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军营纪律严明,来往守卫不断。主帐中一改外面黄沙漫天的荒凉,显得有几分温暖。
饱经风霜的老人身穿戎装铠甲,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阿月,此次回来,镇国军主将的位置就交于你了。”
老者目光祥和,主帐中点着火光,火光照在老者的脸上,显得沧桑灵动,仿佛在说着一件举重若轻的事情。
形如枯槁的手指着硕大的地图上一小块腹地——马嵬坡。
“义父,阿姊的能力在我之上,我人微言轻,恐怕难当大任……”
箫寂猝不及防的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微微一愣。和自己当年所答的言语如出一辙,有着朝气向上,贪图安逸的几分投机取巧。
“无事,我信你。寂儿的预断还从来没有出过错,镇国军的一般虎符放你手里,我放心。”
老者突然咳了几声,帕子上沾了血:“老了老了,我也撑不住几年了,镇国军可不能把实权落到那些世家的手里,我们备马。”
老者功夫不减,翻身上马。
不能去!
箫寂企图拖住老者,手脚却不自主的动了起来,自顾自的跟在老者身后,备剑上马,正准军部。
箫寂突然意识到什么,迷迷糊糊的又抓不住那一瞬间的感觉。
不能去!
会死的!都会死的!
整个前军爆发出鼓舞的呼声,整装待发。
箫寂急拽马缰,突然眼前模糊扭曲,胸前和抓着缰绳的手一空,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落空和冲击,是不断的往下坠,失重感剥夺了一切感官。
“扑通——”
石头坠入河里,他沉溺在厚重的血腥味。
是战场。
血腥味刺鼻,雨水敲打在他冰凉的脸上,他刚缓过神,匍匐着跪倒在地,抓着老人皱纹丛生的手。
老人的整个胸口被一剑洞穿,留下狰狞恐怖的伤口,温润刺鼻的鲜血不断喷涌而出,溅到了他的脸上。
箫寂心一跳,蓦然一沉。
是热的……
“永月……活下去……”
老者的手无力垂下,却依旧被牢牢的抓在手中。鲜血淋漓,耳畔还有着他刚刚的话语。
不断重复。
被迫爬起。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他又回到了这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中。
天幕暗沉,暴雨倾盆,仿佛要冲刷掉这个世界的全部污垢沉杂。
马嵬坡杂草丛生,荒凉,废弃,云层盖住了一切光线,天然的坟墓。
他第一次失误,失去的却是所有。从未出错过的预感指引到的却是所有人的坟墓。
敌人如同鬼魅般形影如随。
碰撞,交手,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一地。
肺中最后一丝氧气仿佛都要被抽离干净,血液沸腾燃烧不止,骨骼和血肉一丝丝的被撕裂,反复重组,啸心般的痛感如同潮水般叠加,神志不清。
“你不能死!”
“你不能死!”
男子中性浑厚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疯癫般的叫嚣,刺激着每一根神经,不断在告竭的提醒他,老者临死前的呢喃还在不断回响。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箫寂蓦然咳出一大口血,身体被妄咒的诡异花纹缠卷刻骨,蚕食着他每一寸肌肤。
“永月!”
一剑穿腹,身体好似被削成两半,冷烈的剑刃夹杂着躁动的鲜血,破开了不受控制的躯体。
灵魂好似瞬间归位,意识回笼。
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永月!永月!”
“你不能死!你要活下去!”
“你怎么可以这么死!”
“活下去……活下去……”
男子中性厚重的声音庄重,疯狂的响彻在即将炸裂的脑海,一瞬间,杂噪的声音在轰鸣中涌了进来。
他不能死!死了就没有人给他们收尸了!
他必须找到那个人!他必须自己走下去!
找到那个……
“唔……”
尘封的记忆被触动,脑海像是要裂开一般,撕扯着他仅存的神志。
那个人……
无数斑驳的画面闪烁,飘忽不见,他抓不住任何一点以及。
那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冰冷的目光,带着几分怜悯,从上往下审视着。
他仿佛听清楚了那一句,嘴巴一张一合的呢喃:“这也……太让我失望了……”
“醒醒!”
削去血肉,神志崩断,生不如死。
原来的万人天坑轰然坍塌,黑暗席卷吞没了整个世界。
“箫寂,记住——龙脉护国!龙脉护国!青龙的骄傲不容践踏!”
“我们早就应该死了!我们都已经失败了!但我还有——”
逝者的灵魂盘旋上升,飘向远方,充满罪恶的怨灵挣扎的沉入泥潭。他独自一人,游离在岁月的洪流中。
氧气重回,血液停止沸腾,身体停止重组,一切躁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体不断下坠,淹没在尸山血海中,泥泞的大地上,夹杂着泥浆,雨水,血水。一切的光线都被收拢在地平线的尽头,被抹杀得干干净净。
他再次回到了那不见天光的三个月。m.xiumb.com
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从死人堆中爬出,余下的西凉人和镇国军,全都被留在了永安六年。
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遍体鳞伤。
去找他……
心中隐隐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填补了脑海中的空白。
他是……谁?
