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与太明休战七年的北苍国,突然在边境处发动战争,这一战让长垣府守军吃了大亏,险些被破了城防。
看着熙熙攘攘排队领粥的人潮,园子神情凝重,这些人都是从边境的村镇里逃出来的百姓,他们的家园前不久才在北苍军队的铁蹄下变成了废墟。
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抱着嗷嗷待哺的幼儿,携着脚步蹒跚的老人背井离乡,就为寻一口吃的。
园子眼圈通红,想起临行前小姐的嘱咐,她转身对身边的中年男子道:“王掌柜的,烦请你再去弄些粮食与衣物,稍后我会把银钱给你送去。”
“是,”王掌柜也红了眼眶,刻不容缓的转身去做准备,他是长垣府人,当年若不是将军收留,指不定眼前那些流浪的人群里便有他们一家。
园子抹了把眼角,转身正要去钱庄筹钱,在她离开平江府时,小姐便把长垣府的一应生意交给了她。
许是归因于将军夫人商户出身,将军在长垣府驻守多年,受自家夫人影响明里暗里也做下了不少生意。
这七年来,宗叔偶尔也会到长垣府走上一遭看看生意,但多数时候都有各自的掌柜在打理。
得亏这些掌柜的忠心又老实,多年下来,长垣府的生意竟也不逊于平江府。
“快,快来,百草堂门外也有人施粥了,”忽然一声叫嚷在人群中散开。
“哪里哪里?”人群乱了起来,毕竟这头排队的人实在太多,那些排在最后的人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转身就跑,跑的快了,到那百草堂门口兴许还能排在前面。
“百草堂,快去,百草堂外,听说是束家小姐在施粥。”
几人高声议论着从园子身边匆忙跑过,有人被挤倒在地,又忙不迭的爬起来朝前跑去。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
园子也随着人流向众人所说的百草堂跑去,“这回一定要知道是谁在捣鬼。”
她来长垣府时日不久,便听说了束小姐常在百草堂外施粥的事。
百姓口中的束小姐非她家小姐束穿云莫属,只是,她家小姐明明不曾令人在百草堂外施粥啊?
她家小姐做善事从来都是不声不响的,哪里会大张旗鼓的去做?
“园园姐,园园姐,”就在园子夹在人群中来到百草堂门外时,不妨被人从后面扯住了衣袖。
园子旋身一招锁住那人咽喉,待看清来人时,惊讶道:“虎子,你怎么来了?”
“园园姐,”来人是个少年,一笑便露出两枚虎牙,让人瞬间便放松了警惕。
虎子是园子少时的玩伴,她来长垣府的第二日便在街头偶遇虎子,也得亏两人相貌与从前还有几分相像。
“我们老大让我来请园园姐,”虎子笑嘻嘻的说道。
“请我?”园子一挑眉头,“有什么事?”
她现在没空。
她听虎子说了这几年的境遇,虎子如今正跟随在一个叫张成玉的人身边——做山贼。
小虎子左右张望两眼,伸手欲扯园子到不远处的屋檐下。
园子不耐烦的打掉他的手,“神神秘秘的,有话快说,我还有事。”
人家都去抢粥了,谁在意他们在说什么?
虎子撇了撇嘴,“园园姐姐还是这般凶。”
“讨打是不是?”园子举手,作势要打。
虎子忙抱头,“求女侠饶命。”
“扑哧,”园子捂嘴笑了。
“我就知道园园姐姐不舍得打虎子,”虎子一把抱住园子的手臂,“走吧,我的好姐姐,我们老大真的寻姐姐有要事。”
园子见虎子小心讨好的模样,不由心软了软,“哼,谅你们不敢耍我。”
“哪能啊,”虎子一拍胸脯,“姐姐不信别人还能信不过虎子吗?”
少年的模样与七年前那个虎头虎脑的孩童渐渐重叠起来,园子伸手挠了挠虎子乱糟糟的头发,“姐信你。”
虎子倏忽红了脸,松了园子的胳膊,颇有些扭扭捏捏道:“你还摸我头,我长的都比你高了。”
“再高也得叫我姐,”园子好笑的踢了他一脚。
“是,是,我的女侠姐姐,”虎子一蹦一跳的跑远了,“女侠姐姐,你跑不过我。”
“谁说的,就你那点本事,看我怎么赢你,”园子话不多说,拔脚追了上去。
一前一后,少年少女的身影渐渐远去,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靳园园,你个丑八怪,我要回家告诉娘,你抢我糖。”小男孩眼泪汪汪,指着不远处兀自鼓着嘴巴品尝美味的小女孩控诉。
“我哪抢你糖了,明明是拿你手中的□□换的,不然你把□□还我,”小女孩叉腰凶巴巴回呛。
小男孩看了看手中扎着大红穗子的长木枪,面露挣扎,“我只说给你一颗糖,可你都抢走了。”
“哼,一颗糖就想换我的□□,门也没有,”小女孩仰面冷哼,“你再说我抢你的糖,你就把□□还我。”
小女孩伸手作势要把□□抢回来。
“我不嘛,我不嘛,”小男孩见糖没了,□□也将保不住,呜哇大哭起来。
小女孩翻了个白眼,“哭什么哭,你是不是男子汉,男子汉应该拿手中的枪指着敌人,对敌人说:要不我们打一架吧。”
小男孩愣了愣,觉得女孩说的有道理,遂握紧手中的□□对女孩一本正经道:“我们打一架吧。”
“好啊,”女孩摆开了架势,脸上闪过阴谋得逞的笑,“来吧。”
说着不待男孩反悔,便如小山般冲向男孩,男孩瞬间被撂倒在地,拳头如雨点般倾泻在头上,“让你说话不算话,让你说话不算话,以后说话算话不?”
