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混沌的眸子辨认着方向,失去舌头的口腔发出一阵凄惨的嘶吼,响彻夜空。
“糟糕,鬼侯怎么才睡着就又出来闹事了?”
“定是和刚才的雷声有关!快去请司夜鬼官们!”
鬼守山们拿着兵器不断地退后,怕死了与鬼侯交手。
这鬼侯不是别的,正是当年的镇远将军府的侯都将军,死后来到地府,成了鬼侯。
鬼守山们都知道,鬼侯是金鸡娘娘当年的夫君,一是打不过,二是不敢下狠手,每次都只能搬来司夜鬼官们联手将其封印在夜坟之中,免得它再无端发狂。
这次不巧的是,司夜鬼官们闻到天地同兽处传来的地动,早已赶去察看,一时半会来不了金山。眼见鬼侯重新闹起来,一步步朝着金山而来,鬼守山们害怕得吞咽困难。
“娘子――”面目全非的鬼侯其实早已记不清从前,只是凭着本能缠着金鸡山不放。
这对金鸡山来说,成了一大祸患。
“要上山来了!这可如何是好!”鬼守山们纷纷上前抵挡,全被鬼侯一掌抡了回来,一个一个像豆子一样呱呱落地。
鬼守山们发出痛苦的惨叫,跌在地上无力起身,眼见着鬼侯又要上山闹事,此时,一道金光飞来,朝着鬼侯的胸口唰地一脚,整个庞然大物连连退后,险些摔倒。
金光落地之后,化作一身穿着金色铠甲的女子,头戴金色头盔,剑眉英目,鼻尖高挺,颇有男子相,偏偏是女儿身。
“丑鬼,本将军送你魂归厚土!”女将军抬手召来金色鹰矛,与鬼侯打斗起来。鬼侯虽然体形占优势,力量也处于绝对的上风,但奈何女将军久经战场,身经百战,身姿矫健灵活,又有勇有谋,一眼看出鬼侯的死穴在腹部,便招招死攻此处,让鬼侯防不胜防,最后一矛刺入,乌血横流,鬼侯怨气散了大半。
“拖下去!”女将军咬牙一声,丢掉手中的金矛,转身阔步迈向金鸡山巅。
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便是刚从鬼域重地班师回朝的驻域女将――金英攻。
来到金山殿时,金英攻不等鬼仆们禀报,便直接推门而入。殿内南红玉帘后的美人闻声回眸。
“娘娘,英攻将军回来了~”幽若姑姑喜出望外,“怪不得鬼侯这么快就被降伏了呢~”
金鸡娘娘错愕地起身,满头珠翠铃铃作响,与那一身利落的铠甲衣形成鲜明对比。
两位女子隔帘相望,四目相对。
金鸡娘娘率先开口:“将军辛苦了,容我为将军接风洗尘。”
“山下的那半条死鬼,你若是嫌它碍事,我这就去借扇将它扇走。”金英攻转身便要下山。
“英攻――”她丹唇微启,“日后有你在,还怕它作什么?”
金英攻无声地攥紧拳头,咬着牙说:“我是怕你――看见它烦心。”
她微微一笑,故作释然。“都过去了,瞧瞧你这一身的风尘,你还没进门我就闻到了鬼域的腥。”
听到这话,金英攻忍不住一阵窘迫。她在鬼域重地常年驻扎,原本还得三百多年才能撤离,接到双修境大乱、酆都城严加防范,所有的一等大将军全部撤回来守城,这才什么也不顾,直接上了飞僵马,直奔金山而来。
木浴桶里倒满了热水,红色的花瓣漂了一层又一层,鬼婢们服侍着金英攻褪下金甲与红戎衣,识相地回避,离开了浴房。
金鸡娘娘揽起宽袖,趴在木浴桶前试了下水温。
金英攻抬手解开衣带,浸入热水里。
原本娇嫩的肌肤上,爬满了醒目的红疤,像是蚯蚓一样地触目惊心。她在看到金英攻的后背时,忍不住张开了嘴唇。玉手轻柔地贴在这些长疤上,给予了无声地温暖,比胸前的热水还要贴心。
“这么辛苦,为何不与大帝辞了这差事。”她垂着眸子,眼眶湿润。
金英攻稍微侧目,乌黑的高马尾垂在左肩。她故作云淡风轻:“这狗眼看人低的酆都,若没点职权在手,如何护你?重地恶鬼是难缠,英攻也适应了。”
闻言,她忍不住轻颤,心疼地问:“你――后悔过吗?”
