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女皇之位,只可能在两位之中诞生,而依宫内人所见所闻,仿佛昭雪明媚,晴朗,有将相之风,更能胜任。
就连昭雪自己,也是如此认为。那晚,昭雪来到她的寝宫,喊她妹妹,问她:“出宫后有何打算?”
她坐在铜镜前,手上的三面镶宝石耳坠停留在半空中。缓缓地回头,问昭雪:“何出此言?”
昭雪浅浅一笑,仿佛胜券在握,看着她说:“皇上教我骑马射箭,皇上在耳边告诉我百步穿杨的秘密,只有文武双全者方能担此重任。不然,妹妹觉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妃子,又如何胜任?”
“皇上不会的,皇上说会一直陪着我。”若是皇位传给了昭雪,那他,应该会和她出宫吧……想到这里,她冷静了下来。
“可是,皇上已打算留在宫中。否则,夜都这么深了,东宫为何一点动静没有?妹妹可曾听过,哪任旧皇是空着手出宫的?”
昭雪离开以后,一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她轻轻摘下另一边的宝石耳坠,望着镜子里的悲恸人,忍不住掩面而泣。
你果然骗了我……
你说,你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结果却是,要轰我一个人出宫……
“把这密函交给关外,告诉关外,我在宫里等他。”她将密函塞到宦官手里,之后,将自己锁在了寝宫中。
后半夜,关外将军领着数千精兵包围了皇宫的后门。关外将军骑着马从南西后门踏进来,一直来到西宫。
“阿妹!”关外站在门外敲门。
她打开门,脸上早已没了泪痕,剩下的只是无声的愤怒与怨恨。
“诏书在密阁里。”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已派人铺好了路,阿妹放心,哥哥我定会拿会诏书,让阿妹顺利登基!”
她看着关外满是风霜的脸,关外常年在塞外打仗,手握虎符大权,权可覆国。而昭雪有什么?不过是士族之女,弟弟陌央也平平无奇。
夜色里,一行人一路杀一路来到密阁,破开箱子的机关后,很快拿到了封好的诏书。
关外将军看着她。
她没有看,直接来到烛火前,将诏书烧毁,将早已准备好的假诏书放回箱子里。
次日,宦官拿着钥匙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诏书,拆掉红绳,展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宣读。
“――此后,国号改为‘芙’。”
大殿之下,昭雪跌坐在地上,面无血色。
她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新皇登基过后,宦官过来请示:“男皇的请愿书,请皇上批准。”
她看向那卷请愿书,默默地收回视线,与宦官说:“朕要他留在宫里。”
“可是,依照律制,男皇有权选择去留。历朝历代,从来没有违背旧皇的先例。”
她微微动怒,说:“朕是皇上!朕说留,他就必须留。”
如此,宦官只能派人拦下早已收拾好包裹的男皇。
男皇立在房间里,对着墙壁,忽然发出一串长笑。那笑声,仿佛穿过了肺腑,直击心脏。
“既然是芙皇的旨意,那我留。多谢公公告知。”
“皇上……”宦官心疼地看着他。
“别叫我皇上,迴日以后,男皇已经死了。”
*
“皇上,夜深了,您该休息了。”容昙站在门外提醒。
寝宫内,回应他的只有酒坛从软榻上顺着垫子滚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国师不在,芙皇今晚碰了酒。所有的宦官和宫女都像是看到了怪物一样,惊惶尖叫以后,纷纷不敢靠近。
芙皇只当充耳不闻,继续抱着酒壶仰着头,不要命似地往嘴里灌。自从噩梦中醒来,她的心情一直不大好。她梦到了迴日前,梦到了诏书,梦到诏书上的名字不是她。
她偷了皇位,又偷了脸,也把自己彻底困在了皇宫里。听到下人们喊她“怪物”,她仿佛才感受到了真真正正地活着。
怪物才是她,她就是怪物。脂膏是不能沾水的,沾水必化开,泪水和酒水冲散了脂膏,离开脂膏的脸,就像在一张老人的枯皮上开出了朵朵血瘤,丑陋又可怖。
她不是什么芙皇,不过是觊觎皇位的怪物而已。
不怪他,不怪男皇不传位给她,男皇想必早就知道她是个怪物,所以,才拿什么要永远陪着她的话来哄她,直到把她哄出宫……琇書網
她把手里的酒壶浸在敞口酒坛里,盛了一抔烈酒,又浇入嘴中。往后倒时,忽然一只宽厚的手接住了她,她顺势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泛着朦胧的光,她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几乎是不敢相信,她缓缓抬手,触摸在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上,还未开口,眼角已有泪水划过。
她抛下酒壶,双手揽在男子的腰上,埋着头失声痛哭了出来。
男子始终没有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发鬓上。
哭声仿佛扯着神经,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做错的过往全部洗刷干净。
后半夜,国师回宫了,从生人的脸上刮下一张完整的脂粉,重新制好了脂膏,涂抹在丑陋的脸上,立马像是覆盖上了一张年轻的皮,光滑又细腻,完美中没有一点瑕疵。
然而,芙皇却三天没有出寝宫门,废弃了早朝,废弃了纳选,披头散发地,在榻上一坐就是一天。
那晚,凡是撞见她原本面目的宫人,全部神奇地成了哑巴,再也不能发出“怪物”二字。
国师来到榻边,手上捏着冷膏,替她补妆。
“皇上,再也没有人喊您怪物了。”国师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若是如此痛苦,不如杀了昭雪。”
“不――昭雪不能死,昭雪一死,他就更不能原谅我了――”她目光呆滞,像是钉死了一般。
“不会的,他没了昭雪,就会将对昭雪的爱全部转移到您的身上。”国师在耳边献计,指节分明的手插进她的墨发里,轻柔地滑过。
“去霸占他的爱,他毫无反抗之力。”国师像是在念咒语,附在她耳边,双手捏着她的肩,仿佛在倾注力量,“让他彻底将你当成昭雪。”
芙皇缓缓地点头。
*
昭雪换成了素人的衣袍,肩上背着包袱,被人赶到了通往宫门的石道上。
深色的夜,有一轮镰刀月挂在夜空上。
昭雪惶恐地看着城楼上的芙皇,芙皇身边围着一众精甲侍卫,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昭雪,芙皇特意恩准你出宫,还不快走?”宦官推了她一把。
芙皇一直站着没动,看着她掀动的衣衫,像是夜色里的一只飞蛾,正小跑着准备奔向属于她的火。
他的注视,他的怀抱,他的浅唱低吟,又何尝不是一团又一团的火?
