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经从正中央滑落下来,不再高悬于上。天际线隐约泛着白色的光阴,原本清晰可见的视线范围内像是笼罩了一层黑纱,盖住了所有潜藏其中的魑嵬魍魉。
北墙的进攻缓了下来,滚木落石早已消耗殆尽,一条火油浇灌出来的护城河打乱了联军的进攻。
乱箭横飞。
工兵正在马不停蹄的修补狼部蛮人爆破破坏掉墙体,伤员被接连不断的抬了下去。
最大的空缺处还是大楼坍塌下来、狠狠砸在城墙上的位置,硬生生的消去了一大截,围墙矮了一半。
南墙守军的人和守城军的将领到了。几个人刚刚从废墟中的把埋的看不见尸骨的庄副城主挖了出来。
君琉璃暗想,当务之急是内城里的叛军和城墙的修补。
蛮人的轻骑像是见不得光、终日躲藏的耗子。在阳光来临的时候,自己就会从攻城的战争中抽身,躲回他们不见光的泥沟里去。
“敲战钟!”远处在嘈杂声中隐隐传来一道喝令。
“当——”黄铜大钟的声音在战火中传遍全城。
君琉璃一把扯下腰间的副将名牌,塞到守军将领的手中。
守军的将领职位不低,但和镇国军里面的人相比,身子骨不自觉的就矮了几分。
“守城你看着,把爆破炸掉的地方补好,我去内城。”
君琉璃一动身,软甲下刚刚摔的伤口又在不停叫嚣,血腥味又涌了上来。
她怀中的护身玉已经碎的看不出样子了。
。
下了城墙才会发现,整个靠近内城的区域已经空了。
而在这里都可以听得到的是内军营那里慌乱吵闹的人声,和一声一声盖过人声的战钟声。
君琉璃没有看到北苍蛮人。
他们甚至纪律严明,没有流窜出来,内城长长的墙体也没有任何被破坏掉痕迹——除了大门处,守军堵着门。
像是自愿被关在里面一样。
君琉璃找了个偏一点的地方,带着人,爪勾勾住墙壁顶端,轻轻松松的翻过来五米高的围墙。
身后的人也陆陆续续的翻了进来,里面开阔宁静,除了空气中浓厚的腐烂味和血腥味什么都没有。
是那个跑路的城主住的城主府。
一道影子晃动了几下。
即使在这种昏暗朦胧看不真切的环境下,还是被人察觉到了。
“谁!”
跟她进来的至少不是风声鹤唳的蠢货,所有人都握着刀枪戒备,死死的盯着那里。
君琉璃的手摸到了腰间,鸳鸯雪白的剑刃被抽了出来。
风吹过,影子又晃了晃。
铃铛抖着身子探出脑袋来,慌张的脸上挂满泪痕,叮着君琉璃的连看着。
君琉璃把鸳鸯插回剑鞘中,指腹依旧用力按着,尽量显得温和一点。
铃铛认出君琉璃是谁了,在入城时,高头大马上的女将给她留下来难以言说的印象。
突然一个健步冲上前来。
还没靠近君琉璃,就被最近的守城军一捞抓起,制住。
铃铛被掐的生疼,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出声。
“他们!他们是从城主府的密道出来!城主府没人!他们从地下钻出来的!”
“他们去了斩首台!”
守城军中有一个人把铃铛认出来了,北域慕南城人,父母被蛮人害死,这话有几分可信之处。
原来如此。
为什么一定药炸掉最高的瞭望台,目的是为了让他们不再拥有宽阔的视野,也无法知晓城中蛮人的动向。君琉璃想。
好计算。
突如其来、措不及防、声东击西、里应外合。对策略和敌情一无所知的状况下他们处于劣势,处处挨打。
斩首台挨着内城的围墙,位置很近。
君琉璃道:“你去通讯,城主府无人,用硝石把地道给炸了。你们几个更我一起。”
“调南墙守军!去斩首台!”
。
十月十四,玄铁要塞。
大雪在风中吹得脸刮的生疼。
清凉的味道掩盖不了刺鼻反胃点血腥味,硝石爆炸后的味道和火油燃烧后的滚滚黒烟搅和在一起。
燕然部退兵了。
声势浩大的人嗣血咒,在炸掉城墙后再也没有办法更近一分,僵持不下。
王挽歌和援军到了,势如破竹的击溃了燕然轻骑的先锋。燕然的兵力退了出去,穷寇莫追。
王挽歌现在是名义上的玄铁要塞的最高将领,因为先前为国捐躯、死无全尸了。
有一个叫做“刀哥”的人站了出来,配合援军击溃了先锋。
王挽歌注意到了这个所谓的镇国军前任副将,那块罗里吧嗦的命牌就是他的。
工兵正在修补墙上那个被炸出来的空缺,裸露在外的砖石和土浸过血,显露出不详的暗红。
一直迅鹰飞落,王挽歌解下迅鹰身上的密件,打开看了半响。
“怎么回事?”刀哥问道。
迅鹰传讯快,不易走漏情报,从慕南城或玄铁要塞的迅鹰半个时辰就可以到靖州府。但蛮人也养鹰,迅鹰一时半会飞不出去,密件显然是靖州府来的。xǐυmь.℃òm
“慕南城出事了。”王挽歌把密件往不远处的篝火里一丢,密件瞬间被烧的死无全尸。
“声东击西,驱犬和撩鹰部队的主力都在那里。偷袭玄铁要塞虽然声势浩大,但只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
“慕南城正面临攻城,将军的援军还没有到。”
王挽歌扭头看向刀哥,道:“左翼和后营人多眼杂,将军并不是不想用,但总是束手束脚,玄铁要塞离慕南城最近。”
“杨副将下令掩护百姓撤出慕南城,刀哥,带一对人,你去吗?”
