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小厨房里,明昭正蹲在小药炉前,用蒲扇为药锅扇着火。离她不远的桌几上,摆着各种药草和制药工具,琳琅满目的。乌灵狼灵灵正在青石地上跑老跑去,摇头摆尾开心得很。
明思令抓着一大捧碧绿的药草,仔细端量着。这草长得通体翠绿,叶子是三角的扇形,果实是一簇簇的小豆子,有尚未成熟的翠绿色和熟透了的红紫色。绿如翠珠,紫若玉髓,十分艳丽悦目。
“小十,这到底是什么神仙草,竟然能解那头绿鸟的羽毒?”少女充满了好奇,她仔细闻了闻果实,还有一种鲜香味道。
她尝试着揪下来一颗紫红果实,嘀咕着:“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啊。”
“如果我是你,一定不会尝试。”明昭摇摇头,笑容充满了内涵。
“这种药草叫杠板归,专门用来解蛇毒,它在民间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碧蓼。我用它来解毒,其实本来也没太大把握。不过偶然听师父给我讲过一个故事。没想到瞎猫还真碰上了死老鼠。”她从明思令手中接过碧蓼,仔细观察着药草。
少女小心翼翼将果实和绿叶分开择下,又分别混上药粉,再用药杵捣烂装在不同的盒子里。
随之而来一股子辛辣味道扑鼻而来,明思令掩住鼻息:“小十,你往里面放了什么,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闻?你放心,打死我也不吃这东西。”
“你别看这碧蓼长得可爱,味道还鲜甜。但凡有鸟儿不小心吃了它,轻则腹泻重则毙命。但唯独一种鸟离不开它。古时有种小巧玲珑的翠鸟,因为鸣叫声清透婉转,它被称为翠啼。它最爱吃的就是碧蓼。”明昭眨眨眼睛,继续解释。
“啊?翠啼爱吃碧蓼,那它不怕中毒吗?”明思令好奇。
“翠啼长得虽然美丽,却是极爱吃毒蛇的灵鸟。而碧蓼这种毒草,解蛇毒最厉害。所以翠啼最喜欢住在碧蓼茂盛之地。只不过,这种小翠鸟因为极其珍稀,十分难得。曾经还被当做贡物,前朝之时,它还献给过皇帝。被关在笼子里的翠啼,郁郁寡欢,有个熟悉药理的太监便献上碧蓼。翠啼这才开口唱了歌。”明昭捧起一只透明的匣子,凝视着里面小半截翠鸟的尾羽,娓娓道来。
“那皇帝也挺有意思啊,养什么不好,养这样一只小毒鸟?就算歌喉委婉,就不怕自己中毒吗?”明思令哂笑着,不以为然。
她拿着那丛药草逗弄着灵灵,后者嫌弃地皱起了鼻子,直呲牙。
“听说,那前朝皇帝还真是被毒杀的。自古以来,深宫内苑里的至毒之物,可比民间的厉害太多。也许,后宫养翠啼,赏心悦目为其次,用来制毒害人更趁手吧。”明昭柳眉一挑,感慨着。
“那日,我在黄祥瑜被害的树林里,就发现了这种碧蓼,茂盛至极。昨日从卫大人的中毒情况看,表象很似蛇毒。你们又带回了这个。我就想,他多半中了翠啼之毒。所以将碧蓼果叶分离,果实内服叶汁外敷,祛毒颇有成效。”
“小十,你太厉害了。此次岭南之行多亏有你。对了,你说皇城毒杀案,这翠啼会不会就是始作俑者?可惜这小妖精不见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又全然不记得。莫非,我也中了翠啼的毒?”明思令多少有些懊恼。
“我觉得不像。翠啼之毒虽然厉害,却不至于令青壮者毙命,特别是练武之人。你看,虽然有兵士当场晕厥过去,呈现假死状态,但也得救了。而卫大人……若非你和贺之洲乱给他喂药,恐怕也不会吐血。”明昭略带责备地扫了一眼明思令。琇書網
“啊?原来是吃错药了!这个……你可不要告诉卫遒。好丢人啊。那他没事吧?”明思令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哂笑着。
