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嚣就像个逃跑的孩子那样,一口气奔逃出八百公里,海面上凛冽的风让他打了个激灵。

  我要干嘛呢?他想,其实胖子也没那么坏吧?假如他当真要骗我,只需要不说真话就可以了。隐瞒就是最好的谎言!假如胖子不说,他压根就不会知道这个审判者计划冰面下藏着这许多猫腻。

  快穿事务所内那个长相搞笑的缺了两道眉毛的主系统不知道。他作为一个纸片人,当然更不可能知道全部。

  胖子说的话,和巡逻者教官说的全部都对的上,所以……其实胖子没骗他吧?在原本属于他的人生里,他活的那样狼狈,胖子也没嫌弃过他不是?

  吕嚣拼了命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是他心底依然很慌。

  很慌,很慌。

  他迫切需要一个安全的类似“家”的角落,然后婴儿般蜷缩着躲起来。

  可是家在哪儿呢?

  他没有母亲,父亲是个非法闯入的穿书者。他在胭脂胡同的家早已荡然无存。偌大的冀北城,他吕嚣压根没有去处。

  吕嚣茫然地抬起头,脚下飞剑不安地震颤,在海面上有帆船经过。

  不合理的帆船。

  更加不合理的是,那艘帆船大到蔽日遮天。天空下那艘空荡荡的帆船上压根没有一个人,没有舵手,没有船长,一个人都没。风鼓动白帆,就像是在召唤他登船。

  吕嚣茫然地催动飞剑降落在帆船甲板,收起飞剑,海浪掀的船板摇了摇。成群海鸥尖唳着从他身边飞过,白浪在寒风里摇曳,很快就连海面都结满了白霜。雪白冰霜蛛网般四通八达,匀速地断裂。

  海面发出刺耳的蛛网断裂声。

  吕嚣吓了一大跳,他定了定神,转眼看向白茫茫一大片的海域。从前要是有人和他说,在他发怒的时候,会引发一系列天灾,甚至能引发海面结冰,他肯定以为那人疯了。

  ……现在么?

  吕嚣自嘲地冷冷地笑了一声。如果他当真是审判者,那么他至少不该像现在这样,流落街头的吧?

  结了冰的海面凉气渗人,寒潮下冰块咔嗒声不断,直到全部结成了完美的八角冰棱花。帆船卡死在冰块的裂隙之间,白帆被海面上肆虐的狂风鼓动,发出啪啪声响。

  吕嚣催动灵力,强行带着帆船在结冰的海面上破冰前行。在茫然中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奔到了什么方向,他心里头一时觉得欣喜,胖子到底是承认和他的这段感情的,也想和他结婚着。一时又觉得悲哀,和他谈恋爱的胖子大概是不老不死的,那他呢?他最多只能陪胖子三百年吧?那么结婚后他先死了,留下一个不老不死的胖子怎么办?

  不老不死,很寂寞的吧?

  吕嚣催动体内所有的灵力,弃了船,飞速踩过结冰的茫茫海域,如一支飞速离弦的箭。

  张扬会不老不死变成他的未亡人的念头,刺痛了他全身神经。琇書蛧

  他需要速度。他需要在狂风中飞奔。

  似乎只要他跑的够快,就能将这些疼痛全部都抛在身后。没有所谓系统,也没有所谓肮脏的抹布,他应该干干净净地,享有他的十八岁。

  吕嚣在飞奔的时候呼吸急促,有液体顺着眼眶汹涌奔出,迅速爬满了他十八岁的脸庞。

  呼呼风声贯耳。

  吕嚣不知道自己奔了多久,直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黑点,看起来像是个孤立的岛屿。他下意识奔向了那座孤独的岛屿。

  落地后吕嚣才发现,原来他居然飞到了一座似曾相识的海岛。岛上遍布奇花异草,成群红蜻蜓扇动翅膀飞过他面前,一头雪白的异兽缓步从花丛中探出半个身子,与他眼对眼地凝视。之所以说它是异兽,因为这头大家伙长着马的脑袋、鹿的长脚,以及人类的下半截身体。

  吕嚣一噎。

  好像这个画风略有点眼熟?貌似他穿去幻海黄金海岸的时候,也能见到这种妖怪一样的兽。又或者,妖怪一样的人。

  “嗨,”吕嚣克制住脑袋里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尽量礼貌地微笑。“请问你是妖吗?”

