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与范无赦相视一看,随即围着方桌各自在长凳上坐下。白无瑕见状,立刻有样学样,在另一条长凳上入座。一时间,三人将方桌围了起来,脚下的震动仿佛因此得到镇压,渐渐有减弱的迹象。
最后,声音越来越弱,狂风也安静了下来,变得轻柔,桌面终于不再抖动,破旧的灯笼里隐隐有微弱的光线,在微风的吹拂下,慢慢地燃起。
灯笼上空的幻影逐渐散去,细小的声音从里面缓缓传出。
“宋溪兄,你帮了我这么多,我总得帮你点什么吧?”一个年青人的声音传入三人的耳中,声音之清晰,仿佛就在耳边说话,
“既然尊下开金口了,在下倒真有一个请求。”
声音相比前一位,声线清冷,中气沉稳,像是阅历丰富、见惯了世面。
“宋溪兄,请讲。”
此时,纸灯笼铺子里黑漆漆的,只有桌上的一小抔光晕,还是从破旧灯笼里发出的。白无瑕凑近纸灯笼,不禁惊讶地看向两人,指尖指向纸灯笼,无声地发出唇语。
――“师父,你们过来看,灯笼里有人!”
谢必安与范无赦也凑了过来,半拉纸灯笼里果然有一间与四周一模一样的屋子。
谢必安像是明白了什么,扯了扯范无赦,示意他往墙上看去。只见昏暗的墙上,依稀映着与灯笼里一样的幻影。
于是,三人转头,齐齐望向墙上的人影。
因为蔡家的灯笼过于破旧,纸灯笼面缺了一半,所以,呈现出来的幻影也只有半拉。
三百年的纸灯笼铺子,应该说,是蔡家的纸人铺,立着两位男人,左边的男人一身青衫,肩膀往上的部分刚好是残缺的,刚好对应在不全的纸灯笼面。右边的男人一身墨绿色纱衣,戴一顶书生帽,听闻蔡家是书香门第,想必这位便是当年的蔡家后人――蔡文究。
“在下想亲眼目睹尊下的纸人术,不知尊下可否方便。”
“方便倒是方便,只是,家规森严,不能给外人看。不过,若是宋溪兄,我愿破一次例。”
青年的声音真诚又纯净,相比之下,青衫男人倒像是颇有心机。xiumb.com
墨绿色衣衫拉开抽屉,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银翅剪,又从下面的抽屉取出特制的二两黄纸。
就在青年背对着准备材料时,身后的青衫男人无声地近了近,虽然看不到脸部轮廓,但依旧能猜到是有意在记录。
“文究贤弟,这纸和剪可有什么讲究?”青衫男人果然发问了。
青年转身,将手上的黄纸和银剪拿在手上给他看。“宋溪兄,黄纸是用杨木、桦木、栗木、榉木、榕木五木,毛竹、苦竹、淡竹、水竹、楠竹五竹,亚麻、苎麻、黄麻、棉草、桑草五禾草,另外加上蘅芜、冬青的叶、梧桐的梗、榆木的刨花、杜仲的根,经过十二道工序,慢熬晒干而成。”
青年人说着,青衫男人的手悄悄负在身后,暗暗在手心里凝成一股青烟,将青年所说的话全记录在其中。
白无瑕惊了一声:“这人要偷师!”
谢必安与范无赦相视:“是戾气,看来是我们地府中人,这人的体形,也有几分面熟。”
范无赦凝眸,赞成他的观点。
拉椅子的声音传来,墨绿色衣衫将桌边的椅子拉开,两手小心翼翼地捏着黄纸,银翅长剪在黄纸上游走自如,仿佛生了双翼,时而飞快时而婉转,仿佛在弹奏一曲天外仙音。
碎屑簌簌地落在桌上,像是下了一场黄色的雪,渐渐堆满桌面。
奇怪的是,明明剪了那么多刀,落了那么多的碎屑,可当墨绿色衣衫将纸人呈现出来时,只是一个字符,圆圆的脑袋,简单的四肢。
“这――”青衫男人也看呆了,一时猜不出其中的奥妙。
一声轻笑过后,墨绿色衣衫温柔的声线再度响起。“这便是家门的绝技。宋溪兄,你看――”男人朝着手掌心的纸人吹了一口气,黄纸人飘飘洒洒地落在地上,室内瞬间出现了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亦是一身墨绿色衣衫,站在青年男人身边后,竟一时无法分辨究竟哪位是真。
“啊――”传来青衫男人的震撼。
不仅是幻象里,连桌边的白无瑕也忍不住惊呼一声,浑身汗毛倒立。
第三个人的眉眼三庭、发饰衣着,皆与墨绿色衣衫如出一辙,只是,呆呆的立着,缺少了生气。
“宋溪兄,这纸人便做好了。平日里,铺子生意繁忙脱不开身,我便会让它替我干一些活。”
“如何驱动它?”青衫男人询问。
此时,白无瑕忍不住捂在嘴边,嘴里自顾自地念着:“不要,不要告诉他!不然你就死定了,这男人居心叵测啊!”
若是,墙上的幻象真的能听到便好了。
白无瑕唉了一声,只听见幻象里的人笑着说:“自然是我们蔡家祖传的秘术。每一种口令都有对应的咒语,每句都很简单。若是要它坐下,便说嗑口吐嗑口。若是要它整理房间,便说吃呢只吃呢。”
“口咒?”
“没想到宋溪兄还知道口咒,不错,的确是口咒。”
口咒,是咒语中每个字都带口,口口相叠,这种咒术的力量十分强大,所以,这也就意味着,纸人在口咒之下,极少出错。
“它不会说话?”