“无碍,他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会比那些士兵多跑些茅厕吧。”明昭眨眨眼睛,做了个鬼脸。
“可惜,皇城毒杀案中的尸体已经没有了,仅看验看记录,实在不能甄别出到底是什么毒?至于毒杀黄祥瑜等人的毒,是一种蝮蛇口涎制成,死后他们的尸体又被撒了特制的化尸粉,才会加快腐蚀速度。貌似与皇城毒杀案中毒状况相同,但仔细辨别还是能发现蹊跷。想必有人故意这么做,想混淆视听,趁火打劫吧。”少女的分析头头是道,思路十分清晰。
“小十,你果然是大颂最厉害的女医官,名不虚传。”明思令真心实意夸赞,说得少女都不好意思了,她微红脸颊,低头继续熬药。
“喂,还没来得及问,你和夜不行到底怎么了?”明思令蹲在明昭身边,亲昵地揽住她的肩膀,关心道。
“没什么?只不过我不想见他。”明昭本来明朗的脸色一下子就跨了下来:“阿令,你不要再管我和他的事情。以后,我也不会再烦他……待渊明之火圆满后,我便回明堂去。”
“到底怎么了?你们去倚翠楼前不是还好好的,难道他对什么花姑娘动手动脚?那我去帮你打断他的狗腿!”明思令义愤填膺,摩拳擦掌。
“姻缘这种事,不可强求。”明昭低着头,小脸愁色氤氲:“阿令,其实……我很羡慕你。酆一量虽是令人畏惧的大魔头,但唯独对你一往深情,多次舍命相护。哎……我没这个运气。”
明思令被明昭的话直戳内心,一时间酸甜苦辣聚上心头,她五味杂陈。
“我还不知道再见到他,他会不会因我不告而别,一怒就揪掉我的脑袋呢。”她苦笑着。
灵灵看着两个少女突然都颓废了心情,有些不知所措,它一会舔舔这个的手指,一会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另一个的腿弯,极尽撒娇讨好。
不过明思令百般追问,明昭无奈之下,只得将那日在马车上的对话,低声讲给对方听,气得少女火冒三丈,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个夜不行,也想当渣男不成?这样的混蛋话也能说得出口!我现在就去找他理论。”明思令挽了挽袖子,顺便在厨房里寻找着趁手的兵器。
灵灵贴心地叼着擀面杖就屁颠屁颠跑过来,谄媚递过来。
“阿令,你不要胡闹了。给我留下最后一点颜面好不好?就算我求你了。”明昭又急又慌,她紧紧抱住明思令,眼泪都要落下来。
“小十,他不该怎么对你。”明思令挣扎着,却又不敢大力挣脱生怕伤了明昭。
“我认命了。我跟他,没缘分。”明昭摇摇头,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
她疲惫地把头抵在明思令肩膀上,哭得像个孩子般伤心。
后者的怒气一下子被浇灭了,她轻轻拍着伤心欲绝的少女,叹气道:“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小十。别伤心,让我来想个办法……”
明思令眼睛转了转,忽然一条妙计涌上心头。她靠近明昭耳畔,低声讲着。
“不行,阿令,这样不行!”明昭骇然,她停止了抽噎,拒绝道。
“我说行就行。”明思令眸光闪烁:“可不得,让夜不行好好高兴高兴!”
“可我做不来啊……”明昭还是摇头,眼中充满拒绝与怀疑。
“一切都由我来安排,你……只要听我的。”明思令潇洒地打了个响指,笑容阴森森的:“收拾渣男,我最有一套!”
这边,县衙议事厅里。
贺之洲、杨东来和夜之醒,以及六神,他们正在一起商量着下一步行动。小四还在照顾受伤的卫遒,所以他们两人不在房里。
本来正说着话,夜之醒忽然觉得头皮发麻,后脊梁径直冒上来一股子骇人凉气。他实打实的打了好几个喷嚏。
贺之洲看不下去,赶忙递过来一块手巾,关心道:“亦仙兄可是昨夜受了凉,需不需要叫个医官过来看看?”
“没事儿,许是有人在背后骂我。不打紧,咱们继续吧。”夜之醒接过手巾,擦了擦手脸,哂笑着。
他趁大家不注意,偷偷拉过六神来,小声问着:“怎么没看见小十和阿令呢?”