  那头毛色雪白的兽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然后朝上翻了个白眼。

  ……行吧,看来这头兽不会说人话。

  吕嚣鼓起勇气,抬脚越过这头异兽。“麻烦让让!”

  花丛中蛱蝶与蜻蜓乱飞,脚下是碎石子铺的路。吕嚣低头瞥了眼,意外发现居然铺路的都是血色鹅卵石,纹路虽然乍看不鲜明,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隐隐然有云纹和飞鸟。

  无数颗饱含云纹飞鸟的血色鹅卵石,修成了一条通往三层楼的洁白别墅。

  吕嚣愣怔怔地站在别墅门口,耳内听见流水般的钢琴圆舞曲响起。三秒后,别墅门口闪过一道红光,随后有个温柔的男声说话了。

  “嚣嚣,是你吗?”

  ……居然是这个男人吗?

  吕嚣一瞬间湿了眼眶。假如他不曾随胖子去幻海,在黄金海岸不曾见到他的亲生父亲吕梁是只拖着粗壮长尾的狸猫妖,那么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他大概会胸腔内充盈着感动。

  这个不完美的男声,来自他童年记忆中的父亲吕梁。

  “爸爸……”吕嚣下意识地动了动唇,随即眨眼,硬生生地逼回眼眶内的泪水。

  别墅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

  吕嚣闭了闭眼,心里已经隐约意识到这里就是吕梁留给他的那座海岛。海岛自动识别他的基因特征,又预录了吕梁对他的欢迎辞,就连别墅里的机器人保姆都自动列队朝他鞠躬。

  入目是壕无人性的陈设。

  墙壁挂着冀北第一名流的画作,地板踏上去隐隐生温。壁炉内的火焰像是永远不曾熄灭,暖融融的光打在吕嚣身上。他抬起头,沿着每级阶梯都互不相连的阶梯往上,见到二楼类似博物馆陈列。

  吕梁会在这里藏着什么呢?

  吕嚣一步步沿着阶梯向上,少年纤细的手指落在扶梯,脚下台阶便自动奏响音乐。钢琴流水般的乐章里,依然是吕梁那时候的声音。

  “嚣嚣,你喜欢这里吗?”

  “这里就是爸爸给你的新家啊!”

  音效开关内的吕梁笑起来。“等爸爸退休了,就哪里也不去了,一直住在这里养着你啊!”

  吕梁被消除的时候,吕嚣才九岁。哪怕隔着这么长的时光,吕梁依然以一种逗弄小孩子的口吻在絮絮叨叨。

  “嚣嚣,爸爸给你准备了一间全新的儿童房,快去三楼看看喜不喜欢!”

  二楼的确是博物馆,是有关吕嚣童年记忆的一切事物陈列。墙壁全息影像滚动播放的是吕嚣幼年时在胭脂胡同那个破败的小家里的涂鸦,手指按在影像上的时候,还能听见那些画面里储存的父子对话与小吕嚣清脆的笑声。吕嚣曾经睡过的摇篮、咬过的奶嘴、穿过的第一套连体婴儿服,一个不落地被人小心放在玻璃展柜内。

  “主人,”一个圆头圆脑的吸盘机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请教吕嚣。“需要打开情景模拟模式吗?”

  吕嚣愣了愣,垂下眼,轻声地笑了笑。“不必了。”

  即便再模拟上万次,离开的人也不会再回来。吕梁那时候或许真的爱他,或许只是赚了太多游戏币,一时心血来潮,给他布置了这样温馨的父子小家。

  “那么,你想去看看别的吗?比如,那些有关于你或你父亲的……真正面目的故事吗?”

  机器人保姆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像是隐隐地藏着三分笑意。

  这笑意就像是毒,又或者千万根银针扎在吕嚣心头。他混的如此迷茫而又凄凉,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世界是真的,只有他明白这只是个游戏。所有人都以为他和新晋导演是一对恩爱狗,只有他明白张扬不过是个没有感情的数据区。

  现在,就连他父亲留下的一个游戏世界里的保姆机器人都敢来嘲笑他!

