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行阳摇摇头。
“教条将军！”徐申牧神秘兮兮地说，“你道为何，他最是痛恨军中有女人。这种事吧，按律确实不行，但别的军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有平凉军，出现女的那是见一个杀一个。”
说得兴起，徐申牧是眉飞色舞。
“几年前，他的一个亲随带了个女子到营里厮混，被他发现，那女子当时就以细作罪名处死，亲随竟然也就地斩首。那可是跟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弟兄啊！可是他依律处置，谁敢说什么！再加上平素军纪严明自不必说，平凉军治军严苛的名声，一半是靠尉大帅，另一半就是多亏了他。现在你知道他为啥处处不待见你了吧？”
任行阳听了算是恍然大悟，又带坤泽入营又迟到，感情自己一见面就犯了李崇越两个大忌。都说这第一眼印象定了就难改，事已至此，他也不再纠结，大不了以后靠军功扳回来便是。
只是调了职还能有啥军功啊。
“还好来找你了，这样说来也不算太冤枉。只是调职一事我还想找大帅再争取一下。”见天已大亮，任行阳正要告辞，却被徐申牧拉住。
“别急，你这人就是太直。调职大帅的意思，你也找他说过一次了，他不同意你就别再提了。且先应下来，回头再想别的办法。”
“应下来就是要去了，还有什么法子可想。”
“不知道了吧，让徐哥哥提醒你一下。”徐申牧的桃花眼弯了起来，“过几日便是赛神大会了。”
任行阳一愣，道：“你说越骑赛神会吗？我每天一堆事，哪里还顾得上报名那个。”
“哎，你忘了优胜者的犒赏是什么了？”
任行阳顿时眉目舒展。
是啊！他怎么忘了这一出！
大喜道：“徐老弟真乃我福星也！改日请你吃酒！”说着在徐申牧背上拍了几下，欣喜若狂地去了。
————
十日后，塑门城西，正午十分，任行阳端坐于马上，静静等候着开赛的鼓声。他一身轻骑软甲，腰佩环首刀，撒袋挂在马后，胳膊上戴着表示参赛的蓝色臂章。
这一身普通屯骑兵的装扮和身边一众参赛者比起来可说是十分简陋。就这身装备还是他找人借的。越骑兵的那套早在调职的时候就被收走了。
这十日，他规规矩矩待在帅府，埋头在覆满尘土与蛛网的塑门旧牍和各类军务文牍里，试图找出有利于城防和军事行动的记录。
魁胡人任用投降的永昌人管理三城，只按岁收取大量供奉，因此百年来的文书得以保存。然而三城在边境贸易中的收益大部分被盘剥，又时不时受战火波及，再难重现往日边境重镇的富裕与辉煌。
三百年前，随着永昌使者打通连接西域诸国的古道，一条商旅往来，络绎不绝的贸易之路繁荣了沿途大小国家城镇，一直延续了两百年。而塑门，长夜，弓卢三城作为商贸之路的起点，也繁华了二百年。
彼时，关外三城胡商云集，南来北往的各色货物交易竟比京师还要繁忙，可谓天下富庶者无出其右。塑门望族狄氏财大气粗，坐拥关外最大的牧场和林场，外加商号店铺无数，生意从西域做到了南疆。还娶到了时任太中大夫的名仕廖光志之子。廖氏作为唯一离开皇城的坤泽，一到塑门，便惊艳了关外，时人赞为塞外明珠。
谁料战火突起，一点征兆也没有，魁胡人突然兵临城下。三城守军在漫长的和平岁月里早已变得闲适散漫，大敌当头，竟连通报战事的烽火都点不起来。等到消息传到泷安，魁胡人早已劫掠大批财富与万余百姓而去，留下尸横遍野的战场和大火焚尽的三座荒城。当真是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塑门郡志中到此便词句寥寥，似是不忍详述，只给廖氏留下八个字，“横遭□□，不堪而死。”
读到这里，任行阳的手在“辱”字上攥出了几道折痕。一个坤泽落到这些蛮族乾元手里会有怎样的遭遇，这八个字之下又是怎样的残酷，他难以想象。
这是边塞守军的耻辱，也是永昌的耻辱。想到出关后所见城寨之荒败，百姓之寥落，任行阳心里徒生出一股求战的决然和对魁胡的仇恨。只想早些回到越骑军，杀尽这些蛮子，让关外百姓再不受这战乱苦楚。
之后的历史，永昌所有史书上都记载了，所有的学堂也都传授了，任行阳自然熟记于心。Χiυmъ.cοΜ
魁胡人轻易得了好处，很快便再次犯境。狼图关失守后，京城泷安门户大开，魁胡骑兵长驱直入，一路烧杀劫掠，把永昌当做肥羊一般宰割。永昌从盛世直接到了亡国的边缘。若不是鲜摩尉迟氏千里来救，恐怕这潢潢千年古国几日间就覆灭在铁蹄之下了。
从此北疆再无宁日，战争时断时续持续了百年。期间魁胡数次以大兵南下为要挟，迫使当时国力还未恢复的永昌纳贡，更直接要求皇室坤泽和亲。然而其时正逢永昌皇室中无适龄坤泽子女，只得以贵族世家的坤泽充当皇室后裔送出，可以说是十分卑躬屈膝了。
虽然在尉氏努力下，不久即夺回了狼图关，三城却再没有回到永昌版图。直到尉远洲大败魁胡。
任行阳把那本薄薄的郡志放回木箱，和其他没有参考价值的文书归在一处。坐了片刻，又拣了出来，单独放在一边，端正摆好，才继续方才的工作。
