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还不死心。
南瑞麟又问了一遍。
“你没有心跳、没有体温,已经连续四天没有任何吃食依旧活的好好的。任何普通刀剑留下来的伤口都会很快愈合。你甚至可以以人身破虚妄……”
“现在可以告诉我,永安六年锦州,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你到底怎么了。”
永安六年是个丰年,锦州也仅仅只是中州六城中最靠近西北的城池,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不过在城西百余里外有一个名为马嵬坡的地方。
那是在他噩梦中不断出现的地方。
南瑞麟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开头坦白一切被隐瞒的事情。早在永安六年的那个雨夜,他曾经也这么质问过他的师弟。
那时候萧永月怎么说的?他似乎也是这么问的。
他什么也没说。
是一阵沉默。
“你想听什么。”萧永月先开了口,打破了凝重的沉默,他并不知道南瑞麟目前知道多少,他只能把问题抛会给瑞麟。
只要你开口问,萧永月想,我都全告诉你。
没有任何的谎言和隐瞒。
“你……”
南瑞麟的话顿了一下,看不清楚眼底的神色,似乎略微是有些许惋惜,似乎是心疼。
但那又怎么可能。
“马嵬坡到底发生了什么。”
来了。
马嵬坡是师傅阁逸的埋骨之地,也是镇国军唯一一次大败的战场,西梁军队乘虚而入,直捣中州凌都。
西凉自立叛乱,镇国军出兵镇压,凌都围城数日,将近三个月,萧永月才一身的血从战场遗迹上回来,或者说是不知道从哪里活着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他做了什么,为什么他没有死在马嵬坡。
“发生了什么……”
萧永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显而易见的是,南瑞麟比他想象中还要知道不少。
“下了一场雨。”
萧永月说道。
“一场倾盆大雨,琉璃色的火焰燃尽了草野。我们中了埋伏,被包围了……西梁安排了很多人马,在马嵬坡。”
大雨,火焰。
南瑞麟突然想起在一个月前秋猎祭的时候,断天崖的下面,也是一场大雨倾盆,柳暨带来了从天而降的流火。
萧永月当时……他当时好像魔怔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跪在乱石中,那只有一瞬的事情,但却在记忆里分外清晰。
他当时做什么?
大雨,火焰,全都对上了。
“然后……师傅死了。”
阁逸,是萧永月的师傅,也是南瑞麟的义父。他的死是他们之间无法说清的分歧。
南瑞麟不自主的用手指敲打着茶杯的杯壁,似乎在考量萧永月这寥寥数语坦白的真实与否。
“在然后……”
萧永月似乎在思考自己究竟该如何表述剩下的事情,但终究还是词穷了。
“我死了。”
死得其所。
南瑞麟略微皱起眉。
萧永月坐在床上,坐在他的面前。
只有死人,才没有心跳和呼吸,才会拥有与常人有异的体温,似乎一切缘由都有了答案。
但还远远不够。
“我怕黑,你知道吗?”
萧永月突然撇开话题,像是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话,双目再也不敢和南瑞麟对视,别了过去,停在了燃烧的烛心上。
床头点灯,夜深有人……
萧永月不怕黑,南瑞麟很清楚,但他现在有些不确定了,或许是因为这四年的分隔,他们不再同从前一般。
至少幼时,他是萧寂唯一信赖的人。
“所以?”
“我失明了三个月,在永安六年的那场西梁叛乱里。我也在马嵬坡万人坑中徘徊了……整整三个月。我才从新看得见东西。”
“至于活下来,或者说是被人做成了……活傀。”
人们取名总是略含惬意,活傀的意思便是字面上的意思,顾名思义就是活着的傀儡。
傀儡是不可能拥有生命的,活人所制作而成的傀儡也只是一种拥有人身的虚妄之物,一种活死人。
只会听从主人的命令,没有活着的意义。
活傀秘术即使失传依旧,但依旧恶名远扬,南瑞麟脸色一变。镇国军主将是活傀之身一事便怎么轻易的告诉他了……
只要你问我,这一次,我不会有任何的谎言和隐瞒。
只要你问我。
“所以靖王殿下……”萧永月换上了敬称,“换防的事情是你向昭帝提出来的吧,为什么又要掺合进这件事情里,我一直都已经表态很清楚了。”
如果不是昭帝的召令,按照组训,已经拥有封地的南瑞麟和他的镇北军一辈子都无法入京,否则则是谋反叛乱的罪名。
这也是萧永月把镇国军捆在雍都、也就是昭帝身边的原因,如果不出意外,他和瑞麟此生相见不过是寥寥几面。但是,只要瑞麟没有见他,就代表着瑞麟安好。
昭帝要防他,他知道。所以他把镇国军放在了御林军和八营之下,昭帝才会安心一点点。
但这样仓促的换防,把靖王殿下召回来京城。萧永月猜不到是谁做的,但却让瑞麟卷了进来。
这是他唯一不希望看到、出乎意料的事。
“不是我。”
南瑞麟答道,他对于萧永月把自己绑在雍都的心思心知肚明,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换防一事,不只是四年,未来的数年他和萧永月都不会见面。xǐυmь.℃òm
曾经的他也因此心怀不忿,对此一直放不下来……
他曾经认为那种畸形异样的感情只是少年时荒诞的心动,但当他再次见到萧永月后,这种被压在心底的感情如同秋后草野肆意生长。
他只觉得心疼。曾经所有的纠结、矛盾、不忿和分歧似乎都不再重要了,他把一切放空,只剩下心疼。
无论是那个拥抱,还是那个酒后肆意、阴差阳错的文,都在一步步的鼓动着他去放纵。
可他做不到,他已经丢弃了少年爱慕时的义无反顾,他甚至不敢再去说。
“你为什么……”
你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喝我的血。”
在血池的边上,萧永月魔怔的时候,他主动的凑到了他的伤口旁边……那种感觉和记忆在这几天不断刺激着他。
他感觉得到,萧永月在渴求着他的血液,而当时他也感受到,萧永月体内有着吸引他的东西。
喝血?
萧永月全然不记得这一段发生的事情,妄咒没有马上复发也非常蹊跷,但他也没有时间去多想。
南瑞麟既然提起这件事情,那就说明这件事情一定曾经发生过。
不会有错。
南瑞麟否认了换防,那他是被人故意引到雍都,和一群豺狼虎豹交锋。
可这有是为了什么……
萧永月突然意识到,他身上的妄咒只会渴求云颠的皇族血脉,只有最为纯正的血统才能压制这邪恶的死咒。
云颠灭国后,皇族贵戚基本都死绝了,因为建文帝身上的妄咒。而用血来引诱妄咒的方法也是当时的天监司和百宗研究出来的。
他本以为碰上一个拥有稀薄血脉对杨归行已经是意外,杨归行是他离开马嵬坡的时候随手救下的一个少年。
而南瑞麟……
南瑞麟的母亲须尽欢,是云颠女皇的妹妹,和亲嫁过来的淮妃,也是皇族里最不受见待的人。
须尽欢是最正统的皇族血脉,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
而南瑞麟身上流着两国皇室的血。
他拥有着最正统的云颠血脉。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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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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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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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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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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