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裴重苍自力更生单手包扎完脱臼的手,长吁一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对着墙上多半出自高人自己之手的字画一阵恶心。
“惟吾德馨”,说不准他的个子就是这么被自己越抬越高的吧。
不过陋室是真陋室,裴重苍被他毫不客气地抓进来后,环顾四周唯有一桌两椅,桌上一套茶具,窗台一枝干花。院外的墙是刷白的,屋内就没这么讲究了,青砖黑的黑白的白,黑是被青苔污的,白是桌沿蹭的。
高人提了个小火炉进来,看起来比裴孚望那个要古朴点,高人将茶壶放到火炉上,然后从里屋取茶出来,一整套沏茶的流程在裴重苍面前有条不紊地展开。
高人没张嘴,裴重苍也一直没开腔,屋内安静得莫名有些惬意。
他想,这高人不说话认真做事情的时候确实像高人,这屋子里外也很配他。可惜生了张碎嘴,既想拿腔作势,又想咄咄逼人,又想抖机灵,一开口便成了四不像。
高人把小杯推到他眼前,眼神示意他喝,裴重苍便放到嘴边抿了一口,不料高人仍看着自己,便勉为其难赞了句还行。
“小娃娃不懂茶,”高人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与嫌弃,“这可是正宗的武夷山大红袍!”
高傲的尾音拉了许长,裴重苍心道他只知道有个火锅底料牌子是大红袍,但听高人这口气好像是个挺名贵的茶,于是掏出手机来查了下,有说价格在两千一斤以上的,也有说价格在六十到一百五之间的。
裴重苍估摸着这劳什子高人是个深居简出的,看这小院的破烂程度,寺庙里给的工资也不会高到哪儿去,花不起那么大价钱买高端茶叶,估计是网上说那什么岩茶吧。
不过有个问题,这高人是寺庙的人的话,为啥没剃度呢?
还有,自己会不会是找错人了?
眼见不速之客的目光在屋内和自己身上来回打量,高人觉得很不高兴,乍然大声道:“有话就说!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呢,我看你心里都把我贬得一文不值了,又没封你嘴,给我说!”
高人真的很敏感,也很受不得别人的目光,难怪要住进深山不见人。
裴重苍这么想着,便说道:“我叫裴重苍,你叫什么?”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名鼎鼎,时落崖。”
裴重苍表情疑惑,高人便将他茶杯中水倒了些在桌上,用手指蘸茶写出了自己的名字。裴重苍点点头,有没有姓时的他就不去考证了,就冲这个介绍,真没有比他更脸皮厚的了,章俨也比不过他。
“你不是这浮济寺的住持吧?”裴重苍问,一般来说和尚不都是两个字的法号吗,还得剃发穿袈裟什么的。
“当然不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裴重苍无语。
“我是浮济寺的居士。”
居士是什么意思?青莲居士、香山居士、东坡居士这种?可这人看上去不会吟诗只会作对啊,人家那爱写诗的不都文房四宝到处摆得都是吗。这人该不会是崇尚陶渊明吧——
“我说——”时落崖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和你交流真是困难,没点读心的能力还真不行。”
“你真会读心?”
“不会。”时落崖承认得坦荡,“所以才觉得与你沟通困难。”随后又找补,“人哪能什么都会,一辈子干好一两件事就不错了。”
“那你是干什么事的?”
“能不能尊敬点儿我!”
时落崖忽然大声,裴重苍发懵,他刚说啥大不敬的话了吗?
“别开口就是你你你的,要说您!你知道我比你大多少吗?”
裴重苍不言,难道开口闭口您您您就是尊重了?他最讨厌这些虚伪的客套,于是冷了表情,从上衣内袋中摸出一颗金豆子来,正正好好搁在时落崖的名字上,说道:“不白问。”别的事他不想再扯了,直接做交易就好。
时落崖见状冷笑道:“来求我的人能踏破门槛,小小金豆就想收买我,未免太天真!”说罢,他不自觉露出了先前在门口挥袖招来妖风时的表情,但又想到这小子不好打发,偏偏他又认得厉害人物,便只好按下情绪。
裴重苍明白了他不是收钱做事的人,便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时落崖冷哼一声,说:“我时落崖做事,但求高兴二字,要是遇着聊得来的有缘之人,相逢一盏茶足矣,若是那处处逆我心意的无缘之人——”说到这儿他瞥了眼裴重苍,“那便是送我天下我也不要的。”
不要算了,省钱。裴重苍把金豆子收了回去,一本正经说道:“现在的世界格局你也看到了,谁也没资格说天下送给谁。你要是有撬动地球的能力,早就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了,既然不行,那咱们就做点小人物的小买卖,你直说,要什么?”
