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州朝她微微颔首,拎着重狱之链一脚踏入凡间。画面一转,已然来到喧闹嘈杂的大街上,身上的浓墨黑袍褪去地府的印记,特有的花纹消失后,只剩一袭暗夜的黑。
重州的长相神似太古巨神盘古,眉目端正,一身正气,腰板永远挺拔,目光深邃如炬。手上的重狱之链在来到人间的那一瞬,也自觉得化成细细的黑色手链,盘绕在那修长白皙的指间,叮叮铃铃地响了一路。
这样高大威猛的男人行走在尘世间,犹如一道浓夜滑入白日,自然吸引了不少的视线。街上那些待嫁的女子,自见了他一面,皆目不转睛,无法回避。甚至有些女子大胆地为他抛出橄榄枝,请他到府上坐客。
重州了解到来意之后,直接推开这些胭脂水粉,将视线锁定到前街的流浪儿之中,有一股浓郁的地府气味在勾引着他的神经。
是他?
重州站在乞儿面前,听着乞儿可怜巴巴的“大老爷给点施舍”的恳求而无动于衷。
一时间,这些残坏的乞儿们仰着脸不知如何是好,分不清男人是好是坏,是敌是友,出于畏惧,乞儿们纷纷收拾家伙什儿往里挪。
重州的双眼,可以洞察秋毫。他一言不发地审视着乞儿手上的一只灰白圆碗,一边循着那残留的气息追溯到了几天前。
重州没有停留,转身循着气味往回走。他没有施舍的习惯,在重狱这里,无论是何结局,都是咎由自取。重狱没有法外开恩的一面,重州亦没有修成善心。
跟着气味来到一处荒废的府邸,看上去像是荒废了数十年。看门的老者端着午食佝偻着从荒园里出来,看到眼前笼着阴气的男人,不觉一怔。
“这位爷儿,与这府上的人认识?”
“府上怎么成了这副光景?”重州询问。
老者叹一声,将手上的石碗畏颤颤地搁在木桌上,哑着声音说:“都是孽罢了。”
“孽?”重州重新看向荒园,下意识地与地府联系起来。若是说“孽”,那大抵都是地府在搞鬼。
“这里是白府,白老爷与白夫人也曾是很恩爱的一对夫妻,心地又善,声望很高。他们的公子也温润如泽,连杀只鸡都不敢看。结果,那年春上公子中了邪,好端端的魂归入土。白老爷和夫人差点折进去,却发现了怀有身孕,已三月有余,那年冬末,白小姐出世了。”
“后来呢。”重州揉搓着指间的链条,聆听着过往的故事。
“唉,”老者无奈地摆摆手,“天不遂人愿。这白小姐生得乖巧讨喜,偏偏在周岁那年,竟然一夜间没了呼吸――”
一夜之间?
重州思忖着。
平白无故,踏入鬼门关。
似乎是被地府收回的。Χiυmъ.cοΜ
“白老爷和白夫人就是在白小姐去世没多久,相继悬了梁。从此以后啊,这白府就衰落了。”老者重新捡起桌上的石碗,畏颤颤地往凋零的街道上远去。
重州望着蒙满灰尘的“白府”二字,转身离去时不禁止住脚步,徒然伸手捕捉住一抹来自地府的气息。
是白无瑕,他来过这里。
在重州所能认识的为数不多的鬼差之中,还是能清晰地映出那张纯真烂漫的脸。重州与谢必安、范无赦相识,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身边的徒弟。
重州往后望去,看着笼满阴霾的荒园,终于皱紧了眉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要他家破人亡。”
离开白府荒园以后,重州在赌坊前遇到了玄衣和尚。玄衣和尚看到他后,嘴角露出一抹不屑,领着身后的蓝衣男子从赌坊里出来,手里还拎着一袋银两。
重州询问:“右座可曾见过一人?”
