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宫墙巍巍立在他们面前,城墙上写满岁月的斑驳,每次上朝他都要穿过南门,自然对这堵墙熟悉无比。
他颤巍巍地走到墙下,摸了摸,掌心传来厚重冰凉的触感,是熟悉的墙没错了。
江纺颂回头,茫然地看向宫鸿波:“大、大人、你能看到宫门吗?”
宫鸿波面沉如水,皱紧眉头:“……”
很明显,他也看不到。
江纺颂在城墙上摸来摸去,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不见了。”
这么大一扇宫门,就算飞了也飞不到哪里去啊。
难道陛下早知道他们要谋反,提前把门给拆了?江纺颂惨白着脸这么想,突然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陛下如果早知道,早就派兵来抓他们了,至于拆门吗?
何况,这门不是被拆掉,而是凭空消失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遇到了鬼打墙?
宫鸿波表情极为难看,惨然看着城楼,对太后说:“阿姐,莫非当真是天意……陛下真龙转世,苍天庇佑,便算了吧。”
太后攥紧扶手,雪白手背青筋迸出,她瞪着眸,眼中难掩恨意,咬牙切齿地说:“什么狗屁天意,门怎么会不见了?肯定是障眼法,给我找!这么大一扇门,还能飞了不成,一定能找到!”
在太后的命令下,一队浩浩汤汤的兵马,顺着高耸的城墙,一直往前走,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从明月当空走到晨星闪烁,绕一大圈以后重新回到南门底下。
张进纠结地看着下面那群转圈圈的人:原来大家都眼瞎找不到门,放心了。
现在好像是个和陛下坦白的绝佳机会,然而也许等到天明,他们就能找到宫门了呢?
江纺颂气喘吁吁地瘫在汉白玉石桥上,摆手:“娘娘,让大家歇一歇吧,都已经转了一圈还没有找到,再转下去,将士们先累倒了。”
太后心中不悦,喝道:“我怎么没觉得累,你们一群大男人,连我这个弱女子都比不上吗?”
江纺颂沉默了,看了眼太后身下的车辇,坐在车上,当然不会觉得累。
但是他敢说吗?
他默默把大实话咽进肚子里,为难地看向宫鸿波,宫鸿波帮他说了几句,太后才同意让士兵原地修整。
士兵们瘫在地上,看着天空由深黑转向深蓝,慢慢变白,远处,响起一两声鸡鸣。
江纺颂摸摸肚子,忍不住又说:“宫大人,要不大家回去吃个早饭再来找吧!”
太后立马呵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许去!”
这时,街头卖早点的摊贩推着小推车过来。
每天清晨他都会早早过来,给参加早朝的大人们卖点馄饨、烧饼、饭团之类的早点。
今日,他刚来到天桥,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被一群眼冒绿光如狼似虎的猛汉给包围了!
江纺颂循着香气过来,惊喜地看着他,“老板,你这有多少烧饼,我们全包了!”xǐυmь.℃òm
老板:“好咧!”
江纺颂扔给他一张银票,“车也包了,快走吧。”
老板犹豫片刻,“好咧!”
但是一辆推车上的烧饼显然不能解决这支军队的吃饭问题,饿的士兵是大多数。由于分配不均匀,饿着肚子的更馋了。
宫鸿波:“阿姐,不如就此罢手吧。”
太后眼底发红,带着不顾一切的癫狂,“罢手?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头?把这里围起来,一定是有人在施展妖法,我倒要看看妖法能维持到几时,等到天亮门会不会出来!”
然而他们没有机会等到天亮了。
马蹄声隆隆自身后传来,踏碎盛京的黎明。
裴翦终于带着木兰围场的兵马赶来,将这一伙人通通围住。
青年身着绯袍,袍上绣着一只猛虎,骑在马上。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个重臣,又看了眼他们身后的兵马,“太后,几位大人,随我去宫中面见陛下吧。”
随后一招手,精兵良将涌上前,把江纺颂一等人制住。
宫鸿波面如土色,自知大势已去,叹了口气,让士兵们不做反抗,垂手站在一旁。
太后仍不甘心,呵斥:“我是太后,是国母,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怎么敢?”
