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鸭子不同婴孩,它成长得极快,短短两日间就能围着静楠跑得飞快。
一人一鸭形影不离,吃饭睡觉皆在一块儿,以致荀宴睡觉的地方再度缩水。
不过,有了小鸭子后静楠睡相竟改善不少,许是怕压着啾啾,睡梦中也有意识地不再乱动。
托啾啾的福,荀宴睡觉空间不大,但睡眠质量直线上升,不会再有小孩半夜突然压到脸上睡觉的经历。
赵熹告诉静楠,小鸭子吃的是虫子,她便找了小桶和锹,四处挖虫。
短短几日,大理寺的人眼看着周围露出的土都被翻了遍,默默在心中想:这土怕是肥了不少,可以种庄稼了。
对于小孩在大理寺中四处动土的行为,大部分人是没什么意见的。
反正没有影响公务,平日衙中氛围森严,偶尔放松时看着小孩在那儿努力挖土,也挺有趣。
最有意见的,约莫只有周正清。
他资历非最老,按理说,大理寺中案件主要还应由赵熹定夺,但是……
周正清黑沉着脸,“赵大人,您是否可以专心公务了?”
旁人玩物丧志,赵熹却是陪小孩玩得忘却一切。
这七八日,公务全都丢给他了!
他成婚不久,正是新婚燕尔之际,却连回府陪夫人的时间都没了。
他声音有些大,让旁边挖土的静楠好奇看来,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凶赵熹。
瞬间,周正清缓了神色,“无事,我们在说话儿呢。”
静楠点点头,继续认真找啾啾的口粮。
赵熹抚须,不慌不忙道:“年轻人嘛,该多历练历练,闵大人临走前嘱咐我,凡事可以多让你试试。”
周正清内心冷笑,正欲甩手,树荫下走来一道身影。
是荀宴。
二人齐齐投去目光,注意到他神色沉沉,不由同时肃容。
“荀兄弟,怎么了?”琇書網
明日就要离开,怎么反绷起了脸。
荀宴道:“我要去看毛九田。”
二人恍然,上面曾交待过,毛九田完全交给荀宴处置,无论他想放想杀,都任他去。
怀着颇为复杂的心情,由周正清领路,带荀宴往狱中去。
毛九田入大理寺已有月余了,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过得很是悲惨。
以他犯的诸多大罪,无论怎么上刑都不为过。因此在他还未开口之际,大理寺就几乎将所有刑罚在他身上轮了个遍。
毛九田本就贪生怕死,早就想招,偏偏总似有“巧合”,每次他要招时就会突然昏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换了种折磨他的法子。
到如今,毛九田该招的都已经招了个干净。他起初还想半真半假地给消息,涨些身价,但在账册的明目下,每每都会被直接戳穿,随后迎来更残酷的惩罚。
如此毫不留情的对待下,毛九田早就被训得服服帖帖,不敢再有妄念。
他现今在狱中仍活着的执念就是,希望二皇子看在自己孝敬了那么多的份上,能够来捞一捞他。
非他忝颜自吹,论敛财的本事,他相信满朝也找不出几人能超过自己。
金银珠宝,白花花、金灿灿,素来最动人心。
只要二皇子他们还想要银子,就不可能舍得丢弃他。
最重要的是,若要定他死罪,怎么会这么久还没消息?所以小命肯定无碍。
笃定了这个信念,毛九田愣是吊了口坚强的气。
这日,他依旧出神地想着什么,忽然耳朵一竖,听到沉重的脚步声。
是来找他的!毛九田双眸一亮。
拖着残破的双腿,毛九田步步挪到狱门前,伸长了脖子。
除去二皇子的人,他想象不到还会有谁来了。
步伐愈发近了,毛九田枯槁的脸上,一双眼瞪得有如铜铃。
转过弯——
怎么是荀宴这小子!?
毛九田神情僵住,心底却是惊涛骇浪,恐惧和怨恨齐齐涌上心头,下一瞬终于意识到什么,戴着镣铐扑上狱门,“荀宴,是你!你是来杀我吗?不,你肯定是来带我走的,对不对?你是来带我走的!”