昭雪离宫后,他也会递交辞呈,要请愿出宫了罢。圈了他和她和这么久,最终还是输了。
可她怎能――服输呢?
若她能服输,又为何要偷换诏书……
想到这里,她忽然转身,指着那道翩翩身影,眼里染上一片通红,怒吼一声:“放箭!!!”
“放箭!!!”
数道羽箭嗖嗖地从城楼飞向石道。高墙之下,昭雪像是折了翅膀的飞鸟,再也飞不出这囚笼。她应声倒地,鲜血从丹唇里吐出来,背上像刺猬一样,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鲜血浸透了浅白的衣衫,昭雪看了眼近在眼前的宫门,试着往前爬动。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五脏六腑紧紧牵制着她的痛觉,每一秒都痛得想要死掉。
她流着泪,认命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芙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芙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响亮的庆祝声响彻夜空,她仿佛打了一场胜仗,只有她知道,她输了,很快要输得精光,连最后的怀抱都输没了。
从此以后,偌大的皇宫里,只有她只身一人了。
一步步地迈下城楼,她流下属于他的最后一滴眼泪。从此以后,命里无他。
*
“救救我姐姐,我姐姐被芙皇带去芜衡门了,请你救救她!”陌央跑到东宫容昙的住所,跪在容昙的脚边,卑微地哭求着。
容昙想起了前往芜衡门的一众精装羽林卫,背上皆背着羽箭,立即觉得不妙,连忙放下手里的陶面,往芜衡门奔去。
在夜里狂奔中,容昙紧紧攥着手指,生怕慢了一步。
不要……
不要犯傻……
黑夜里,他像一只离弦的鹡鸰鸟,扑打着翅膀,却始终不得飞。在这高墙围起来的皇宫里,谁不是被圈住翅膀的飞鸟,若是不能飞走,便只能老死在宫里。
――“放她走,我留下陪你。”
――“你为何如此在意昭雪?你为何要对我如此残忍!你为何如此偏心!我不会放她走的,我要看着她死!”
――“容皇,我恨你!”
疾跑忽然停下来,他喘着粗气看到背上插满羽箭的尸体,双膝无力的跪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心里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着的弦最终还是不堪重负地断了。
“啊――”
他哭得惨痛,双手撑在地板上,痛得直不起腰。
泪水打湿了地板,模糊了视线。
*
东宫昙花阁内。
国师与容昙相对而坐,国师穿着重黛色的华袍,静静地看着他。
容昙双眼红肿,面色惨白,与国师说:“结束这一切吧。”
国师微微一笑,说:“芙皇终于对昭雪下手了,这一切在芙皇决定要昭雪死的,就已经结束了。”
国师起身,仿佛没有谈论下去的必要。
容昙继续说:“昭雪死了,芙子的最后一抹良心不安也死了,如了你的愿,你可以完全操控她了。”
国师顿住,立在那里,听他继续讲。
“你不断地骗她,我爱的是昭雪的脸,不断地勾起她对我的嗔念,供养着你的魄元。你是镜鬼折惜君吧。”
国师脸上露出惊愕。
“结束这一切吧,我真的累了。”
容昙重复着,起身看着折惜君。
国师花微落――折惜君怔怔地看着他,从那双无光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决绝。
“不,你若是死了,芙子会以为你是因昭雪而死,她只会继续恨你,只要她对你有怨气,这一切就不会结束。”折惜君摇着头,似乎不想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
“别骗自己了。我并不是单纯地想要保住昭雪。她能下决心杀了昭雪,说明,我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即使我不死,她也会断了你视若珍宝的嗔念。”容昙背过身去,不愿再改变想法。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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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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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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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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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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