闻声,玄藏停下脚步,却并未回头看他。后颈上的黑色莲花紧紧地拢成花苞,孤零零地处在黑水之间。
“见过,又不曾见。”玄藏话中暗藏玄机。
“右座这是何意?”重州审问。
玄藏讥笑:“一块假玉,遮过了贫僧的眼睛,他也配?”
重州望着穿蓝衣的男人,这男人眼神闪躲,如同街上的鼠类,让重州不觉心生反感。“若贫僧没猜错,足下定是受了大帝指令前来人间寻人。不知足下可有什么收获不曾?”玄藏负手而视。
重州开口:“白府是出自右座之手。”
玄藏听后也只是嘴角稍扬,不以为意地领着蓝衣男子往前走。
重州继续说:“白无瑕曾是右座身边的人,右座为何害得他家破人亡。”
玄藏侧目:“没有为何。不过是贫僧的一次失误,定然由贫僧销毁,使之悄然无痕才是。”
“右座难道不觉得过于残忍?”
“残忍?”玄藏蔑笑,“何为残忍?重狱之州竟然能说出‘残忍’二字。重狱,难道不是素来没有心?重州,重州,你原本就是一座牢狱,什么时候也想要变得和人一样,有三观五感了?你也配?”
重州羞得满脸通红。
玄藏领着人消失在街上。
那一瞬,重州原本赌气想,既然白无瑕只是地府万千鬼差中的一位,自己也与他无什么过深的交集,一开始就不应该过问此事,更不应该在阴曹地府面前强出头。不如一心寻人,早离了这凄冷人间,再也不出来与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打交道。
结果就在行走之时,一道冷意与他擦肩而过,重州定眼一看,看到竟然是一道游魂行走在□□之下。
重州忍不住一声惊讶,抬手想要拉住那白色的冰冷游魂。
游魂缓缓地回头看他一眼,瞳仁里没有任何情绪。
重州惊愕地开口:“白无瑕――”
白无瑕像是听懂了自己的名字,冷冷地笑了一声,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游走。
游魂是不可能在白天出现的。
重州心想,白无瑕在这时候出现定然有蹊跷。还没有哪个游魂能停留在世间三日不散,除非――有莫大的怨念。
怨念?
难道是――
重州想要打听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跟在游魂身后跟了一路。他注意到游魂身上携带着的是槿汐客栈的腰牌,于是又半路折了回去,来到槿汐客栈打听。
“您是说前段日子来住店的白衣公子?他啊,哎哟太惨了,他这里好像有些病?”店家指着自己的头说。
“发生了什么?”重州问。
“那公子好像有个同伴,长得比白衣公子还要俊俏一些。两人是一同住店的,不过好像因为什么事吵了一架,吵得挺凶的。再之后,同伴走了,我们还以为白衣公子也走了,谁知道晚上上去打扫房间的时候,这白衣公子像个鬼一样,立在墙角一动也不动,简直要吓死人了。”
“再之后,这白衣公子也离开了客栈,先是在大街上哈哈大笑,而后又捂着脸嚎啕大哭,这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这公子是个疯子。房钱还少一晚没给呢,您既然是公子的朋友,不如把房钱还给我们?”
重州审视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白无瑕――”重州喊了一声,身前的游魂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重州不知死活地说:“你是被玄藏抛弃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游魂顿时僵住,直勾勾地回望着他。
重州走上前去,继续说:“今日我在赌坊门口看到了他,他带着一个男人。”
“刘白玉――”游魂痴笑一声,“他是刘白玉――”
“因为他,玄藏才抛弃了你。”
“是。”游魂抬手抹脸,疲惫地笑着,“原来,我不过是一枚棋子,失去作用之后便可以随意丢弃。只是――玄藏!为何连我的家人都不放过!我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
重州看着两眼蹿火的游魂,平静地说:“世事无常,上天注定,无法强求。”
“那当日就应该让我死在广陵!何须带我来到地府走一遭!若不是如此,我爹我娘又怎会含恨而终!我与玄藏之仇,不共戴天!!!”