说着,毛九田愈发肯定,重复了几句,眼中迸射出的光芒充满希冀,又显得疯狂。
周正清面色如常,见怪不怪,大理寺的狱中见多了这等承受能力不够而崩溃的人。毕竟这里面押解的大部分都是官员,而非江洋大盗。
荀宴静看了半晌,视线从毛九田干瘦的脚腕延伸至他血迹斑斑的面颊,那里已经深深凹陷。
全然不见当初一手遮天的夔州知州毛九田。
他在毛九田这儿折了不少银子,不过银子都是圣上出的,想必已经千百倍地讨了回来。
“我单独和他谈一谈。”荀宴平静道。
周正清颔首,一句话也没多问,将门打开,再带上。
片刻,荀宴有了动静,慢慢走至毛九田的三步之处,直接在茅草中坐下,右腿屈起,手随意地搭在上面,定定地看着毛九田。
耳畔无声,鼻间萦绕着腐臭味,这间潮湿的狱房条件极差,配得上毛九田。
时间点滴而过,无言的寂静中,毛九田先支撑不住,松下胸中闷的那口气,大口喘息起来。
当初刚结识时,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荀宴的目光。
太锋锐了,好似开刃的寒锋,时刻泛着冷光,穿透人心。
又好似众人皆醉他独醒,非要做这浊浊尘世间的一股清流。
那时候毛九田想:少年意气而已,既想要功名利禄,又想要清名,无知且幼稚。也不想想,你凭什么能得世间两头好呢。
所以暗地里,他其实迫不及待看着这样的少年人陷入染缸,染上一身尘世的庸俗气,直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那时候他便可以俯首看他,高高在上地指点,让他知晓世人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直到现在,毛九田依然坚持着这样的想法。
他之所以败了,只是时运而已,而非他走的路错了。
喘息着,毛九田道:“你在看什么?”
“看这一张人皮之下,藏的是什么。”
毛九田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一声,“你以为,我难道是世间少数?”
荀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虽然知道很幼稚,于毛九田而言也很可笑,他仍是把心底的话问了出来,“搜刮民脂,残戮百姓,这些年你睡得可还安稳?”
毛九田眉头微扬,斜睨过来,面上泛着不明意味的笑。
这样的他,仿佛又有了当初在云香楼的气势了,“权势、地位、美人都有了,我为何睡得不安稳?荀兄弟,我告诉你,不止我,站在我上面的那些人,比我睡得还香。”
他猛得凑近了,臭味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是他眼底奇异的光。
打量了荀宴两眼,他桀桀笑起来,“你还未尝试过,待你晓得了其中滋味,你就知道,我到底过得如何了。”
盛世之下,贪官滋生是难免的事。在毛九田看来,若没有他,夔州能不能变成南方第一州还是问题,他是贪,可他也有能耐让夔州变富。
毕竟,养肥了才好宰。
可在荀宴眼里,这样的盛世就好似华衣美裳之下,处处爬满了择人而噬的硕鼠和腐臭的蛆。
圣上安逸得太久了,虽有拔除世家之心,却无斗争之志。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两位皇子呢。不识人间疾苦,一心争夺权势罢了。
倘若荀宴生长在京中,他相信自己也会如此。
可惜,他从幼时就随母亲四处飘零,看过太多人间痛楚,亦亲身经历过。
他那时的出世之道和认知,全由母亲教导。
母亲曾道:阿宴,不管你今后如何,碌碌无为或华衣加身,阿娘不求你做出何等大事,但求你始终清明,莫要陷进泥沼之中。
直至现在,荀宴依旧认为母亲是有大智慧之人。
荀宴道:“从前睡得安稳,那现在如何?”
毛九田滞声,不予作答,过了会儿又想起什么,道:“你来此,只是问我这些话的?”
荀宴淡淡看着他。
好似明白了什么,毛九田又兴奋起来,“果然我命不该绝,你问这么多,是来放我出去的对不对?”
他咬起手指,明显愈发高兴,自顾自说起话来,“也对,我就说以我的本事,杀了多可惜。荀宴,你放我出去,就是我的大恩人,日后我就为你所用,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激动处,毛九田伸手挟住荀宴双肩,脸颊充红,“虽不知道你身份到底如何,但我看得出,你定非池中之物!难道,你不需要我这样一个帮手吗?我可以让你富可敌国,谁都比不过!有了银子,你想如何就如何,什么都不用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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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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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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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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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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