裴翦笑笑,“奥,太后,请下车吧。”
太后气得发颤,“你怎么敢、怎么……”
裴翦不管她,下令让人把她弄下车后,准备进宫面圣时,也愣住了。
面前朱红宫墙高耸,找不到那扇威武的宫门。
裴翦做出和江纺颂同样的举动,抬手摸了摸墙,喃喃:“门呢?”
但他没有迷茫太久,一挥手,斗志昂扬地表示:“我们沿着城墙走一圈,肯定能够找到门!”
话音刚落,江纺颂双腿一软,瘫在地上,“还、还走啊?不走了吧?求你了!”
张进探出脑袋,看着底下的人又开始转圈圈,啃了口揣怀里的冷馒头,心想:裴小将军带兵来了,这次宫变肯定没戏,不如趁现在他再去禀告陛下吧,说不定还能将功赎罪,免个株连九族!
他拉着自己的同僚,把想法说出,“趁他们还没进宫,我们先去向陛下表忠心吧!说不定陛下一高兴,不会杀了我们呢!”
同僚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将功赎罪,我们的罪是什么?”
张进左右看了看,小声说:“当然、当然是勾结叛党,给他们开宫门啊!”
同僚又问:“门开了吗?”
张进:……
好像、似乎、大概……
别说门没开了,没有人能找到宫门在哪里。
同僚又看了眼底下转圈圈的一干人,问:“说是宫变,他们入宫了吗?”
张进再次哑口无言。
同僚拍拍他的肩膀:“这最多算聚众斗,好像没斗起来,那就是聚众转圈,不至于要砍头的。”
张进:……说得好有道理,竟让人无言以对。
——
这夜,对于养心殿的主人而言,依旧荒诞而漫长。
云韶侧卧龙床上,牵住微莺的手,半垂着眸,长睫掩去眼底心事。
夜已经很深,烛火微微摇曳,迷蒙的烛光让一切都失了真。
本来以为今夜宫鸿波与太后会按捺不住,率兵进宫,但等了这么久,他们为何没有来呢?
云韶露出迷惘的神色,眼底掠过一丝疑惑,她下意识往微莺身上靠了靠,闻到熟悉的浅香,绷紧的身子才稍稍松弛下来。
微莺睡得迷迷糊糊,一把抱住怀里的人,“陛下?”
云韶应了一声,便听微莺轻轻笑了笑,用睡得带点沙哑的声音,低声道:“陛下好好睡啊,别闹了。“
云韶叹口气,心想,如何能睡得着呢?
若是莺莺出事、若是……她想起六年前的那一日,顿时手脚冰凉,如坠寒窟。那时的绝望,每每想起,便会让心再痛一次,就像自深渊跌落,冷风呼呼从耳畔刮过,全身快要冻僵,然而还在一直往下落、一直往下落……
失去先生的六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登临大宝的时候,她下意识往身侧望,在人头攒动中找不到熟悉的身影;第一次批阅奏折时,望着绢纸上娟秀小篆,忐忑不定地站起身,想要去找先生批阅;第一年秋日,院中的紫金葡萄爬满藤架,如串串紫色的水晶,她洗好放在白瓷盘中,慢慢剥掉皮,拿起一颗放在嘴里。
葡萄依旧很甜,只是已经笑不出来了。
那种难熬的情绪再次挤满了她的胸腔,她抱紧微莺,才好像不再下落,踩在了实地。
“莺莺。”她轻声喊。
微莺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慢慢睁开眼,看着脸色雪白的皇帝,笑道:“陛下别担心,安安心心睡一个好觉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云韶想到什么,坐了起来,拉起微莺的手往床下走。
微莺迷瞪瞪地跟在她后面,打着哈欠问:“陛下,这么晚了去哪里呀?”