金英攻收回视线,深邃的眸子微微晃动,像是情到深处不能自抑。“悔过。这驻地将军属实难当,一去就是五六百年。可当我能肆意重创鬼侯的那一瞬,什么后悔都消失了。英攻所求的便是这权力,欺负过你的人,英攻想杀便能杀,受再多的苦都值得!”
她默默闭上眼睛,两行热泪顺着流下。纤细的双臂搭上那副历经风霜的肩膀,与金英攻相依相偎。
金英攻僵了一下,紧紧攥着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吻过。“你见过他了。”
她带着鼻音一声。
“如何?”金英攻故作轻松,露出一颗不齐的虎牙,“他可还惦记着你?”
“别问了,”她不愿再提,“都过去了。”
金英攻大抵猜到了过程不顺利,便不再过问。
夜里,黑暗的闺房内依稀能看到夜空里的星子。金英攻撑着额角,替她掖好被角。望着那姣好的侧颜,忍不住倾身靠近,落在额上一个轻柔的吻痕。
“娘娘,我――”
没想到身侧的金鸡娘娘压根就没睡着,金英攻顿时羞红了脸。
就在金英攻绞尽脑汁想要解释时,地面忽然传来阵阵颤动。金鸡娘娘警惕地起身,望着帘外的黑夜,回头与金英攻相视。
“是天地同兽的方向?”
紧接着,听到一声响天震地的兽吼,金英攻立即起身跳下床榻,边穿衣系带边与她说:“想必是出事了,不必等我,你先睡罢。”
“将军――”金鸡娘娘担忧地喊住她。
金英攻止住脚步,说:“我明白,待会见到黑无常,我会留意他。”
“不是!英攻,你要照顾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等我?
听到此话,金英攻错愕地回头。
“娘娘――”
*
金英攻与她相遇时,她已是高高在上的金鸡娘娘,而她却是一名鬼囚。因看不惯这里的一切,处处与人为敌,像极了长满倒刺的刺猬,想毁灭这个世界。
然而,遇到温柔似水的她以后,那颗逆反躁动的心从此安静了下来。渐渐地,她成了她的姐妹,穿着的是她亲手给做的衣服,吃着的是她亲手所做的菜肴,她精心地照料着她,像是照顾其他女鬼囚一样,她只不过是众多受到她温柔对待的一份子。
渐渐地,她不想泯为众人,她想让她看到自己的潜力,于是,她报了名,被押往鬼营接受严苛的训练,好在她生前便是领兵作战的将军,轻而易举地便拔得头筹,改头换面,成了一位鬼将。
有幸能与她成为姐妹,她却不止想要这些。还记得第一次与她吐露真情时,把她吓得不轻,自那以后,她便只字不提,免得朋友都做不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又渐渐逾越了界限?
说不清楚,大概感情这种事,哪怕刻意去藏,也会破绽百出。
她不信,范无赦对此毫无察觉。
来到天地同兽前时,看到范无赦与谢必安站在一起,两人用眼神交流,目无旁人,金英攻看到就来气,忍不住冷眼相看。
这时,不远处传来鬼王的声音:“还不快来帮忙!快来制止她!”
闻声,几人连忙朝着不远处飞去。只见鬼王、日夜游巡三人联手共同抵抗金鲤姬,结果被金鲤姬的护体金光逼得无法近身。
见状,金英攻摘下金手环,朝着那金光掷去。金鲤姬一时大意,以为那区区金镯伤不到自己,没想到金镯穿胸而过,顿时口吐鲜血。
这金镯不是常物,是金英攻在鬼域重地驻扎时,吸收恶鬼煞气用的。镯子里尽是凶恶之气,金鲤姬仙身纯净,自然抵不过这污浊袭击。
“金英攻将军不愧是女人,对付女人真乃心狠手辣!”鬼王适时调侃一声。
“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把她扣押下来?”