箫寂迟钝的摸索着,掩埋着不知是西凉人还是镇国军的尸首。
都是冰凉的。
不是他要找的。
土地一寸寸如弦般崩断,伤口一点点愈合,脚下的事物飞化成沙。
一切都像潮水般褪去,不留痕迹。
世界如同被乌云层层掩盖,黑暗沉寂。
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所有人都死了。
轻微的碎裂声传来。
一点微光破云而出,成为他整个世界的焦点。
天幕破碎,岁月和往昔在黑暗的记忆中轰然破闸,分崩离析。
箫寂下意识的伸手,握紧了摸索中的另一双手。
是温热的。
有温度的,还是活的。
找到了……
世界寸寸崩塌,重见天光,流年淡去成为往昔,四年的光阴都不曾有丝毫被冲刷淡去。
连箫寂自己都没意识到,略微沙哑的喃喃开口:
“阿妄……”
我找到你……了……
。
雍都,镇国将军府。
杨归行手持火折子,小心翼翼的把长信宫灯点上。
整个卧房里点满了灯盏,相比书房过犹不及,亮如白昼,外面整个天幕昏昏沉沉,不挂上一丝云彩。
杨归行坐在床头,看着萧永月的睡颜,拨开了脸颊上的发丝。
萧永月已经服了柳暨配的丹药睡下,妄咒的发作来势汹汹,路上的时候便出现了冲破枷锁的端苗。匕首上有南岭的咒术,原本还有半年才发动的妄咒被牵动到,迫不及待的开始蚕食着宿主的神志。
妄咒不仅仅消磨带来身体上的痛苦,还会磨灭人的神志。
是南岭皇族才会使用的死咒。
“将军……”你最害怕的……是什么……
萧永月突然皱眉,额间浸出一层冷汗,脊背突然绷劲,牙冠咬紧。
一点点妖娆的花纹攀上了白皙的肌肤,缱绻缠绕,复刻上绚烂崎岖的禁咒花纹,身体以为反噬微微泛红,莫名添上了一抹色气。
杨归行脸突然红了一层,伸手拉起来被子,严严实实的挡住了所有地方。
他可以感觉到来自血脉的呼唤,妄咒是南岭云滇皇族不外传的密咒,他可以感觉到萧永月身上的妄咒和他有种来自血脉的相映,有种源自内心的吸引力,牢牢的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清楚的认为这个就是妄咒,清楚的明白云滇皇族血脉纯正的重要。
他从来不敢开口说,他害怕被人发现他其实是个异族的怪胎,害怕被发现他其实有可能就是下了妄咒的罪人。
萧将军将他从战火燃尽的残破村庄中救出,一双手抱住了身体渐渐僵硬的他。
一双桃花眼隐隐约约尽显温柔,仿佛在梦魂牵绕的某处似曾相识,每每看一次都可以牵动到早已被抹去的记忆。
这么好的将军……
杨归行只觉得心疼。
妄咒在天监司也有记载,当年建成帝也身中妄咒。天监司苦心钻研,用云滇的贵族俘虏炼制血药,耗尽各种天材地宝,也只是将让建成帝苟延残喘了几月。
杨归行看过柳暨给萧永月的玉简记载,和其他不同血咒的破除方法,认为萧永月身中的是一种弱化过,类似妄咒的血咒,饮血效果可能不佳。
但直觉告诉杨归行,这个就是妄咒。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将军中咒绝对不止十几年,岁星命格真的可以克制妄咒?
为什么他会受到血脉的感应?下咒之人和他想不起来的过去有什么关系……
一切的答案都在被他遗忘的无数岁月中。
可他软弱到连触碰都不敢。
“唔。”
萧永月咬紧牙关,冷汗已经浸湿裘衣,眼角挤出泪水,嘴唇咬出血。
杨归行小心翼翼的用帕子沾了凉水,拧干,仔细的擦拭着萧永月额上的冷汗。
萧永月身躯不停的发颤,蜷缩成一团,妄咒的花纹攀援上,贴到了脸颊。
杨归行疑迟了半响,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玄铁的精刃割破手掌,下手及狠,血流如注。撕裂割开的伤口不断刺激着神经,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
手掌小心翼翼的递到萧永月的唇边,杨归行脸色有些发白。
血液的气息牢牢吸引住了身中妄咒的人,像是即将溺死的人触碰到了空气,将要旱死的鱼落入了水里。
萧永月无意识的舔舐吸食着流出的鲜血,唇色沾染了一抹艳丽,虚汗少了不少。
半柱香后,紧锁的眉间舒展开来,脸色好转了几分。
杨归行的脸色更加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他已经放了太多的血,却又没有任何感觉。
目光落在萧永月脸颊上,心中有少许怜悯不忍。
差不多了……
杨归行想起身洗帕子,刚刚起身,却又突然被拉住。
萧永月的双手死死的扣住了杨归行的手,五指用力,捏的生疼,杨归行迫不得已再次坐下。
萧永月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在指腹和虎口间因为常年练剑而有一层薄茧。
单单从外形看,这双抚琴奉茶的手可以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死死的拽住杨归行,收拢的五指掐出了红痕。
杨归行叹了一口起,抬手抚上萧永月脸颊上的碎发。
“阿妄……”
萧永月无知无觉的吞吐出两个字。
原本心情不错的杨归行突然如同被冷水泼醒,眉间皱紧。
这个人……是谁……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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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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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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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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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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