云韶:“金屋。”
微莺一下子就清醒,“哎,去那边做什么?”
云韶回头看了眼她,眼神很复杂,轻声道:“宫中危险,我先送莺莺出去。”
微莺听罢,也没有反对,安静地跟着她走。
暗道就藏在金屋衣柜后,云韶打开衣柜,看着黑黢黢的通道,攥紧了微莺的衣袖。
微莺探进脑袋,“哇,还真有一条这样的路,居然没有机关什么的,这会不会太明显了啊,以后可以改进改进。这里通不通风,里面没有有毒气体吧,走进去不会中毒吧。”
她很新奇地摸摸暗道,想走进去康康,突然被一把拉住了。
“陛下?”
微莺回头望,发现云韶静静地看着自己。
云韶站在灯下,暖黄的烛光从她身后照来,落在肩头。她明明站在光亮的地方,面容却是模糊的,只有一双深黑的眼眸,亮得可怕。
“莺莺很想要离开吗?”云韶轻声问。
微莺:“陛下?”
云韶攥住她的袖子,“你刚才看上去好欢喜……莺莺走了,还会回来吗?”
微莺茫然地眨了下眼睛,她看上去高兴,是因为看见这种稀奇又质朴的暗道好吗。
“陛下,不要多想,”她扶额,想把袖子从云韶手里扯出来。
扯了一下,没扯动。
扯了第二下,还是没扯动。
微莺:……
云韶眼里蒙上一层泪:“莺莺果然很想离开,是不是?”顿了下,她看着微莺,慢慢说:“莺莺、莺莺已经想起了过去的事,是不是?”
微莺:“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云韶轻轻眨了下眼睛,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又说:“那个匣子,莺莺看到了,是不是?”
微莺沉默片刻,笑了下,“什么匣子?”
云韶凑近来一点,下巴搭在她的肩膀,在她耳畔轻声说:“我在箱子那儿放了根头发,头发不见了,莺莺是打开过,是吧?”
微莺:???
“陛下,你是在玩什么间谍游戏吗?”
云韶被梗得半晌说不出话,深呼吸两次,才慢慢问:“莺莺想起来了,对吗?”
微莺:“陛下以为,我想起来了什么?”
云韶唇咬得泛白,声音微微颤抖:“我归云山……”她的眼尾发红,那颗小痣藏在乱发间,说完这四个字后,她垂着头,身子微微颤抖。
好像说完这四个字,就用光了全部的力气。
微莺眨了下眼,“哎呀,这句话不是说,我想要和陛下一起归隐吗?”她把手搭在云韶孱弱的肩膀上,笑了一下,“那时候我肯定很喜欢陛下,是不是?枫叶上有被火烧的痕迹,其他的枫叶是被那场大火烧掉了吧?”
云韶睁大双眸,怔怔看着她。
微莺:“是不是?”
云韶攥紧掌心,连忙点头,“是、是……莺莺说得一点都没错。”
微莺弯了弯眉眼,又问:“陛下以为我想起来什么,怎么一说到这个,眼睛就红了?”
云韶慌乱擦了擦眼,隔了会,才说:“我以为,莺莺想起来、想起……”
微莺抱臂,看她脸上闪过一瞬的无措:“嗯,想起什么?”
云韶:“想起,”她的脸红了一下,小声说:“我说了,你不许笑我。”
这样反而勾起微莺的兴趣。
微莺歪歪脑袋,“不笑陛下,快说罢。”
云韶声音细若蚊呐,“六年前,有次我故意淋了场小雨,染上风寒,假装发热爬到莺莺的被窝。”她红着脸坦白:“其实我是想勾引莺莺的。”
微莺问:“那勾引成功了没?”
云韶下意识摇了下头,又点了点头。
微莺莞尔,“小傻瓜,”过了会,她才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小骗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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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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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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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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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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