  吕嚣头也不回地捏紧了双拳,陡然间疾言厉色。“滚!”

  那个声音停顿了半秒,笑意从三分扩大到七分。

  “怎么这么大火气?”那个声音笑道。

  吕嚣红着眼眶愤然回头,然后……他怔了怔。

  站在门口的是个极其俊美的年轻男人,皮肤皎皎如月光,浑身似乎都在散发光芒。那个男人含笑望着他,虽然第一次见面,那男人却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吕嚣,对吧?”那个极其俊美的陌生男人带笑点了个头,从裤兜里掏出右手,平平地伸向了吕嚣。“你好,我是博士,第一次见面请多关照!”

  吕嚣下意识屏住呼吸,几秒后,他目光落在博士朝前伸出的右手。“博士?”

  “嗯,”自称博士的年轻男人含笑道:“15-3应该和你提起过我吧?”

  代号15-3的张扬自然提过的。就连巡逻者教官都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起博士,当时教官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博士不是一个人。

  吕嚣轻咬淡色樱花唇,也慢慢地勾唇笑了。他笑得腼腆,声音也轻。“你怎么会在这里?”

  博士瞥了眼自己伸出去并没有得到回应的右手,居然没把手收回,脸上也笑得丝毫见不出尴尬。“啊,就是为了来见你啊!”

  吕嚣一瞬间神经紧绷。

  “听说出了个新的审判者,嗯,我就好奇的很。所以来见见你咯!”

  吕嚣沉默。

  博士终于把手收回,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笑道:“看来你很不喜欢见到我。”

  吕嚣垂下眼,几秒后轻声道:“……只是有点意外。”

  “哦。”

  吕嚣抬起头再看过去,博士依然懒洋洋斜倚在门口,目光好奇地打量博物馆陈设。

  “你就住在这里?”

  吕嚣轻咬下唇,然后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来。”

  “哦,”博士重又把手插回口袋,耸了耸肩。“看来那个叫吕梁的游戏玩家很喜欢囤积物资,也爱养些游戏宠物。”

  吕嚣一瞬间涨红了脸。冀北是个游戏,他父亲吕梁是个游戏玩家,那博士口中的游戏宠物,是不是就是指他呢?

  博士眯起眼,像是居然能看穿他心思那样,补了句。“我是指吕梁很喜欢豢养机器人。从这里到三楼,共计十七个机器人,而每个机器人,在游戏世界里都不便宜。”

  “你已经派人杀了我的父亲。”吕嚣戒备地捏紧双拳,脊背绷直如一张满弦的弓。“你是来杀我的,对吗?”

  博士愣了愣,随后忍不住失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吕嚣不动声色地将左手背到身后,手指挪到全息投影画框内他小时候和吕梁玩过的一款弓箭游戏触发开关。他心里起了杀机,唇角笑容反倒越发地腼腆。“因为我听他们提起过,审判者计划是不被允许的,对吧?所以我这个审判者身份,对您来说,意味着麻烦吧?”

  博士微歪着点脑袋,含笑望着他。“还有呢?”

  “还有,”吕嚣手指已经按下弓箭游戏的按钮,同步开启场景模拟,嘴里却不慌不忙地与博士废话。“我听说冀北只是个代号,在这个世界里生活的我,被你们叫做纸片人。”

  博士居然就像瞎了一样,完全看不到吕嚣的小动作似的,手插裤兜歪着脑袋又含笑问了句。“所以呢?”

  吕嚣深呼吸了一口气,唇角笑容陡然转作阴冷。他一字一句地咬牙道:“所以你就去死吧!”

  饱满的连排弩突然射发。

  博士站在门口,成了被所有箭矢瞄准的靶心。

  武器破空声扯断了空气,在室内嗡嗡作响。十二支连发.弩.箭锁定了博士周身要害,就连两腿间微微的凸起都没放过。

  博士显然也很意外,往后退了半步,诧异地提高了声调。“你想杀我?”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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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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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

  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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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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