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天凉了,您受了重伤,当心再着凉。”山柏拿着白狐大麾,细心地搭在他身上。在纯白雪狐围领的映衬下,他的脸庞又白了几分,倒像是真的憔悴。
“入冬了。”他细细嚼着这句话。
到家了,猫大人啪的一声从七尺大猫弹回小猫,甩了甩身上,跳到案头舒服地躺下。
其实白无常这个人,本就没什么爱心,闲来无事会摸摸它顺滑的毛发,更多时候同处一室,两不相扰。
“累死本喵了~”在白无常面前,它不好意思自称将军,这一声“本喵”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在。毕竟白无常这个人,本就没什么爱心,养它也是很大的机缘巧合,没准什么时候就把它扫地出门了。“你若是担心,送一车乌炭即可。第十殿地处极北,万物皆冰冻,这时候雪中送炭,便可缓和二位主子之间的嫌隙,化解黑主子对你的怨气呢。”猫须晃动,舔着爪子望向北方,猫眼汇成一道线,不知愁是何滋味。
闻声,谢必安只是无声地阖上眼睛,不耐的说:“聒噪。”随后,一挥袖将小猫扫了下去。
“嗷呜~”落到地上,猫将军不满地叫了一声。
“我才不屑他是否有怨,干我何事。”说到这里,狭长的眼睛睁开,同时,嘴角也染上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我巴不得他立马冻死呢!”
笑完以后,又仿佛无事发生,他重新闭上眼睛,放慢语调,说:“山柏,带它下去洗洗,一股子恶臭!”
这主仆俩,连神情都一模一样!
猫将军气得炸毛,嘴里叽里咕噜地,随后一把被山柏拎起后脖颈,提溜了出去,室内重归安静。
将睡未睡间,谢必安忘记了身处何处,也忘了自己是谢必安还是谢茂。眼睫微微颤动,下一秒,他以为自己还在牧野县,还是牧野县上的少年人。
那日,晴空万里,范明落拉他去相州的大市集见世面。天南海北的商贩汇聚在此,其中,一位商贩颇受欢迎,摊子前围了一大堆人。琇書蛧
商贩自称来自琅琊,临近东海,祖上捕鱼为业,曾救过遭难的龙王,因此得了不少东海龙王的馈赠。说罢,琅琊人从摆满珍珠贝壳珊瑚的板子下,掏出一个红色的木头匣子,匣子上挂着一把精致的小锁。琅琊人说:“东海神龙喜在这样的晴空之下吐纳养息,这块龙涎便是出自东海神龙之口,由我太爷爷亲手打捞起。食之,可起死回生。”
“这玩意儿真有这么神?多少银子,我买了!”某位当地公子半信半疑地嚎了一嗓子。
琅琊人摆摆手,说了个价儿:“世间罕物,一钱万金,不卖不卖。”给众人展示完,又原封不动地锁回小匣子里。
范明落背过去,掰着手指算了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而后与他说:“春华,来日我定买一只小船,在船上摆一张案桌,你坐案前,我坐案后,船上再放些干粮和水,你我人手一支木桨,一起去那东海寻神龙,可好?”
“寻神龙作何?”他偏了偏头。
“你没听么,龙涎这么名贵,自然是要向神龙讨其唾液咯~”范明落露出一颗好看的犬齿,乌黑的眸子也因为激动而熠熠生辉。
“你自己去吧,我可没兴趣。”他往前走。
范明落连忙追上,喊着:“哎我这可不是为了赚钱,我又不傻,这么宝贝的东西自然要留着。你没听那人说,龙涎能起死回生?”
他顿了下,讥笑地看着范明落:“原来范兄怕死啊?”
“嗐,哪里是我怕死。谁能不怕死?我是说――谢茂,倘若有一天你比我先死了,我范植就用龙涎救你。倘若我死在你前面……”
“如何?”他好奇地看过去。
“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并且,一定要比我在世时过得更好。因为,我会在地下帮你祈福。”范明落长长的睫毛轻微颤动。
“罢了,别说这个,说说为何只买船不买船夫?范兄嫌我活太久,想活活累死我么?”他有意疏远地看着范明落。
范明落成功地被他带偏,脸红地替自己辩解:“怎、怎么可能!我是不愿有人打扰你我的清静,谢春华,我想和你——找个荒岛过一生,你可愿意……”
“日头太大,买把纸伞罢。把我们明落晒得都说胡话了。”
然而,晴空虽好,彼此正值年少轻狂时,终究是云烟一场。大雾散去,早已是残垣断壁,满目荒凉。只见范明落一身肃穆黑衣伫立在那里,手上的皮被冷水泡得发胀。
“谢茂,我恨你。”
恨你!
天是凉的,狐裘是暖的,蜷缩在温热的狐皮大麾里,谢必安深陷梦境,额角沁汗。
“你在龙涎香里加了沉梦咒?”侍从山柏洗完澡出来,抱着猫路过暖阁,闻出香气的异样。
猫将军伸了个懒腰,悠悠地说:“不过是趁他分神,偷偷加了小小的沉梦咒而已。谁叫他刚才扫我下去。”
山柏皱眉:“换作平日,大人早就察觉你的小把戏了。今晚是怎么了?”
