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在猛然见到傅百城的刹那间，嘭地，脑内巨响直冲霄汉——
全部烟消云散了。
她双膝僵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站到长长的会议桌前方的，一路上有没有同手同脚。
傅百城替她拉开椅子，手掌悄悄在她后心拍了拍：“请坐。”
他顺手把桌面上的ppt遥控笔勾过来，借放在黎珂手中的动作贴了一下她冰冷的手背。
寒与温，一触即分。
黎珂左手边是以系主任为首，身居行政职位的系内职员。系主任下首的三十来岁男性面容陌生，身材偏胖，五官敦实，一副标准的好人长相，大概就是除傅百城外，院长钦定的新教研员。
右手边则是专事学术工作的教授副教授队伍，傅百城的位置在右边最末，专门的跑腿位。他身侧架着一台摄像机，用于记录面试全程，以便留档。
被黑黢黢的摄像头对准，黎珂大脑一团空无的混沌，根本无暇思考这位置安排中的含义。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说出开场的问候语，利用翻页ppt的几秒钟拼命找出背好的第一个接续词。
尽管面试官们个个面色慈祥，偶有几个不够慈祥的，绝大多数时间也在低头填面前的打分表，不会一直拿凶狠的表情对着她，黎珂还是觉得浑身发毛。
尤其是角落里的傅百城，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只水笔，骨节突出的食指节拍器一样一下下敲着纸面，却半天也不写一个分数。
总算捱到英文试题抽答，研究生乙把前六个学生抽过的题目重新混入试题袋拿进来。
走到半路，突然被傅百城截获了卷袋：“我来吧。”
研究生乙遽受傅百城的脸暴击，两手保持空握，呆呆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还是一位老师看不下去，小声提醒：“同学，别挡着摄像头。”
傅百城大步走来，黎珂赶紧站起来，双手不自觉地拉了一下衣摆。
他站在会议桌正中央，把周围人投向黎珂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试题袋开口正对着她。
黎珂把手伸进袋子里，感到一道近在咫尺的视线肆无忌惮地钉在她侧脸上，耳根顿时有些烧红。
她抓出试题，摊开一看，松了口气。
还好，这道题准备到了。
她把试题递给傅百城，却见他故意手抖了一下，试题纸轻飘飘地落到地面上。
黎珂一愣，第一反应就是蹲下来捡，傅百城也弯腰伸手，指尖抢先她一步摁住那张纸，黎珂刹车不及，一下子便把手覆了上去。
她下意识抬起头——
傅百城居高临下的视线原本落在那张试题纸上，此刻正一寸一寸地挪上来，停在她的眼中。
她的心脏砰砰直跳。
一切不过短短数秒。
傅百城手指一滑，从她手底下抽出试题纸转身交给系主任。黎珂强装镇定站起来，听见倒计时准备时间一分钟的“嘀”声响起。
众目睽睽之下，傅百城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没有人觉得弄掉了试题捡一下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见他离去时，那位始终语调平板，容色镇定的女大学生不知何时变得面红耳赤。
整场面试有惊无险。
到了导师自由提问环节，导师们走流程般向黎珂提着不痛不痒的专业问题。
黎珂知道提问就意味着有心向她抛出橄榄枝。轮到最后一个人，她本以为傅百城要出言刁难，没想到他把水笔在指间漂亮地轮转了一圈，说：“孙教授出国开会，我是替他问的这个问题。”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黎珂一眼，问了一个专业术语的应用细节，中规中矩。
黎珂顿时会意。Χiυmъ.cοΜ
难怪他和左手边的各位导师坐在一起，原来是替系里新来的孙教授顶班。
面试临近尾声，剩余一分钟的提示音响起。
系主任问出整场面试的最后一个问题：“黎珂同学，感谢你选择y大数学系，那么请问你心仪的导师是？”
这也是所有导师关心的问题。
霎时间，房间里的全部目光聚成一束，尽数投在她身上。
*
出来时，黎珂专门挑了从傅百城身后绕到门口的那条路走。
在她走过的前一刻，傅百城换了个坐姿，手肘把打分表朝外挪了一下。她装作不经意朝表上一瞥，“黎珂”这一列的分数全部紧贴着满分，偶尔才出现一个98像是怕多给一分会让她骄傲似的。
隔壁有个职员过来收表，拿起他的一看，小声惊呼：“你怎么给刚刚那同学这么高的分？比别人都高出一大截！”
傅百城镇定地转了下笔：“因为她选我啊。”
职员一哂：“人家选的明明是孙教授，怎么是你？”
傅百城笑而不语。
研究生乙把八号叫过来候场。
后面的九号垮着个批脸：“怎么不是帅哥教研员出来叫人？”
研究生乙把他挥开：“肃静肃静，不要打扰其他同学面试！”
黎珂没走多远，微信上就弹出几十条新消息。她在宿舍群里统一回复了室友们，向李孝凌挥挥手告别。后者正被好几个面试者和凑热闹的大三本科生围着问问题，应接不暇，本来想挤过来跟黎珂说话，却又被人拉住。
黎珂听见那人对他说：“谢谢学长，你给我的那些参考题目押中了好几道！”
眉飞色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黎珂背转身利落地下了楼，轻呼一口气。
李孝凌对所有人都一样好这件事，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她站在大楼门口给母亲拨去一个电话：“妈，我刚刚面试完了。”
“嗯，还挺顺利的。”她说这话时想起傅百城打分表上那列傲视群雄的“黎珂”，嘴角忍不住弯了弯，露出脸上小小的酒窝，“应该能过吧。”