*
夜风吹过,夜坟之处格外静谧。
玄藏眯着眼睛,望向天地同兽的方向,像是在隔岸观火。手里拿着一个金钵,站在夜坟前,手上金槌轻轻敲在金钵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嗡鸣。
“金鼎里那般热闹,怎能轻易让他们错过?女人就是女人,好事喜欢多磨,叫几个多嘴多舌的人亲眼去看,何必再用得着自己动手?――好帮手,轮到你上场了。”
鬼侯从沉睡中醒来,重新破土而出。
这次,即使腹部露着窟窿,不仅行动自如,力气也异于寻常,这全是拜玄藏手上的招魂钵所赐。
鬼侯仰天长啸一声,朝着天地同兽走去。
伴随着隆隆声,小山一般的庞然大物穿过街道,举起浑圆的拳头,像是石锤一般朝着街上的屋顶砸去。
“这鬼东西怎么跑这里撒野来了?真是麻烦!”鬼王收回镇妖铃,转而朝着鬼侯袭去。
本以为鬼王自己就能将这玩意儿搞定,毕竟只是一介怨侯,连恶鬼都算不上,制服它还不是小菜一碟。没想到,这鬼侯不知中了什么邪,竟一掌将鬼王击飞,鬼王的胸口挨了一掌,顿时吐血不止。
日夜游巡连忙飞过去,与鬼侯打斗起来,没想到木牌打在鬼侯身上,竟然生出点点火星,这鬼侯不知何时修出了铜墙铁壁,竟然坚硬无比。
“你们留在酆都城的,平日都没做事?”金英攻一声轻蔑,接过金色鹰矛,朝着鬼侯的腹部刺去。这次,鬼侯像是长了心眼,竟然躲了过去,再也不似之前那般愚钝。
“这是――”金英攻察觉到异样,看着戳弯的金矛顿觉不妙,“有人在操控?”
“是有人对它施了金汤固魄咒术,它撑不了多少时间。”谢必安拿着哭丧棒,踩着屋檐起跳,朝着鬼侯的后脑勺轻敲一下。
鬼侯也只是短暂的眩晕而已。
连哭丧棒都起不了作用,看来,不是地府的咒术――
正想着,鬼侯已经恢复了过来,抬手便要将他抓在手里。好在他反应及时,朝后躲去,与鬼侯玩起了捉迷藏。
从修不成无常功法,到突飞猛进冲到第六层,他的进步不可同日而语。
鬼王与日夜游巡仰着脸看着天上矫健的身影,日游巡忍不住皱眉:“白无常他真的双修成了?”
鬼王阴着脸一声不吭,满眼都是嫉妒。卑鄙小人,为何迟迟不遭报应!Χiυmъ.cοΜ
鬼侯蓄力,朝着那虚影奋力一击。
“小心!”范无赦惊呼一声,见到那人安然无恙地像是早就料到似的躲开,这才安了心。
金英攻忍不住鄙夷:“黑无常这份关心若是用在正经地方,便再好不过了。”
范无赦闻声侧目,终于看清了身旁的女将军,两眼不禁放大。
范无赦脱口而出。“是你?”
就在这时,不知是何缘故,竟无端卷起了大风。范无赦抚袖抬头去看,看到是那鬼侯不知中了什么邪术,竟然能口吐狂风,对着他们狂吹不止。
谢必安原本就瘦弱,离风口最近,即使有金丹护体,也依旧撑不了多久。一个脚步不甚,整个人就像是断了线的纸风筝,洋洋洒洒地被吹远去。
“必安!”范无赦纵身飞去,刚抓住他的手腕,两个人忽然一阵失重,像是进入漩涡之中打着旋吸入金鼎。
其他留在地上的人原本只是以手臂遮挡狂风,结果,双脚突然离地,像浮萍一般先后卷入旋风之中,一并被金鼎吞没。
*
八百年前,平西狭谷。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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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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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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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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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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