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酒楼茶肆到处聚集了许多文人,而这些人并未参与今年的秋闱考试。
大多数人心里想着今日考试就要结束了,守在从贡院回小青云山的路上,兴许能得见青云先生一面,即便见不到他的真颜,能目睹他乘坐的轿子也是好的,回头和同窗们说起话来,也算是近距离接触过青云先生了。
在酒楼用了午饭,听着左边桌右边桌前后桌谈论的皆是青云先生,又望了一眼束穿杨与有荣焉得意的小眼神,束穿云呷了一口茶水,清润的茉莉花香味沁人心脾。
她搁了茶杯,伸手敲了敲束穿杨的小脑袋,婉转低声斥他:“戒骄戒燥,你信不信,若是让这些人知道你是青云先生的弟子,准会把你吃了…”
束穿云这话不是开玩笑,青云先生自来到平江府,收的弟子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大家不怕青云先生不收弟子,就怕他收的弟子名不见经传,而且还是个稚龄小儿。
文人都是清高的,所以杨儿拜师是隐了姓名的,在小青云山除了青云先生的照顾,偶尔也只有宗叔会去探望。
束穿杨伸了伸舌头,又端正了姿势,板起了小脸蛋认真说道:“姐姐,我知道的,先生教过我,他说收我做弟子并不是因为爹爹,而是因为我资质聪颖,秉性醇厚,以后准保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咳…咳…”
乍听这话,束穿云一口茶含在嘴里吐不出咽不下,被呛的咳了起来。
青云先生真是个大忽悠,说谎不带打草稿的。
“小姐,不要紧吧?”园子帮束穿云抚了抚背,心道: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小少爷说的没毛病啊,在她眼里,小少爷就是这样的呀,既聪明又伶俐,心肠又好。
束穿云掏出手帕揩去了嘴边的茶水,无奈的瞧着那两人,她明白他们的想法,只怪他们二人不知,在她决定送杨儿去拜师之前,青云先生可从来没见过杨儿的面啊。
青云先生有一点说的没错,他收杨儿做弟子,确实不是因为他们的将军爹爹,而是因为元家,确切的说是元泊。
这点她还是看得很清楚的。
不过,也不是她自卖自夸,杨儿的资质确实也是好的…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已过了午时,想来贡院那边也该交卷了。
出来半日,米也看了,盐价也问了,趁着贡院那边的考生出来之前,他们也该打道回府了,若是待会一群人皆去围观青云先生,街上必会乱腾腾的一片,路也会难行许多。
这么一想,几人也不做盘桓,不多时便离了酒楼去往埠头,他们要回南城走水路最快且最为便利。
太明朝的民风相较前朝开放许多,街上戴帷帽或是面纱的女子极少,尤其是江南,自古便是繁华风流之地,于男女大防上并不十分看重。
街上来往的人群中,女子也多是钗环满身,脂粉薄施,各个自如来往,被人观看也并不觉得局促。
束穿云更是如此,她脊背挺直,牵着身边的束穿杨,穿过十里长街,来到了一处埠头边。
刚驻足,还不待招呼河中撑船的艄公过来载人,束穿云的目光就被一阵叫嚷声吸引住了。
她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双桥上立着个白色的身影,在一片尖叫声中一跃而下,噗通掉落在了河里,激起好大一朵水花。
河边霎时响起了此起彼此的抽气声,“有人掉河里了…快救人呐…”
束穿云瞧的真切,那人是自己跳河的,因双桥两旁砌有一尺多高的石壁,便是防着有人误入河中,那人刚刚正是站在石壁之上的。
但不管如何,救人还是最要紧的。
那人跳河的地方距她最近,她想也没想,纵身便要跳向河中,却不料一只手比她还快,“小姐,哪里用得着你救,你看…”
园子拉着她不放,指了指河中,正有艄公划船向那人方向去。
“有人去了,你就安心待着吧。”
园子依旧不松手,她生怕自己一个拉不住小姐还要去救人。
束穿云见艄公跳入水中托起了那人,不由松了口气,“哎,是我心急了。”
想这河中到处停着乌篷船,三三两两聚着揽客的艄公,他们水性要比自己好上许多,救人还真轮不着自己。
只见那艄公把人放到了船上,在岸边众人的围观中,不慌不忙的按压着他的前胸,不过片刻,那人便“呜哇”一口吐出了肚里的浑水,紧接着也睁开了眼睛。
可那人见自己被救,不但不感激施救的艄公,反而掩面痛哭起来,“你何必救我,就让我死了罢…”
“年纪轻轻的,有啥想不开的,何必说这话?你看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在这风里来雨里去的挣那点散碎工钱,我都没寻死,你倒寻死了?”
此时围观众人也都明白了,原来年轻人是来寻死的。
岸上的人群中,有个五大三粗的胖汉,嗑着瓜子“切”了一声,嬉笑着对艄公道:“老人家,人家要寻死,你救他作甚,把他再扔河里送他一程,还能积点功德,你救了人,反倒落了埋怨。”
岂料胖汉话音刚落,立时就有个中年男人反驳他:“你这人忒不厚道,年轻人不过一时想不开罢了,谁没有过不去的坎,菩萨还说过:救人一命生造七级浮屠,照你这么说,有人在你面前自尽你就见死不救呗?”