黎妈妈在电话那头叮嘱她即使保研也不能放松自己，一定要合理利用这一年时间好好做出成果之类的。黎珂一一“嗯”着应了。忽而某个似乎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闯入她的视野，朝研究生大楼拐过来，很快站在了她面前。
她对黎妈妈快速说了句：“好的妈，我知道了妈，我还有事先挂了。”
随即收起脸上的笑容，声音冷下来：“来面试？”
那人身材娇小，雪白的吊带裙配一件浅色雪纺罩衫，堪堪把隆起的胸部遮住，正是叶鹏飞的女朋友何霜。在刘明坤的操作下，她的名次曾一度凌驾于黎珂之上，这正是在黎珂心中始终悬而未决的疑点所在。
——何霜这份被奖项和论文发表强行堆砌出的分数，究竟在刘明坤的计划中还是计划外？
推免事件中，黎珂和刘明坤争夺的是推免队伍里“最末”的那一个名额。既然只有一个名额，不论她和刘明坤孰胜孰负，按理何霜都是要被刷掉的。她又何必大费周章，硬生生把自己托举到败者中的最高位？
何霜停下脚步，对黎珂十分悠然地笑了笑：“是啊。假期前一天刚收到教务处的额外通知，今年数院推免在本校扩招了一个名额呢。”
怎么可能？
黎珂看过官网发布的正式推免名单，上面根本没有何霜的名字。
y大怎么会突然拨出一个额外名额给数院？
何霜体贴地打开手机文件，特意翻到最后一页，让黎珂看到那枚上级单位印章。她感叹着说：“我运气太好了，居然白捡了一个推免名额。你听说了吗？我前男友要休学了，班长也……”
她抿唇一笑，毫不在乎地挥挥手，“那种人不提了。他们对你做了这么过分的事，被处分也是活该。”
黎珂紧紧凝视着她，发觉自己从没有真正认清过何霜。
这个少女和她的名字，似乎一直好好地藏在死角里，不显山不露水。深思之下，却让人不寒而栗。
校方当然不能在正式名单发布后私自追加名额。可这份文件是从省里发来的，y大校方出于上级单位指示才破例追加了一个名额给数院，一切都是这样合情合理。
是何霜运气好吗？
不，绝无可能。
刚刚过去的那场关于推免的无声厮杀里，所有涉入其中的人无一不狼狈。刘明坤被退学，取消了学位证，叶鹏飞被勒令休学一年，杨诗竹自断学术前途，堪称一场群魔乱舞的灾难。
李孝凌陷入两难，齐裕到处为她收集信息，傅百城也被牵扯进来。
就连貌似获得胜利的黎珂也被曝光了贫困生身份。她因此焦头烂额四处奔走调查，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
何霜，才是这场乱仗里独善其身的唯一净胜者。
叶鹏飞为了保护她的秘密选择背刺刘明坤，刘明坤又曾亲手掩盖过她一个奖项造假的真相。
她似乎是被刘明坤要挟的受害者，又好像是与整件事无关的冷眼旁观者。
但不论如何，怎么可能有人能在这样一场乱仗里独善其身呢？
何霜刻意做成的高分绝非偶然。
除非事先知道上级教育部门会分派一个额外名额下来……
何霜把手搭上黎珂肩膀，打断了她疾如电转的思路。
放在黎珂眼前的手机屏幕轻轻划过，显示出几张不久前拍摄的照片。
黎珂瞳孔一缩。
居然有她浑身湿透冒雨打印成绩单的照片，有她站在走廊上窥伺208阳台的照片，还有她溜进208没关严的宿舍门的照片！
等等……最后两张是怎么回事？
一张是陈秘书和叶鹏飞谈话的俯瞰视角，一张是傅百城拦在宿舍门口按住叶鹏飞的侧面偷拍。
但叶鹏飞在画框中所占的比例……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拍照片的人似乎本就是在拍陈秘书和傅百城的个人照似的，构图偏心到了极点。
何霜注意到她的目光，自己把手机转回来看了看：“哦，这两张是我的私人收藏。”
她当着黎珂的面，把陈秘书扔进了回收站。
“这张不需要了，因为我已经有了更好的。”
黎珂紧皱眉头，喉咙有些发干：“什么更好的？”
何霜飞快地瞟了一眼黎珂身后的楼梯口，抬步向前。就在即将与黎珂擦肩的那一瞬间，她勾起眼角笑笑：“你和我根本就是一样的人，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搞的男人比我的好太多。那两个废物没一个能打，连傅总的一个指甲盖都比不上呢。”
黎珂顺着她的视线回头，傅百城正快步甩开几个喋喋不休的女研究生走下楼梯。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也还蛮厉害的嘛。”
黎珂反手抓住何霜，傅百城的脚步却更快，瞬间把黎珂拢到身后，隔断在她与何霜之间。
何霜避开他冰冷的锋芒，欠着身朝黎珂眨着眼睛笑了一下，转身小跑上了楼。
黎珂从傅百城身后努力探出头来时，只看到何霜一撮雪白的裙摆。傅百城用力把她不安分的脑袋摁回去：“以后少跟这种人说话，免得学坏。”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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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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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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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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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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