“不会。”
“没有声音?”
“没有。”
“今日一见,在下真是大开眼界。试问,这种秘术是在哪里学的?”
墨绿色衣衫咯咯笑着:“宋溪兄,既是祖传秘术,自然是祖上代代相传的。祖上有规定,从不外传。”
“如此,便十分可惜。”
墨绿色衣衫驱动纸人,纸人便拉来椅子,自顾自地坐下,目若旁人地收拾起凌乱的桌面来。
墨绿色衣衫说:“宋溪兄,这里交给它收拾,我们去后院饮酒吧。”
青色衣衫男人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说了句好,跟着墨绿色衣衫离去。
幻象里空无一人的铺子渐渐暗了下去,这一暗仿佛经历了许多天。等光线缓缓地拉亮时,铺子里再度出现了两人的身影。
“什么,宋溪兄想学纸人术?”
“实不相瞒,我按照文究贤弟的做法,在家里试了无数次,却没有一次成功。倘若文究贤弟还认我这个兄长,请文究贤弟教授给我,这纸人术的奥妙所在。”上次的青衫男人,这次换成了一袭黑袍,袍角上绣着淡淡的白色荷花,清雅之中透着一股邪气。
蔡文究依旧是一身墨绿色衣衫,瘦弱的肩膀,透着读书人的无力。
“这――”
“文究贤弟,你若不愿,我也无话可说。这些日子的情谊,你就当过眼云烟散了吧。”黑袍男人转身意欲离去。
“宋溪兄!你别走――”墨绿色衣衫连忙拉住他。
黑袍男人停住脚步,诡计终于得逞。
墨绿色衣衫将纸人术传授给了他。
室内竟然出现了第四个人,一身黑袍,与黑袍男人如出一辙。
黑袍男人驱动纸人术,纸人真的动了起来,自顾自地坐在椅子上,开始干活。
“为何纸人与我相似?”男人问。
墨绿色衣衫说:“纸人是依着主人的模样而生,也是纸人的弊病。祖上仿佛刻意没有改掉这缺陷,所以后人不能拿着纸人做坏事,一旦被发现,主人的身份自然会众皆知。”
“原来如此,”男人似乎话里有话,“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祖上规矩,不得外传,若有泄露,不得善终。”说话时,墨绿色衣衫情绪渐渐低落,“宋溪兄,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把它泄露出去,我怕对你不利。”
“那是当然。”黑袍男人像是笑了,声音尾音上扬,他不动声色地拿起桌上的那把银翅长剪,攥在手里,搂过墨绿色衣衫的肩膀,狠狠地扎入胸口。
“宋溪――”墨绿色衣衫虚弱地扶着桌子跌坐在地上,胸口绽放的血花涓涓流血。“你――”
“方才文究贤弟不也说了,若有泄露,不得善终。我不过是替祖上教训你罢了。自此以后,世上再无蔡家纸人绝技,一想到这里,不免一声可惜。”
脚步声渐渐远去,墨绿色衣衫跌坐在地上,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嘴唇失去血色,捂在胸口的手颓然地垂落在身侧,一双哀怨的眼睛依旧停留在男人离去的方向。
桌上的破旧灯笼,光晕骤然上升,像是拼尽最后一抹戾气回光返照,轰地一声,燃烧成一团灰烬。
蔡家绝户惨案,自此破案。
周围的境象恢复如初,室内烛火通明,三人缓缓起身离去,晕倒的阿粥渐渐苏醒。
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却又像是经历了什么,异常地沉重。
三人顶着月光往客栈方向走着。
白无瑕率先开口:“师父知道那偷师的是何人?”
“尚且不知,不过――”谢必安缓缓地说,“既然知道是我地府的人,况且,还用过宋溪这个名字,回去一查便知。”
身后的街道仿佛有黑影划过,范无赦屏息回眸。“有人。”
“既是纸人,你抓不住的。”谢必安仿佛早就料到,继续缓缓行着。
如此,范无赦也便不做追究,继续迈步前行。走着走着,一路无言,微风轻轻抚过脸颊,高束的发丝微微扬起。谢必安看到街边的说书馆,忍不住一声轻叹。
“师父,你叹什么?”白无瑕细心地捕捉到声音。
“没什么。”谢必安扬起嘴角,“不过是想起了一位旧友。”
闻言,范无赦忽然止住脚步,仰起头看向说书馆灯火通明的二楼,与他说了声:“上去听听么。”
“也好。”谢必安欣然应下。
三人坐在二楼,点了一壶碧螺春,一人一杯清茶,一边喝一边望着前面牡丹台上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穿着浅灰色的纱衣,梳着发髻,年纪不过二三十岁,吸引了一众的姑娘坐在前排,捧着瓜子果盘仰脸围观。
“上回书说到,情株尺阙住着一位情株君,眉目如画,是一位风流倜傥的鬼君,掌管着地上地下的三千情株。有一日,情株鬼君来到人间游历,遇到了一件麻烦事――”
“没想到,人间还有情株君的话本在流传。”范无赦略有惊讶。
“禾徙当时有许多追随的书迷,那一晚,他们都看到情株君抱着禾徙化为一团灰烬,写起来自然更情真意切,便尽情发挥,写了不下十几个版本。”
这些话本子,谢必安都一一看过,写什么的都有,广为流传的,当数“地府第一深情鬼君,不惜殉情,只为追随心上人”。
然而,若不是情株君,禾徙也不会惨死家中。
这一切,只怪一个“情”字。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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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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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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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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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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