”呢喃出微弱的一声,静楠再次睁眼,眼皮颤了颤,面前一个人影也无。
方才一直感受到的晃动,不过是因窗户大开,斑驳的树影投映了进来而已。
好渴……努力做起身,静楠迷迷糊糊下榻,倒了杯凉透的水喝下,凉意入喉,让人一个激灵。
她这才发觉,周围安静得不同寻常。
皇伯伯呢?静楠下意识想要寻找近几月看惯的身影,犹如初学步的孩童,踉踉跄跄地走向窗边。
她趴在了窗边,双目映满了南山独有的葱郁,唯独无人。
这种奇怪的情况仅让她疑惑了小片刻,因为很快,她就无力支撑眼皮,竟就着趴在窗沿的姿势,再次睡了过去。
静楠不知,仅一廊之隔,她认识的朱一哥哥已经和暗处的侍卫打斗起来。
原是观察间,朱一发觉这座行宫越来越奇怪,圣上不见人影,巡逻的侍卫也骤减许多,渐渐的,连宫人都似乎在无形中消失。
他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保护静楠,直觉告诉他,这里不能再继续待下去,朱一当机立断便要带静楠离开。
但他刚有动作,就从暗处跳出两名侍卫,他们似乎守了许久,敛息功夫一流,以致朱一也未能发觉。
三人缠斗,双方都奈何不了谁,朱一无法,只能弹出石子,将被缚在园中的啾啾解开。
啾啾瞬间叫一声,迈出鸭掌就朝静楠所在的方向奔去。
那两名侍卫虽不知放出一只鸭子所为何意,也下意识想去阻拦,皆被朱一挡住。
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
黑暗中掺杂雾气,使这座本就建在深山中的行宫愈发诡暗。
秦王一行人冲上山时,竟无多少人影,一路而来的点点烛光,仿若幽幽鬼火,令他们寒毛直竖。
太容易了。所有人心中都冒出这个想法。
目光扫过身侧的具具尸体,流出的鲜血渗入泥土,再注入了那条温泉河中。慢慢的,整条河向浅红转变。
这样的画面,却未能让秦王动容半分,因这和他预料中的情景相差甚远。
他们虽然遭遇了抵抗,可那抵抗微不足道,厮杀声都未起,战斗就已平息。
好似是……做足了大战一场的准备,结果到头来,力却无处使。
紧迫的时间容不得他多想,秦王立刻下令:“去寻圣上和九公主!”
同时,他自己也直奔主殿而去,握住武器的手微微颤抖,素来沉静的面容上各种情绪交替,火光映照下,竟显出几分狰狞。
父皇,父皇……
他心中念着这个称呼,汗意愈烈的同时,对至上权力的渴望和占有欲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从小,秦王就生活在对这位父皇的敬畏之中,若要分个高下,定是畏惧更甚。
父皇待他和皇兄,看起来相差无几,实则很有规律。这段时日对皇兄好,再过段时间,独享宠爱的必定是他。
可他从不敢因那间断性的宠爱而自大,因那微妙的直觉告诉他,父皇那无数次在暗中看着他和皇兄的目光,没有一点慈爱,反而充满厌恶。
厌恶?这可能吗?
秦王追寻了这个答案几十年,直到他和皇兄长达数年的斗争落幕,皇兄夺得太子之位。
那一刻,他看着双方其实都势力大减的陈家、朱家,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父皇想看到的,从来都是他们的厮杀而已,过程中他们做了什么,变成何种模样,并不是很重要。
儿时神秘的、难以逾越的大山在秦王心中愈来愈低,地位消退。
面纱剥去,他发现背后的那张面孔也不是那么可怕。
至少今夜,他已经拥有了取代那个位置的资格。
…………
行宫内留存的侍卫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寻了地方聚在一块儿赌钱,丝毫不知外面的动静。
轻松的一个多月时光早已消磨了他们的警惕性,更是不曾发觉那么多同僚这几日都不见身影。
他们被秦王的人拖出来或杀或缚时,起初都没反应过来,而后才瞪大充满血色的眼看着秦王。
这……秦王是要造反啊!
声音刚出,此人就被瞬间削去了脑袋,其余人后知后觉,他竟把话给喊了出来。
漠不关心地转首,秦王看向报讯的下属。
“殿下,没找到圣上,九公主也不在那殿中。”声音压得再低,秦王和建平侯也听得清清楚楚,二人心头猛得一跳。
话未出口,又有一人奔来喘着气急报:“发、发现了九公主的那只鸭子!”
那只鸭子,在除夕的几日众人亦深有领会,九公主和它基本也是形影不离。
秦王当即大踏步走去,“去追!”
这种时候,形象已不值一提,秦王步伐快得几乎当众跑起来,随后终于见到了那只鸭子。
它正嘎嘎叫着飞来扑去,姿态凶猛,啄上人就是一道口子,围着它的人都道见鬼,从没见过这么凶的鸭子。xǐυmь.℃òm
沉沉看着这一幕,秦王问:“它最初在往哪边跑?”
“西边。”
再往西,就是未建护栏的山崖,那处丛林茂密,地形很是复杂,如果九公主一个小姑娘钻进去,还真难找到人。
“殿下,咱们赶紧去追吧?”
“不……”秦王回忆着他着人打探而来的消息。
此前他由于关注荀宴,他们在天水郡的事也大致知道得七八,这只鸭子,分明就是被奉为神鸭、多次帮助他们逃出险地的那只。
纵然再不信一只畜生能有这么厉害,但秦王更信自己人的调查。
冷冷扫了眼那只努力朝西边突破的鸭子,秦王道:“往东边宫殿搜,九公主定在那一带!”
久久寻不到皇帝身影,秦王知道,他的父皇定是发现了什么,提前藏了起来。
但秦王认为,父皇的消息不至那么灵通,人应来不及下山,定然还在这座行宫内,也许有什么隐秘的暗道还未曾发觉。
那他仅剩的、急需抓住的筹码,就是九公主。
那小姑娘在手,他不信,父皇当真能视而不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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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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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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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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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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