随后中年男人又对船上的艄公拱了拱手,“老人家做的对,年轻人总得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别是等到后悔就来不及了。”
“就是…就是…”
岸上响起了附和声,胖汉见众人皆赞同中年男人的说法,不由冷了脸,兀自喝道:“我还不是吃过亏,哼,不识好人心…”
说着转身拂开众人,气哼哼的走了。
束穿云把这些全听在了耳中,想来胖汉也曾不顾安危救过人吧,所以才会有如此痛彻心扉的领悟。
“…老人家,我不是怪你,我…哎…”断断续续的声音从船上传至岸边,“寒窗苦读十数载,皆成了空中花水中月,化作流水了啊…”
年轻人哽哽咽咽说完又抱头痛哭起来。
老艄公听了这话初时有些懵,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试探着问道:“年轻人,你莫不是今朝参加秋闱的秀才?”
见年轻人不答话,艄公自以为猜对了,不由好心安慰他,“考不中举人也没啥,咱们平江府到处是人才,秋闱考试说是百里挑一都不为过,咱三年后再考就是了,多大点事,何必去寻死?若是你死了,连三年后的机会不都没了?”
束穿云心道也是,看年轻人年纪不过十几二十岁,三年后年纪也不大,若是真有实才,还怕多等三年?
反正无论哪年考,平江府都人才济济,秀才们为了一个举人名额挤破了头,兴许努力三年后再考,把握还大些。
“若是我参加了考试,结果如何我也认,自也不会想到寻死了,可…可是…我压根没有去考试呀…”
“这…这从何说起?”
艄公颇为意外,年轻人的意思莫非是他没去参加考试?
岸上的众人也才发觉,日头刚刚偏西,有些见识的都知道此时秋闱还未到放场时间,即便有才学好的做好了卷子,也不会这么早能出场,所以,年轻人出现在这里就有些怪异了。
年轻人来参加秋闱考试却没考成,如此蹊跷,大家的好奇心也被吊了起来。
这时岸上有人问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给大家听听,也比你自己瞎寻思强。”
“是呀,是呀…”
众人支棱着耳朵附和。
可船上的年轻人却兀自低头不肯说。
“小姐,你猜咋回事?”园子捅了捅束穿云的胳膊低声问道。
“不知,”她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到人家出了何事。
“我猜啊,他八成睡过头了才没去考试,”园子瘪嘴,指了指船上,“你看他头都要埋到裤/裆里了,明显是羞的。”
“是吗?”
束穿云好笑的看了她一眼,这是以己度人吧,园子自己有时候就爱睡懒觉,所以才以为大家都和她一样。
“肯定是。”
园子斩钉截铁的点头。
“…”
在艄公的劝解之下,那年轻人已止了痛哭,艄公把人扶进了船篷中,过了半晌,也不知艄公是怎么劝解的,只见年轻人抹着眼泪在众人的指点轻嘘中上了岸。
艄公摇头,正要划船离开,束穿云叫住了他,“老人家,我们要搭船。”
艄公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顾不上浑身湿淋淋的,听到有人要搭船忙殷勤点头,“好嘞,姑娘请上船…”
最近是农闲时节,不少乡下汉子也租了船做起了载驳的生意,整个河中穿梭的都是乌篷船,连带着艄公的生意较以往差了许多,所以一听到有人要坐船,艄公自是十分高兴的。
待束穿云几人上了船,艄公一声吆喝,奋力一撑,小船便顺着水流朝着南城的方向驶去。
艄公刚下了水救人,此时正浑身透湿,但因是夏末秋初,天气还十分炎热,倒也不觉寒凉,只越发觉得凉爽,摇起小船来更为卖力。
“老伯伯,刚刚那个秀才是因为何事错过了考试呀?”
园子终究耐不住好奇,蹲到船尾和艄公聊了起来。
艄公见园子活泼可爱又知礼,面上不禁带了几分亲和来,一边摇橹一边呵呵笑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就是太要面子了,甚事想不通就要寻死觅活的,说起来那能算事不?”
“老伯伯,这话就不对了,对那些酸秀才来说,十年寒窗苦读,就为了今朝题名,如此也好参加明年的春闱,有机会的话说不定还能光宗耀祖,一朝飞跃龙门,成为人上人。但那跳河的秀才这科却没考成,就还要再等三年后才能考,这不是白白又耽误三年吗?难道对他来说这还不算大事?”wWW.ΧìǔΜЬ.CǒΜ
“小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嗐,这样说吧,”艄公摇头笑着和园子分辩,“他如果是没考中想不通跳河自尽,这事还能说得过去,可他明明是因为起的晚了没赶上进场,他左思右想觉得说出去丢人才想不开来跳河,你说他亏不亏?”
“呀,真是睡过头了啊,小姐你听到了没…”
园子压根没在意艄公说的秀才的面子大事,只听清了一句“起的晚了”,便转身对着束穿云的方向大声嚷嚷,惟恐束穿云听不见。
束穿云和束穿杨正坐在船头说话,与园子和艄公只隔了一个船篷,他们的对话自然也听得一清二楚,见园子为了证明自己猜对了,刻意如此,顿觉啼笑皆非。
束穿杨回头对园子做了个鬼脸,嘻嘻笑道:“园子姐姐,你真是料事如神呀。”
“可不是嘛!”园子得意洋洋的翘起了尾巴。
归家途中路遇年轻秀才跳河,这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束穿云一时并未放在心上。
“咿呀…咿呀…”
“…一江春水向东流…谁家娇娘盼君归…奴家心事说不得…”
岸上的小楼里琵琶声声,一首平江小调被唱的缠绵悱恻,正应了无数等候情人金榜题名尽早归家的女儿心事…
然而,谁也没料到,元和十七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这一年平江府的秋闱考试在即将结束之时生了意外,且这个意外在此后的数日内又牵连了无数人…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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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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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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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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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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