猫将军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许是最近查案太累,他想回忆前世了。冥界之人,从不做梦,少了多少乐趣。算了,你根本就没在阳间活过,说了你不懂,快抱本喵回房间,倦了。”
“哦。”走了两步,山柏才反应过来,“你这臭猫,自己的腿是摆设吗?”
猫将军只当没听见,埋在衣服里,埋头酣睡。
*
天气愈来愈冷,无常阁始终灯火通明,暖烘烘的。相比之下,远在极北之地的十殿,则成了真正的冷殿。
“一二、一二,都给我提起精神!风墙不筑起来,你我都将会冻成尸干!此时不使力,打算留着力气在来年开春,坟头长草开花用吗!”公子扶冥裹得里三层外三层,扬着羊尾鞭,淡淡地说着讽刺的话。
身为筑风墙的督工,又是第十殿的冥殿太子,这件事对他来说仿佛无关紧要。在他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几乎看不出任何的担忧。
相比之下,脸色拉黑的范无赦就没那么轻松,他握着一块冰砖,按照缝隙的形状进行凿刻。在整堵风墙未搭建完整前,风墙时时刻刻有倒塌的迹象。
他们冒着严寒风雪在这里守了几天几夜,鬼仆实行轮流制,挨着歇息。范无赦却一直都在,没阖过眼,没说过话。
“本是一个县出来的,怎的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某些人这么喜欢出风头,拘魂出风头也就算了,苦力这种事,怎么也亲力亲为?你这双手,是不想要了吧?”公子扶冥举起他那被冻得通红的十指,近乎深紫。
范无赦没有吭声,默默收回双手,继续凿冰。
“黑无常,你当初若没来到十殿,十殿也不会有如今的光景,本公子是真心恨透了你。你这种祸星,怎么还不离开?”公子扶冥用不痛不痒的语调说着最戳人痛处的话。
范无赦放下手里的匕首,喘着寒气,眼睫上也染了一层寒霜。“殿下如此恨我,何必用尖酸刻薄的话中伤,何不用真正的实力一决胜负。打赢我,无赦便如殿下所愿!”
公子扶冥虽然从小跟着鬼督学法术,但只学了三脚猫的功夫,招式比谢必安花里胡哨一百倍,真实攻击力和谢必安差不了多少。估计打在范无赦身上,像挠痒痒。
公子扶冥改口说:“我不过是发表下个人意见,父王既然如此信你,那风墙这重任,也交给你了。本公子呢,不求功过,这功劳就留给黑大人了。”说完,公子扶冥领着几个小喽啰转身。“对了,这风墙建成,真的能御寒?大家伙儿的精力有限,你若是叫他们白忙活一场,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殿下,风墙也是千岁槐爷的古方,谁也不敢保证啊。”另一冥将主动替他说话。
“嚯,这么说,到时候真要怪罪起来,要怪那棵千年老槐树了?”
“啊这……”
“殿下,若真没有作用,无赦愿一力承担!”范无赦抱拳请缨。
如此一来,公子扶冥才满意地离去。
“八爷,扶冥摆明了就是找您茬,您何必自己揽下来。就算风墙没用,也怪不到您头上。”
范无赦没有说话,将修好形状的冰楔进缝隙,牢牢地封住风口,瞬间有暖意涌来。
“太神了!怎么会这样,是热的?”冥将大惊失色,激动地用双手试探。
范无赦看了一会儿,分析说:“风墙内外有温度差,冰融化的时候会释放热量,想必这就是槐爷所说的秘密所在。”
“八爷真是学识渊博,不愧是文武双全!我这就叫大家抓紧时间修筑,太好了!十殿寒冬要过去了!”
范无赦握了握冻得麻木的手指,继续捡起匕首凿。不知过了多久,嘀嗒嘀嗒的血花溅了下来,冥将连忙过来帮他包扎裂开的手,担心不已。
“凿冰这种事,让鬼役们去做就好,八爷快歇一歇。”
范无赦总觉得这话不合心意,反问:“难道鬼役不是亲娘生养的?沈初,我说过多少遍,为将不仁,兵变不远。”
“您这怎么又说教起来了,我这不是担心您嘛。好好好,我给您包扎好,立马就凿冰做示范!”
“快去。”范无赦眼神示意。
沈初后悔地啧了一声,提起佩刀,唉声叹气地捡起一块冰凿了起来。
沈初这一起头,其他的冥将也不敢怠慢,连忙拔出佩刀一起凿冰。冒着冰冷凿了一会儿,有人发起了牢骚。
“真希望一殿的白无常也尝尝这冷风剔骨的滋味!若不是他在一殿添油加醋,咱们也不会沦落到这里来!”
“说的极是!白无常针对八爷,真不惜拿第十殿当垫背的。这个人怎么这么歹毒!要是有朝一日落到我周虎的手里,我定狠狠出一口恶气,叫他再也不敢说十殿一句不好!”
“这还不简单?白无常压根就没什么功法。你没听说过那件事么,白无常修不成鬼哭系的法术!这不是笑死人了,无常竟然不能修无常法术,这可是祖师爷传下来的门内绝技!”
“他怎么也能当上无常?莫不是使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舌根正嚼的起劲儿,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冷风,几个冥将随即识相地闭嘴。
“我看你们是太闲了,闲谈莫论人非,给我分散开来,各自面壁思过!”
这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收拾好自己的家伙什儿,两两隔了老远,免得再起了闲心。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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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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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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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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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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