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早来碧月村,到太阳西斜,不知不觉一天已经过去了,兼之查来查去也没有更多的线索,一行人只得先回了城。
本来岑娘子报案,还只是一桩可接可不接的失踪案,但失踪案却牵扯上了人命,又涉及了私盐,到了此时,无论元泊还是束穿云,都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但两人目的又不尽相同。
凡出了人命,在束穿云眼里都是大案,所以她的目的是抓住杀人凶手,为死者鸣冤。
而元泊却非如此,他已从那两包私盐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
贩卖私盐的是谁?盐从何而来又将去往哪里?他并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这些盐为何会出现在码头上的帮工手中,可知阳江是淮帮的地盘,码头是淮帮的管辖范围,如今在淮帮的一亩三分地上出现了私盐的影子,这事若说没有淮帮的人在其中做手脚,他是不信的,所以…
元泊生了疑,又联想到前日淮阳府传来的消息,他更不可坐视不理。
若是淮帮确与贩卖私盐有关,此事就变得有些棘手了。
自来江湖与朝廷两不管,但当今的皇上却是个两面三刀的性子,谁知道他背地里会不会扶持新的帮派来替代淮帮?毕竟淮帮势大,又握着阳江这南北通达的水上行路,江湖上也少不得眼热的帮派,比如青阳帮便是其一。
“传信给李全,让他多注意帮里的动静,尤其是三堂主,给我盯死了。”琇書網
“是。”元义出去办事了。
元泊独坐桌前,他疲惫的靠坐在椅上,叹了口气道:“一个人有三个身份,真是疲于应付啊。”
不过,束穿云到底有没有认出他的另一重身份?
他如今不敢确定,因为束穿云对他似乎多了些包容,不似以往总是与他针锋相对言语讥嘲。
“看破不说破,你到底是什么心思?”
他不敢以另一身份直面束穿云,就像暗夜中的人无法见到光明一般。
元泊郁卒的想,他竟然也有怯懦逃避的一天。
然此刻的束穿云却不知元泊的心思,她回家后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决定在天黑之前去杨府走一趟,有些事拖不得。
因为平江府最大的酒楼醉风楼和全聚斋背后的东家都是杨家。
她许久不曾到过杨府,不想今日来的正是时候,在杨府门外恰巧遇到了刚回府的杨守业。
“云表妹,”杨守业见束穿云从马车上下来,忙上前搀了她一把。
束穿云从马车的窗帘缝隙里早看到了杨守业,她来杨府要寻的也正是杨守业。
“表哥能否借一步说话?”看了眼天色,着实有些晚了,既已遇见想找的人,她就不进去叨扰舅父舅母了。
杨守业不知束穿云何事,但还是不由分说的跟着束穿云走到了稍远些的地方。
“怎么了,云表妹?”
多日不见,今日见束穿云面色凝重,杨守业目中含忧,声音也轻柔了几分。
“业表哥,穿云有事相求,事情是这样的…”
如此这般,就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束穿云和杨守业说起了碧月村之事,见杨守业听到私盐时,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她道:“业表哥也不信是吧?可事实就是如此,有人因为一包盐丢了性命。”
从岑大和胡老三家中发现的两包盐可以断定,两人一个身亡一个失踪必然和此有关。
所以线索也不是全然没有,只要顺着这两包盐顺藤摸瓜,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表妹想怎么做?”杨守业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由好奇束穿云有何计划。
“盐不仅是日常所需,且价格高昂,那私盐绝不是小数目,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都知道盐价高,我就不信得了这盐的人不动心,所以我想…引蛇出洞。”
束穿云的声音沉静却击在人心上,杨守业凛然道:“表妹的意思是…让酒楼私下寻人购买私盐?”
