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乖巧听话,并不难带。他身上有卖掉老宅的银钱,二人简单在京中落脚不成问题。
何况,林琅自信能够做出一番功绩,即便荀公子不再用他,他也可以另寻出路。
他的话确实出乎荀宴意料。
但荀宴没有立刻驳回,沉吟片刻,问道:“你呢?”
“……什么?”
“同你这般年纪的人,尚在学院读书。”
林琅道:“该懂的,我已都懂了。”
他目光不闪不避,敢同荀宴直接对视。
少年倔强总是如此,自傲与自卑并不矛盾,荀宴有过一段同他极为相似的时光,对林琅的心情称得上了解。
视线平静扫过面前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荀宴开口道:“所谓都懂,是教她《千字文》,还是《三字经》?”
林琅脸色唰得变白,被他话语中潜藏的轻视刺激,依旧勉强镇定地回:“公子这样说,未免太小瞧我了。”
撩起眼皮,荀宴掏出账册,随手翻了几页,“无需分辨真假,但若让你来看,知道其中每页标注的意思吗?除去银钱来往,可清楚其中哪些官位最具价值?人情来往,各府各人如何从这其中看穿关系?”
林琅脸色红白交加。
此间未歇,荀宴继续道:“行军作战,倘若不通战术、不懂兵法,只会蛮力,终生亦与主将无缘。文有文道,武有武道,但无论哪行,欲做一番功绩,都离不开这里。”
他指了指脑袋,“你确认,这里面当真有了足够的东西,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立身于世?”
林琅沉默不言,已然被他的话深深打击,不复自信。
静楠听不懂他们交谈的内容,但能感受到马车内不大友好的氛围。
“不欺负哥哥。”稚嫩的声音打破寂静,小孩努力维护林琅,对荀宴重复了遍,“不欺负。”
她认真的神情颇为可爱,荀宴并不生气,抬手对小孩一招。
看得出静楠犹豫了下,还是乖乖走去,被摸脑袋,又道:“不欺负哥哥。”
“我是什么?”荀宴低眸,轻声问她。
小孩呆了呆,这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途中荀宴教她认字的回忆。
“荀宴”二字的形状和读音都已被她牢记,起初静楠叫着“宴宴”,被纠正后意识到,这也是“哥哥”。
记起来后,小孩软软唤了声,“哥哥。”
荀宴嗯一声,同样认真对她解释,“没有欺负。”
静楠看看他,再看看林琅,信了。
恰时,蹄声一顿,马车停在了荀府门前。
车内寂静无言,林琅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唯有微红的耳梢透露些许心绪。
荀宴牵起小孩,带她步下马车,最后道:“我收下你,不是想要个只有些小聪明的苦力。多两碗饭而已,我还不至养不起。”ωωω.χΙυΜЬ.Cǒm
言语很不客气,却让林琅猛地抬头,直直看向他的背影。
公子的意思他明白,不可止步于此,不可骄矜自喜。
他原以为,卖命便是对公子最好的报答了,但公子显然不屑如此。
极力抑制住汹涌澎湃的情绪,林琅快步下车,紧跟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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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宴归府从不大肆宣扬,他身为小辈,本也无需迎接。
但钟氏估摸着时辰,早已在正厅等候了。
钟氏年四十有三,面上并不显老,唇边常含笑意,目光慈和,令人一见便不由心生亲近。
她的身畔,跟着五岁的孙儿文泽,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凳上,一同等待小叔。
文泽好诗书,生来聪慧文静,最崇拜的却并非祖父荀巧,而是行事果决、文武兼备的小叔。
闻得动静,小文泽按捺不住,跳下凳迎人,奔至门槛前又慢了脚步,矜持地停下。
见得小孙儿这番动作,钟氏不由含笑,鼓励道:“小叔不是答应过,回来后会第一个抱你吗?”
文泽听言,跃跃欲试地又进几步。
脚步声近了,他期待地抬首,果然见到了思念的小叔,随即一愣。
小叔臂中已抱了个同他年岁相近的小孩。
最先注意到的,是小孩圆溜溜的脑袋和乌黑的眼睛,大约是察觉了他的目光,也低下脑袋看他。
俩小孩对视了会儿。
这是弟弟……还是妹妹?文泽迟疑地想。
“阿栾。”荀宴唤他一声,将静楠放下,转而抱起了小侄儿,眸中浮起微不可察的笑意,“重了些。”
文泽纠正,“是长高了。”
眼下,他更关心的却不是小叔了,落地后问道:“这是妹妹吗?”
“阿栾觉得呢?”素来沉稳持重的小叔,给他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让文泽眨了眨眼。
穿着粉色衣裳的,难道不是妹妹吗?
文泽如此想,转眼看见静楠的脑袋,又不确定了。
荀宴转身向钟氏问安,“一别多日,让母亲担忧了。”
“男儿志在四方,你行事从来有分寸,我并不担忧。”钟氏顿了顿,弯眉,“只是不由牵挂。”
若非要列个名次,阖府中,无疑是钟氏在荀宴心中地位最高,亦最为亲近。
她虽为慈母,但从不以关爱拘束儿孙,恰到好处的理解、从不越线的关怀,便是钟氏养育儿孙之道。
当初,荀宴初知身世,在京中又处处不适应,是钟氏耐心的陪伴、开解,令荀宴慢慢打开心扉,接纳了自己的新家人。
母子重逢交谈了几句,荀宴便令林琅和静楠上前。
“这是林琅。”他指少年,又指向静楠,“这是静楠,母亲也可唤她圆圆。”
语调称得上柔和,钟氏便知道,他很喜欢这两个孩子。
她凝眸注视,林琅在她温柔的目光中,略显局促。
相较之下,静楠称得上镇定,只是因帽子掉了,露出小光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
片刻,钟氏轻笑出声,觉得这两个孩子可爱极了。
她什么都没问,只道:“一路风尘,你们也累了。带他们先去洗漱,再休息会儿,我着人晚些开饭。”
她边招手传来仆婢,边道:“晚间你父亲、大哥,还有嫂嫂也将回,等一家人用饭时,你和这两个孩子,再好好说说这一路的事。”
荀宴应是,当即带林琅和静楠出厅入院。
此时黄昏依旧。
直到步上甬路,林琅依旧不敢相信,自己如此轻易地进了荀府。
没有盘问,没有犹豫,没有不解……
那位夫人……林琅忍不住偷偷回眸,橘色霞光下,正厅一片光明,有人正静站在其中,温柔凝望着他们的背影。
林琅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
他无从解释自己此刻复杂的心情,静楠与他处境相同,本该是能理解他的,但……
看着静楠呆呆的模样,林琅摸了把那锃亮的小光头。
“哥哥?”小孩转头,好奇地看他。
“无事。”林琅如此说道,回首却勾起唇角,暗道了句:小傻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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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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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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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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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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