游魂已然被怒火吞没,整个身体快要被火海焚毁,关键之际,重州伸出指尖,戳中游魂的额上,渡入一股冰冷的地息,游魂顿时两眼一抹黑,伫立在原地,陷入死寂。
重州将游魂带到了一处老宅,晚上两人坐在院子里烤火煮粥,借着皎洁的月光,游魂的情绪终于平定下来。
“你该去找刘白玉。”游魂点到为止。
“你知道什么?”重州放下手中拨火的柴火棍儿,审视着。
游魂点点头。“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游魂情绪又涌上来,一时间泪水横流,充满了委屈和自责。
“讲讲。”重州将手放在袍子上,岔开腿坐在矮小的板凳上,高大的身影显得渺小极了。
游魂将头靠在手臂上,含着泪光看着碳盆里跳动的火苗,哽咽着说:“玄藏他――一直以来都在寻找一位真正能胜任无常身份的人。”
听到此话,重州屏住了呼吸。
原来,不止是大帝,其他人早就有了行动。甚至是,大帝是最晚才知道。
“可是玄藏他,将我错认成了那位无常。”游魂强忍着泪水,“我早就说过我不行,哪里会有那般本事,若不是他执意如此,我白府一家,也不会因我丧命!”
游魂痛苦地抱头,被无力深深包裹着。
“可我人微言轻,玄藏根本就不听,现在倒好,死了……都死了哈哈――”游魂颤抖着,笑得扭曲。
重州皱眉,忍不住别过头去捡起柴火棍儿继续拨火。“所以,他身边的什么刘白玉是什么来头?”
“刘白玉――”游魂在嘴里念着,“刘白玉原本是街上的泼皮无赖,是嗜赌如命的赌徒,为了赌,可以卖妻卖女,坑蒙拐骗。可就算他坏事做尽,玄藏也并不会因此而抛弃,不仅将其从赌桌上救下来,还还清了刘白玉的赌债,并带着他赢了很大的一笔赌注。”
刘白玉,白无瑕。两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白”字,似乎是某种巧合,又像是命中难逃此劫。
“刘白玉是白无常?”重州询问。
游魂点头,嗯了一声。
“何以见得?”重州有些不信,街上见到的那蓝衣男子,天生油腻,地府无常高位,怎会让这种人来担任?
游魂眼神黯淡下去,声音低落地说:“是印记。玄藏是靠着印记来寻人,他一开始将我当成无常,是因为我额上不知为何会出现的印记。这印记在前段时间消失了,一开始玄藏难以置信,掐着我的脖子眼睛都快滴出血来。后来,玄藏靠着阴曹地府的秘术,再次发动了莲印,找到了刘白玉。”
“刘白玉额上有印记?”
“是。”
“原来如此。”重州看游魂一眼,不经意瞥见游魂颈后若隐若现的一抹红色符印,不禁想起一人。
夜深以后,重州重现在酆都地府,站在花海之中等着人前来赴约。没多久,红衣鹫箩出现在花海的尽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花海里的人。
“我想请教公主一件事――请问公主,如何寻找额印。”
“本公主还当是什么要紧事。”鹫箩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着,“额印不过是个标记,只有施印的人才能追溯。”
“地府无常,施印之人是酆都大帝,这么说来,我不应该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凡间擅自行走,而是应去向大帝要回额印的下落。可是,若是大帝都不知道额印的下落,那就说明――白无常之位,并非出自我酆都地府。”重州像是抓住了真相,不禁攥紧了指间的黑链。
鹫箩转过身,不以为然地说:“既然不是我酆都地府的人,那本公主出手布障,并无不可。”
“果然是你。”重州加重语气,“你为何要这么做。”看着那道孤零零的身影,重州仿佛明白了这一切。
“你以为这样便能留下谢必安,未免小看了酆都。”
“你要向父王面前告我状吗!”鹫箩动怒。
重州凝望过去。“鹫箩,能不能留下谢必安,不是你能决定的,甚至――大帝都不能决定。”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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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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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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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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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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