他几日没合眼，整理出一份城市重建草案递了上去，算是完成了在幕府的任务。原以为此事已了，命令下来，却是让他去长夜城负责重建事宜。他面上得了令，底下一点准备都没做，反正过了今天，他就可以回越骑军了。
这次赛神他志在必得！
————
前方旌旗飘扬，人头涌动处传来阵阵笳声，象征越骑神的巨大幢幡正被高高挑起，慢慢升向草原辽阔的蓝天。到得杆顶，巨幡迎风展开，猎猎声中，一匹威风凛凛的银狼奔腾欲出。
这银狼即是鲜摩的神明也是尉氏的家徽。尉家先祖以越骑兵起家，纵横西域，之后戍卫永昌，这银狼旗便随之争战北疆数百年。
鼓声隆隆，越骑军众兵将齐声呼喝，高举枪戟，一时山呼海啸，马嘶龙吟。赛神大会正式开始。
草原上，战鼓，羌笛齐奏，声震蓝天。
士兵们在眼尾涂上一抹蓝色印记，戴着装饰翎羽的麂皮帽，帽后拖着长及腰部的狐狸尾，手持剑戟，随着鼓声和笳音大声呼喝，腾越舞动，走出变化多端的阵型，威严稳健，好似即将出猎的狼群，积蓄着力量。这套祭祀银狼神的狩猎之舞本是鲜摩旧俗。鲜摩已亡国百余年，却是由尉迟氏后裔将此习俗延续至今。
随着一声高亢嘹亮的长啸，鼓声顿止，狼狩之舞结束。
一片肃静中，尉远洲缓步登上竖立银狼幡旗的高台，他身穿鲜摩武将礼服，白熊皮为衣，鹰羽做帽，面涂油彩，用永昌语和鲜摩语朗声念诵祭文。念毕，以一碗牲血缓缓浇于旗杆上。
任行阳握着马缰的手心有些出汗，他和所有初到平凉军的兵将一样屏息凝神，看着这迥异于永昌习俗的祭祀。
围观的还有朔门的地方官员大户们，以及饱受战乱之苦而灰头土脸的附近百姓。那地方官是位年逾古稀的老者，任行阳查阅文牍时还与他打过交道。
据说永昌围城时，是他令人在城内杀魁胡官员，开城门迎平凉军入城。得知此事，任行阳不禁对这位老者肃然起敬。此时老人已脱去魁胡官服，换回了永昌服饰，沧桑的脸上白须飘飘，神情肃穆。
在众人静默的注视下，鲜血很快将旗杆下部染得通红，任行阳的视线移到旗杆下摆着的一层层祭品上。整牛整羊，瓜果酒酪，并香烛鼎炉。甚是齐全。但是最重要的祭品还没有供上。
真正的祭品是由参加赛神的选手们猎捕来的。棕熊，鬣牛，弓角羊，蓝貂，白狐等等，草原上的动物数不胜数，尽可猎捕。最后以猎物的珍惜程度和捕猎难度判定优胜。是为赛神。
赛神只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可捕猎白鹿。不过白鹿本就稀少，已经绝迹多年，大约已不复存在。因此倒不用担心破坏规矩。
月光最明亮时，所有祭品将一起献祭给越骑神，以祈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获得优胜的猎手得称号越骑勇士，赏金百两，赏玄锁甲一领，平调越骑军或升军衔一级。任行阳看中的便是这最后平调越骑军的奖赏。
一碗血尽，尉远洲以碗掷地，仿佛一声令下，金角齐鸣，震耳欲聋。
赛神开始。
勇士们早已整装待发，此刻发出阵阵吼声，策马扬鞭，向着草原各个方向飞驰而去。
选手们离去后，这边场上，骑术，角斗，技击和射艺轮番开演，即是悦神也是比武。这些演武之间还将穿插着祭祀活动，比如插旗，试刀等，从日正当空一直持续到月上中天。无怪乎城里居民和附近村寨里的村民都来看热闹。一时间，军民和乐，城西草原一洗战后的萧条悲凉，倒有几分欣欣向荣的势头。
另一边，任行阳随着大部分骑手奔向草原深处，渐渐地，他松了缰绳，任由他人频频超越自己。这个比赛速度不是关键。
事实上，除了经验，能猎到什么完全靠运气。想到赛前来见他的那个人，任行阳觉得到目前为止，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那人穿着越骑军军服，肩戴副侯肩章，看上去有大半鲜摩血统，两颊被关外风沙吹出了一道道褶子，以至于看不出实际年纪，两眼却透着精光。进门便道：“任君侯别来无恙，可还记得在下？”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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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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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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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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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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