“用早膳时,小爷倒看见了老大。她说十姑娘一早就去小厨房给老卫熬药了。这时候,她们应该在一起吧。夜之醒,你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怎么觉得你怪怪的。”六神紧盯着少年,目光充满了研究。
“我也想知道,到底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小十那天从倚翠楼回到县衙,就一直躲着我。我买了葡萄奶酥去给她,她都不肯见我。她倒还好,就不知道阿令那暴脾气,万一对我有了误会……”夜之醒又打了个寒颤,一双鸳鸯眼里满满的后怕。
“亦仙兄,那个被我们带回来的少女已经醒了,正如我们起初推测,她和另外两个姑娘都是被三个怪人挟持到鹿苑吸血。前两个心脏都被活吃了,她运气好,关键时刻被那只翠鸟给救了。”贺之洲闷声道。
“那鸟害人却也救人,所谓正邪难辨。翠鸟与皇城投毒案自然脱不了关系。不过,它也给我们留下了新的线索。接下来,我们还要尽快查出十年前大瘟疫的真相。我觉得,我们已经离真凶很近了。”他思忖着,分析着。
“明昭姑娘不但救了无辜少女,也治好了老三的伤,果然妙手回春,小弟在此多谢了。”杨东来走过来,朝着夜之醒就恭恭敬敬鞠了个躬。
他只见夜之醒还在暗自发呆,心中疑惑难解,惊呼:“你怎么满头都是冷汗?莫非真的受寒了。”
他微微吃惊,挥了挥手,便有士兵及时把热茶奉上。
夜之醒尴尬地喝着茶,客气着:“应该的,不必客气,都是自己人。”
“夜大哥好福气啊,明姑娘不但医术好,人又长得美,心底还如此善良,不知道你们何时成亲,到时候大哥和我们众兄弟一定都去喝喜酒!”杨东来端着茶,也走过搭讪。
“噗!”夜之醒刚喝到嘴里的茶,一下子喷了出来,直接落进了杨东来的茶盏里。
“你,你听谁说的?”他哂笑着,用袖子擦着嘴角的茶水。
“你妹妹啊,她说明昭姑娘是没过门的嫂子。”杨东来紧盯着自己的茶盏,笑得有些牵强。
“对了,令妹的夫君是哪里人?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贺之洲趁机打探,故意装作漫不经心。
“压根不是人!”在一旁的六神脱口而出。
这回轮到贺之洲差点喷茶,他咳嗽着把茶盏放在一旁,断断续续问:“不……不是人?”
夜之醒斜了一眼失言的六神,后者哂笑着捂住嘴巴,躲到一旁去吃点心了。
“六神不是那个意思。我妹妹……她尚未婚配,所以夫君自然是没有人。”
他眨眨鸳鸯眼,尽力圆着话:“当然,追求阿令的……人倒很多,她都没放在眼里。”
“原来如此,明姑娘还待字闺中。”杨东来喜出望外,他忍不住撞了下暗喜的贺之洲。
“我就说吧……大哥,这下你放心了。”他趁着换茶的机会,悄悄在大哥耳畔得意低语。
果然,贺之洲的脸色一下子豁然开朗,甚至还有点笑得合不拢嘴了。
“梓安,你对着我傻笑什么?”夜之醒被他笑得有些发了毛,遂而又恍然大悟:“不会吧,你喜欢阿令?”
“谁喜欢我?”一个少女的声音随着利落的推门声,清脆入耳。
贺之洲倒吸冷气,脸颊一下涨红了,嗫喏着:“明姑娘,你来了。咱们,咱们都喜欢你做的菜,好吃。”
“小十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夜之醒望了望少女身后,只看到一只叼着擀面杖的狼崽子。
“小十还在研究翠啼之毒,没时间过来。”明思令似笑非笑盯着少年,把一张写满了药名的洒金笺塞进他怀里。
“对了,她让你别去打扰。夜不行,你也别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若无事可干就带着你的菜花猫,去街上的药铺买药材。”她不客气道。
“就知道支使我。那个,小十她没事吧?她跟你说……说了什么没?”夜之醒面对少女犀利的目光,多少有些心虚。
“明姑娘,不如我派人……或者我亲自去采买,你看可好?”贺之洲抓住机会讨好。
“贺大哥,我找你还有别的事。你方便吗?”明思令扭头看着他,眸光闪闪。
贺之洲愣了几个呼吸,遂而笑容绽开,依旧有些迟疑:“你……找我?”
“有啊,老大有的是时间。我陪夜大哥去采买。你们聊,你们聊。”杨东来喜笑颜开,他强拉住夜之醒和六神,就往外走去。
“阿令?你……”夜之醒还想多问,已经被热情的杨东来拉出了门。
房间里,就剩下明思令与贺之洲两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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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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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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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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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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