杨守业掌管杨家的生意多年,再加上前次牵扯到命案一事,他越发的成熟起来,此时听束穿云只说了这么两句,便听话知音,瞬间明白了束穿云的意思。
“对,会有人守在盐铺酒楼附近,尤其是码头上,表哥不必担忧,此事我会与府衙那边分说明白,酒楼是为助官府破案,不会为酒楼惹来麻烦…若是表哥担忧,也可…”
“云表妹不必再说了,”杨守业止住束穿云接下来的话,言语凿凿道:“为官府办案,乃杨家分内之事。况且…”
他想说,况且我为的不是官府而是为你,但他话锋一转,还是道:“我明日,不,今晚就着人去办,恰巧杨家有一艘货船今晚要到三里铺码头,船上载回了不少值钱的玩意,说不准有人眼热…”
杨守业未说完,束穿云听懂了,福身一礼道:“那就多谢表哥了。”
“表妹不必见外。”杨守业侧身让了让。
说起来,他这条命还是表妹给的,他哪里承得起她的谢意,更何况表妹也是在做好事。
他虽不知表妹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为官府办事,但表妹自有主意,做什么事肯定都是有原因的,不该他问的他也不问。
杨守业经过牢狱之灾,心思较以往通透了几分,如今做起事来不仅圆滑世故了些许,还十分的雷厉风行。
束穿云托付的事,他全然放在了心上,束穿云告辞后,他连杨府的门也未进,随着束穿云的马车一路又到了南城,见束穿云安然回了家,才让人驾马车直奔三里铺码头。
因吃过一次亏,杨家的货船但凡到了岸便会立刻卸下船上的货物,今夜也不例外。
本来码头上的帮工早该歇了,但因今日杨家的船到岸,给的工钱又高,少不了有愿意夜里干活的。
三里铺码头上的帮工多是附近村里的村民,有长期做的,也有趁着农闲时节来的。
刚擦黑的天,因杨家的船还未到,十几个帮工正聚在一棵大树下谈论着今日在碧月村发生的事。
“冯老鬼,你们村的胡老三真死了吗?”一个五大三粗的帮工问坐在大树下闭目养神的汉子。
汉子眼也未睁,道:“真死了。”
“真可怜哪,连媳妇还没娶,”另一个帮工唏嘘。
“不正好,省的祸害人家闺女,”一个贼眉鼠眼的瘦高个道。
“大忽悠,你这话咋说哩,你和胡老三还是亲戚,咋这么没同情心?”有帮工觉得瘦高个这般诋毁已死的人着实不敬。
瘦高个名唤胡顺子,人送外号大忽悠,他听到有人指责他,不耐烦的别过脸去,冷哼一声:“谁和他是亲戚,他爹是外地逃荒来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不过是看咱们碧月村胡姓人众,才死乞白赖的跟着姓了胡。”
众人一打听,这才知道胡老三一家祖籍并不在碧月村,几十年前才来到这的。
“那胡老三到底是咋死的咧?”又有人问道。
“他是…”大忽悠刚要答话。
就听到树下传来一声冷喝:“大忽悠…”,大忽悠赶忙闭上了嘴。
“哎,咋不说了?”几人刚竖起的耳朵不得已又放了下去。
大忽悠打了个哈哈道:“衙门不让多嘴,我可不敢胡说。”
“切…”其他人嗤笑,“还有你大忽悠不敢说的。”
大忽悠见此正要发急,不妨远处传来一声锣响,“船到了,船到了…”
原来杨家的船到岸了。
众人纷纷向江边靠拢,摩拳擦掌准备干活,杨家给的工钱多,扛一件活好几个子儿大钱,比白天翻了一倍呢。
十来个帮工说说笑笑走在前面,惟有冯老鬼和大忽悠两人落在了后面。
冯胡两人本就是碧月村的邻居,平时走的就近,所以众人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不过如果靠近一些,便能听到两人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冯老鬼道:“瞎说什么,你还嫌不够乱。”
大忽悠摸了摸鼻子,讪讪的,“我那不是顺着他们提了一嘴么,再说不是也没人能想到…”
“大忽悠…”冯老鬼看了他一眼,眼中凶光毕现,“给我把好你嘴上的门,否则你早晚死在这张嘴上。”
大忽悠闻言脸上闪过一道怒色,但见冯老鬼凶狠的看着他,他忍了又忍,见有人回头唤他们,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吐出一句话,“我会小心的。”
“记住你说的话,我可不想被你连累,”冯老鬼说完这一句,头也不回的赶上了其他人。
“呸,你算什么东西,”大忽悠趁着冯老鬼走的远了,恶狠狠的唾了一口痰在地上,他若不是,若不是…那件事,他才不会听冯老鬼的。
两人各怀了心思,见杨家的船渐渐靠了岸,来来往往的也跟着其他帮工一起忙活了起来,只不过两人似乎并不像其他人一般卖力,走走歇歇,其他帮工搬运了两趟的功夫,他们才走了一趟。
“大忽悠,磨磨蹭蹭的,是没吃饱饭还是…?”同伴见他不卖力,忙里偷闲吆喝道,边开玩笑边眨了眨眼,话中不怀好意。
“要你管?”大忽悠喝骂,但仍是提不起劲,懒懒散散的。
他把一麻袋货放到马车上,忽听马车前坐的两个小活计突然说起了一件事。
“你听说了没,今年南边干旱,盐场又少收三成,你且看盐价吧,今冬又要上涨了,说不准一两盐可抵得上三斤上等的米粮了,可咱们不吃盐又不行,唉,你说老百姓的日子可咋过?”
一个小伙计唉声叹气。
大忽悠看了一眼马车上挂的牌子,原来是醉风楼的活计。
醉风楼?那可是平江府最大的酒楼,好家伙,一天得用掉多少盐?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大忽悠一双细眼闪烁着亮光,在黑夜里似能灼烧了人。
他站在马车后来回走动,不停的搓手,暗暗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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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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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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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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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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