时落崖将他看了又看,实在忍不住想要将他逐出去,便咬牙再次质问道:“你说你认得耑彐,有何凭据?”
裴重苍早就准备好了,打开隐藏相册给他看,一张吴充与耑彐逛街的照片,一张自己与章俨在校门口的照片,并说道:“耑彐身边的人是章俨的负责人,明府结构你应该听说过吧,章俨是执行组成员柒,而我与章俨——是朋友。”
时落崖在看耑彐那张照片时不无惊讶,听小子说起明府却无异样,但在最后听见他与章俨的关系时皱起了眉。
“朋友?行走天下处处是朋友,拿着这么个名号就想来诓我。”
这人是不是有被迫害妄想症,怎么老觉得自己想诓他。裴重苍早在门口时便用青玉牺尊试过,时落崖是不知道章俨与牺尊之间关系的,那么他只能另寻他法了。
裴重苍又从包里摸出一样东西来。
时落崖见他伸手便不耐烦了,说:“你那是什么乾坤袋吗,有什么东西不能一次性全拿出来——”待到裴重苍展开掌心将那东西展露出,他失了声。
裴重苍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手心裂成两半的透明小球是他在章俨家里取青玉牺尊时看见的,在一个抽屉里,是上次没见过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管他三七二十一全收进包里,总有一样能证明章俨身份的。
“留聚毬!”
什么东西?裴重苍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三个字。
时落崖捻起一半小球,放在空中看了看,语气怀念道:“是它——是她——”随即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说,“这小玩意儿还是当年我做了送给她的呢,她说想找个人,又怕轻举妄动伤了魂魄,我便送了这个给她。这么多年了......原来她还留着,不过怎么会碎成两半呢?按理说装一个故去之人的魂魄绰绰有余,难道说——她成功了?!”
裴重苍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听得出他说的肯定不是章俨,靠,还得想办法证明!算了,给他看看两户人家门对门的视频好了,告诉他对面住的就是耑彐,信不信由他。虽然这样随便暴露别人的住处很不厚道,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正当他气馁烦躁时,时落崖一把抓住他手腕,说道:“带我去见她!”
“啥?”
“你有事求我,我的条件就是带我去见她,怎么样,不过分吧,不需要你出一分钱。”
把人带到跟前?那岂不是更不厚道,而且无异于送死。裴重苍扒下他的手,说:“你再使点劲我这手就废了。”
时落崖一惊,这才发现自己抓的是他刚脱臼包扎好没多一会儿的左手,赶紧道歉赔不是,并赔上笑脸道:“这样吧,你带我去见她,我不仅有问必答,还送你个小东西,行不行?”
“什么东西?”裴重苍看他这家徒四壁的,实在好奇他能送个啥出来。
时落崖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卧室又出来,边走边说:“这盏驱魂灯,只要点亮,恶鬼游魂皆不敢近你身,保你晚上睡得香白天精神足!”
谁跟你说我现在被鬼魂缠身的,裴重苍心道没用,嘴道:“不用。”
时落崖将灯盏放到桌上,说:“之前章俨那小子带手链来不就是为你求的护身吗,你怎么会不需要呢?”m.χIùmЬ.CǒM
裴重苍皱眉,“你怎么知道他是为我求的?”
时落崖:“猜、猜的。”
“猜?”
“啊。他求我帮他取出一魂置于锁魂——啊不,笕幽珠,这些东西名字太多了,我一向统称锁魂之物习惯了,本来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不必非得找我,找我呢,主要还是为了在手链上——”说到这里时落崖不说了,他通过裴重苍的神色判断知晓与否,既然都是对方不知道的内容,那他可就得拿来当做筹码了。
裴重苍接收到了对方抛来的眼神,心中无语,思虑再三,说道:“贸然暴露别人住处很不道德,但我可以回去帮你问问,如果她同意,我再引见你,咋样?”
时落崖两眼放光,大叫一声好!
裴重苍看他高兴得不得了,心想这人难道是那耑彐的迷弟?章俨怕她,时落崖念她,这到底是个什么大人物?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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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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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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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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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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