男孩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嚎啕着大哭:“算话,算话,别打…别打了…”
“还告诉你娘不?”小女孩早早没了娘,最不耐烦谁回家告状,扯着自己的娘来找她爹算账。
“不告诉…不告诉,”小男孩呜呜哭着保证。
“以后叫我女侠姐姐,不许再叫我丑八怪,”女孩又一拳打在男孩胸口。
“女侠姐姐饶命,女侠姐姐饶命,”小男孩一会抱胸一会捂脸不知该护着哪里。
“好了,”终于,女孩从男孩身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手,颇为豪气的道:“你既叫我一声姐姐,以后就跟我混,谁敢欺负你,你来找我。”
“呜呜,”男孩被打的直哭,哪里有心思回应她…
幼时的记忆从脑海中忽闪过,一眨眼,世事全非。
好在,小男孩还活着。
园子看着前面少年的背影,在破落的墙壁间穿梭,家越来越近,从前却也越走越远。
他们最终来到了一扇破旧的大门外,少年气喘吁吁的回身,见园子气不喘脸不红,扶着门槛拱了拱手:“不愧为女侠姐姐,功夫又见长进了。”
“油嘴滑舌,”园子啐他一口,“小时候被我打成那样,后来都不肯再唤我一声女侠姐姐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虎子甩了甩头,不欲多说这些年的经历,他上前两步,咚咚叩响了大门。
“谁?”过了许久,门内才传来一声警惕的问话。
“我,虎子。”
“吱嘎”一声,苍老破旧的仿佛一阵大风便能刮倒的门从里面被人小心翼翼的打开来。
从门缝里探出一张年轻的脸庞,看见虎子面色一喜,把门缝开的稍大了些,“虎子,快进来,老大正等你呢。”
“园园姐,快来,”见园子站在门外打量,虎子急忙唤道。
“你还住这里?”她记得很清楚,这是虎子的家,再回头,看看左右的邻居,满目的断壁残垣,园子目含苦涩,“多年没人住了。”
“是啊,”虎子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自从七年前,死的死,逃的逃,能走的都走了。”
园子没再说话。
长垣府百姓都知道,在南城有一处地方,是镇北大将军麾下将士家眷的居所,这里多是孩童老人和女人,因为男人都在军中。
数年前,因束将军遣散了大批将士,有数百人离开了此处,但仍有无数人留在了这里。
七年前与北苍一役,仍把家眷留在这里的男人都死在了战场中,留下了众多的孤儿寡母。
后来,长垣府守军被朝廷接管,失去庇护的他们,一时无人照拂,皆过的清苦,再后来,长垣府渐渐安定下来,这些人被四散着分了开来,因为有人怕他们闹事。
……
长垣府的冬天,干燥又寒冷,土坯的泥墙根本抵挡不住寒风的袭击。
屋中,并不比外面暖和。
“咳咳,”年轻的男人身着洗的发白打着补丁的破夹袄,捂着前胸咳嗽了几声。
“老大,你怎么样了?”虎子忙上前,替男人拍了拍后背。
“不碍事,”男人瘦的皮包骨,但眼眉的坚毅仍不由让人多看两眼。
“你就是张成玉?”园子撇嘴,暗道名字女气,又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人如其名。
“正是,”张成玉借着屋外的光线打量园子,眼神有一刹那恍惚,“你是靳园园?靳将军的女儿?”
园子抱拳:“是,坐不更名行不改姓,我就是靳园园。”
张成玉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听虎子说,你从平江府来。”
“是,”园子瞅了眼屋内的陈设,仅男人对面有一张凳子,她也不客气,抬腿坐了下来。
“束小姐可还好?”
“好着呢,”园子警惕的看着张成玉,不知他问这话的意图。
“这就好,”张成玉长叹一声。
“什么意思?”园子拿眼斜他,“难道你们就不怨恨小姐,你们这般凄惨,她倒是在平江府过的安逸?”
“呵,”张成玉出神般遥望着南方,静默片刻才摇头道:“她安安稳稳的才能保证更多的人活着,若是她上蹿下跳,那还不知有多少人因她丧命。”wWW.ΧìǔΜЬ.CǒΜ
“此话怎讲?”
园子倒是好奇起来,本来她此行来长垣府是有几分忐忑的,毕竟她摸不清长垣府这边的人对小姐的态度。
“一将功成万骨枯,将军的命运是早就注定的,我们这些追随他的人同样也是,能用眼睛看到的并不一定是事实。”
张成玉淡淡说道,“苟延残喘至如今,我也不过是在等一个真相。”
“张大哥是不是也是从战场中回来的?”
过了许久,园子才问出这么一句。
“哦?”张成玉颇有些意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话倒是承认了。
“你真的是从战场中回来的?”园子有些急切,声音颤抖又夹杂着几许尖利。
“是。”
这回张成玉并未否认,直接点了头。
“那你一定知道真相对不对?”园子忽地起身,一把扯住张成玉的领子,“我爹爹,还有哥哥,他们…他们…”
园子又颓然坐了回去,她问不出口,她想问爹爹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他们又能经历什么?
不过是拼死搏杀,流尽最后一滴血,埋骨在不知名的角落。
虽时过境迁,但说起七年前的那一战,园子的心神有一刻恍惚,张成玉却红了眼角,盛着满满的悲愤与恨意。
他对静默无语呆呆出神的园子说道:“当年,我不过是靳将军旗下的一名前锋,我记得那日也是这样寒冷…”
屋外北风呼啸,黄土被风裹挟着吹进低矮的土屋中,苍白瘦弱的身躯里藏着一个不屈的灵魂,张成玉,拖着残破之体,整整奔波了七年,只为诉说一个真相。
……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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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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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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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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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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