刀哥手中旱烟的烟枪转了转,干涩的苦味和朦胧的烟雾随风盘旋而上,思索了一番。
他说:“我去。”
。
大魏皇宫,南书房。
十月十三。
南书房朝南,清晨阳光正好,稀稀落落的洒在秋日尽黄的木叶上,好在早早的用绢丝缠了花,才撑起了门面。
皇圃的花匠换了开的正艳的秋菊,大多是正黄色,一盆一盆、错落有序的摆在一起,层层叠叠点花瓣簇拥着中央的花蕊,吐露芬芳。
昭帝下了朝,落座南书房批改奏折,皇后容琴挽着袖子,站在一旁给他研磨。
“陛下,林大人求见。”内侍小跑这过来,跪在地上。
昭帝一听,心中一喜,搁下手中握着的狼毫针尖笔,赶忙说道:“宣他进来。”
昭帝自秋猎祸事后一病不起,躺了十几天才下的了床,在御食坊和太医院兢兢业业的努力下,单薄的身子才养好了几分。
上朝也隔三差五要停休,灌药。流言有道,圣上身子在秋猎祭祀冲撞了邪物,已经垮了。秋猎祭祀也成了大家绝口不提的东西,因此还连坐罚了一串大小官员,拔萝卜连泥带土的被赶了出来,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革职的革职。
昭帝接机提拔了一波新秀。
只是老是无精打采,提不起气力来,两鬓的头发又白了一层。
林首铺的两鬓也尽是雪白,颠巍巍的跪下行礼,又被昭帝亲自扶了起来,“爱卿免礼。”
容琴脸上依旧挂着一成不变的微笑,只是停下了手中研磨的动作。
“爱卿,可是有头绪了?”
林首辅道:“户部所上报的和镇国军所出的抚恤金不等,圣上曾有令“不准纳新”,以备军费膨胀、军议会军权独大。”
“镇国军有不少私自纳新的新兵,倒发挥霍了不少抚恤,臣已有直接证据,可愿陛下所愿,收回兵权虎符。”
昭帝愣了半天,才颤抖着声音道:“好……好、好!这萧永月到是拦了多少抚恤?户部的亏空都出自着?!”
“这……”林首辅迟疑了一下,“不出自于此,萧将军还为此倒贴了近七千两银钱。”
“殿下,”容琴突然开口道,“蛮人来势汹汹,眼下正值用人之际。”
“妇道人家,懂什么?!”昭帝明显是有些火气,但也仅仅只是凶了容琴一句便没有后话了。
容琴也没在乎,眼睛飘到林首辅身上停了一瞬,这句话应该提点到他了。
“陛下。”林首辅继续献策,“萧将军毕竟传承的是阁逸老将军一手教导出来的,并非一般人可比。”
“不如放任其平叛,萧将军对北域地域不熟,已经处于下风,保险起见,把镇北军调回北域,由御林军和八营镇守皇都。”
“待到解决后在借此发挥,把镇国军的兵力收编到其他班师中,化整为零。”
昭帝思索了几分,默认了,但还是颇为恼怒的骂道。
“慕南城那种弹丸之地,也就蛮人看的上了!”
。
慕南城外。
撩鹰部的轻骑和营帐在往后撤。
萧永月骑着马,再和眼前的蛮人对峙,双方都没有动,蓄势待发。
只从知道了慕南城危机的动向之后,他预感自己已经很接近对方的目的了,也因为他做的那个预知梦,才坚定不移的认定此处。
“阁下就是绑走木塔尔的那个什么……对!镇国将军!萧永月是吧!!”
莫桑眯起了眼睛,死死的盯着萧永月。
“木塔尔还在你手上,可惜了。”莫桑突然话锋一转,“今日我没有时间叙旧,在下的名字,用你们的汉话来讲,应该叫做莫桑!”
“记住这个名字!”
“轰——”
眼前可以清晰看见的慕南城城墙下,火油再次炸开。
暗色在萧永月眼底沉淀下来,整个前锋赶到时,慕南城明显已经守城很久了,但墙体始终没有被硝石炸开。
他们没有办法进去,也不可能现在就去。
莫桑对撩鹰部的掌控已经到达了说一不二的地步,轻骑一动不动。
莫桑低声道:“我要一个活着的木塔尔,现在只有驱犬的人。”
“我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
斩首台。
斩首台是一块空旷的圆形广场,上面耸立着一块罪人碑,用于刻下在此行刑点人名和悬挂无头的尸首。
整块碑石经历了风吹雨淋,整块石碑全是鲜血浸泡后留下的暗红色,广场上尽是鲜血喷涌后留下的没有洗去的印记。
原本应该在内城大门口和守军对峙的蛮人出现在了这里。
粗壮的身子弯下腰,蛮人在用弯刀一刀一刀的切割着,插入石中,划出一道道痕迹。
从上往下看去,居然是一个以碑石为中心的沟壑图案。
林跃然站在碑石旁,一只眼睛早已变成了碰撞后分裂的重瞳。
另外一人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人往沟壑里倒血,血是粘稠的暗褐色,发出了难闻的腐败味道。
那人的另外一只眼睛,赫然也是与林跃然一模一样的重瞳。
男人、阿那汗双手后背,道:“不再看看吗?你一生的愿望,苟且偷生等待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洗去这血脉了。不开心吗?”
“血脉。”林跃然冷笑了一下,“这种肮脏的东西。”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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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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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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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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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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