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走得并不快,棚顶上也落了些白雪,驶过路面上留下的两道车辙又很快被落雪盖住了。
离开这里的时候,还是新芽抽枝,暑热未来的季节。如今归来,竟已是寒冬腊月。
陆秋将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条小缝,北风很快地灌了进来,他赶紧合上,又回头去看身后坐着的人。
那是个少女,穿着酱红色的褙子,面容恬静,坐在车上一言不发,嘴角轻轻向上勾起,那神情像是在冲陆秋微笑。
但细看之下,少女的表情半天都没有任何变化,眼神也是失焦的。
“瑾儿。”陆秋温柔的声音响起,“马上就要到了,再坚持一下。”
那少女听见有人唤她名字,略微偏过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咧嘴开心地看着陆秋。
马车缓缓在陆宅门口停下。有下人很快从里面出来,将少女接了进去。
今冬的雪似乎格外大,一连下了三天三夜。
城南的酒馆里,不同于门外的肃杀和冷清,似乎比平时更加热闹了。跑堂的小二来回穿梭着,不亦乐乎。
陆秋依旧是一身曳地白色长衫,只是在脖颈上搭了见狐裘,这会他点了一壶温热的黄酒,轻轻啜吸一口,整个人便都暖了起来。
他看向门口,冲着来者招了招手。
“什么时候回来的?上次给去了信一直都没你消息,景儿还一直念叨这事呢!”霍原渊搓着手,在对面坐下,自己将酒杯斟满,顺势就喝了个底儿掉。
陆秋还是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但半年不见,面上竟添了几分尘世的风霜,
“殿下……你们最近如何?”陆秋轻笑了下,“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她一切都好,现在能吃能睡,还坚持去和她的女团们整天练习。太医看了,都说她状态比寻常有孕在身的女子都好上许多。本来今天她也要来的,不过忙着新年舞乐的事情,就剩下我了,怎么,是不是有点失望?”霍原渊用挑衅的眼神看向面前人。
陆秋早就习惯他这幅样子了,也不搭腔,只兀自笑笑:“那就好。”
“还没说你呢,瑾儿怎么样?她跟你一起回来的?”
“嗯。”陆秋点头答道,“我过去之后,她的病有所好转,但那边的郎中也说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毛病,所以我就带她回来,在这边瞧瞧看。”
“你家陆老爷子能同意?”
“我爹他年龄大了,现在只求儿女能守在身边。”陆秋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所以也没说什么,还嘱咐管家说要给瑾儿找个好郎中。”
霍原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就好,看到你能回来我真的很高兴!对了,这个,物归原主。”
说着霍原渊从怀里掏出一只信封,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陆秋用眼神询问对方。
“打开看看嘛!”
陆秋两指一拈,从里面拿出两张纸来,蓦地就是一怔。
“这燕乐楼的地契和房契,是……你买的?”
“你太瞧得起我了。”霍原渊笑起来,又喝了一口酒,“就我在宫里每月拿的那点俸禄,想去你们燕乐楼包场都得掂量掂量。是景儿,我只是个跑腿的。”xiumb.com
陆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神情少有的有些激动。
他当初为了秦景,卖了燕乐楼一心想要进宫,但现如今,居然秦景又将燕乐楼买了回来,还到了他的手上。
各种情绪齐齐涌上心口,最后陆秋终于笑了笑,轻摇着头:“真是造化弄人。”
“她说了,这楼原本是你的,所以理应交还到你手上。而且,这里有我们大家的回忆,她也舍不得让别人拿去糟蹋了。”霍原渊看着陆秋扬了扬下巴,“也不是光为了你一个人,我们想着以后还能有个地方听曲吃茶,你就好好收着吧!”
陆秋长叹一声,郑重地把信封收了,站起对霍原渊抱拳:“多谢了。”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的时候,京城里大家奔走相告:关张一年的燕乐楼又要重新开门营业了!
大红色鞭炮噼啪作响,闻讯的人不断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想要赶上这燕乐楼的头场开演。
“听说今日陆秋琴师将会和他师父莫乾音一起登台献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好久没听到陆先生的琴了,还以为这辈子都听不到了呢!”
“快点快点,门都要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抢到前排的座儿!”
——
在燕乐楼那块挂着大红绸缎的匾额对面,有个戴着帷帽的女子,旁边的男人小心地护着她已经隆起的腹部。
“没事,我又不是纸糊的,不用这么小心。”秦景的声音从帷帽下面透出来。
霍原渊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脸正色道:“不行!就为了看那个家伙登台,挤着你了怎么办!”
秦景笑得停不下来:“别忙着酸了,要开场了,咱们也该进去了。”
春花烂漫,柳树萌芽。
燕乐楼的首场演出,全场爆满。
人生几度遇知音,舞乐声声自难平。燕归故里识旧人,更闻新词一杯饮。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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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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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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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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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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