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少爷的回信到了。”艾草垂首,“如姑娘所料,太太又有动作了。”
林乐曦正坐在书案前磨她那支笔,练了许久的瘦金体越发有了自己的模样。闻言,淡淡一笑:“任是谁,心中装了事还能无动于衷回来的,总是要让人重新思量她的目的了。”
檀木桌案桌脚旁边放着一个竹雕废纸篓子,一个半大的大竹筒,根须盘绕被雕刻成了梅枝型,更在根结处雕出了梅花、花蕾,星星点点点缀其间,上面半截竹子被切掉,外围打磨成鱼篓型,更是刻上了鱼篓条纹。里头已经放了不少各种上等宣纸,上头是不同篇目的文章,从稚嫩到成熟,从前头软和没有棱角到后面下笔利落渐成风骨,皆是林乐曦的字迹。从这一张张宣纸里能看出林乐曦书法的变化。
案上放着成套的文房四宝,镂空的青釉莲花薰炉上正飘着袅袅轻烟,燃着最新调制的香料,很是清爽好闻。笔洗旁边放着的粉彩黄底松鹤延年的茶盏是新上的茶水,防着林乐曦口渴却只有冷掉的茶水。
“上头还有些旁的事,请姑娘定夺。”
林乐曦落下最后一笔,看着誊写完的《滕王阁序》,满意点头:“到如今方能入眼了。”
“姑娘这样好的字才方能入眼?!”艾草讶然,无奈道,“姑娘对自身这般严格,让奴汗颜。不知该如何方能追上姑娘的脚步了。”
林乐曦示意将这篇妥善放置,蒹葭捧着水盆上前侍候她净手。
“你们很好,只是我不满足自己现状罢了。”林乐曦兀自摇头,拭净手,视线放在了林乐旭递来的字条上。看罢,冷冷一笑:“扬州还真是鱼龙混杂甚都有!”
“姑娘?”艾草试探着问道,她已经许久不曾在林乐曦脸上瞧见这样的神情了。
“觉着我林家好欺负不成?倒是紧赶慢赶地都想着要插一手。”林乐曦冷笑着将字条放进青釉莲花薰炉里,一时间轻烟浓重了几分。“不是说宫中又有了变故么?说说,这回又是为着什么?”
一直立在一边的茱萸听见林乐曦开口方才回话:“说是十九殿下身子骨不好,这些日子风寒又重了些。”
杯盖沿着杯口来回摩擦,清脆的声响不绝于耳。林乐曦拿着杯盖,视线却聚焦在手腕子上的那只赤金累丝镶嵌珠石手镯,声音清清冷冷泛着冷意:“虞嫔不是又有了身孕?天家可有说些甚?”
茱萸蹙眉:“说起这个,奴倒是觉着有些奇怪。按着道理,天家该是上心十九殿下病症的,虞嫔娘娘为着十九殿下的身子日夜忧心,都没歇息好。放在往常,天家定然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可是这一回,天家只是吩咐了御医院的御医令用心看护,旁的一句也不见提。”
咚!
林乐曦收了力,杯盖没有了辖制,下落与杯口碰撞,稳稳当当着落,发出一声格外清脆响亮的声音,听的人心里直打鼓,不知道林乐曦心中到底是何想法。xiumb.com
这一二年林乐曦气质愈发稳重,即便是跟着她许多年的艾草有时都受不住这般凌厉强大的气场,大气不敢喘。
“这不是找着了比自己儿子身子骨还重要的事儿么。”林乐曦收手,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描了金丝的袖口,朱唇轻启,缓缓道,“密切注意都中各处官宦之家的动静。天家一旦有了动作立刻回报。”
“诺。”茱萸应了一声,又道,“洛阳郡主那边送了帖子过来,您瞧瞧,咱们?”
“让薄荷跑一趟,接了黛玉一道去。”林乐曦一锤定音,本端了茶盏意欲要抿一口润润嗓子,似是想起了甚忽又顿住,出声唤住得了令要出去的茱萸,“顺道打探打探荣国府可否知晓十九殿下病重一事。”
茱萸颔首唱喏,她大抵知道她家姑娘的意思了。
荣国府如何暂且不表,如今且说天昊帝知晓江南之事内情,心有疑虑却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唐卿觉着若是朕一意孤行定要拔除甄家在江南的势力,可算鲁莽?”天昊帝在国家大事上素来爱听朝臣意见,他与前朝那些帝王不同,早年太傅教诲他唐太宗广开言路他便一直放在心上。在他的朝堂上朝臣总能直言进谏,有时尽管冲动了些,天昊帝依旧是接纳的。虽说如今年纪大了,权欲较之以往也重了些,但到底还是信任那些老臣的。
唐焕文年逾五十,是天昊帝的潜邸旧臣,忠心耿耿,谨言慎行,一路做到了如今的殿前学士。门生遍布,与从前那位告老还乡的张家老太爷是一边的人物。只是张家一门尽数翰林院出身,又是山东望族,于书生总是更加有威望些。
“老臣觉着,若是时机到了,尽数祓除也未尝不可。”唐焕文微笑着拱手回答,“天家倘若觉着时机未到,那徐徐图之方是上策。”
“老东西,朕还不知道不成。”天昊帝无奈笑着,伸手隔着老远的距离遥点了点,“林家人总是能叫朕刮目相看,那位老太太是,如今这林海也是。不知这小一辈的孩子,能不能令朕眼前一亮了。”
唐焕文于这一段毫不相干的话语里听出了他的慨叹,不断思索着记忆当中关于林家小辈的片段。这几年他听的最多的便是林家嫡长女如何,至于这少年公子,他知之甚少。他唯一的儿子如今在外放不在都中,妻子又不耐烦应付那些个太太奶奶,这几年越发的不爱动弹了,外头的一应交际都是孙媳妇在打理,他也不过问,横竖翻不了天去。这少年公子他知道的也不过就是年纪轻轻便是举人了,只是大楚这些年人才济济,少年英才层出不穷,这小小一个举人还犯不着他特意注意。只是这如今……林家嫡长女成了十八殿下正妃,林如海在扬州得力,再过一年的春闱也不知能得着如何的次第。
“江南的书香世家当属林氏,便是姑苏书院也有那位老太太的手笔。若是说起她家来,臣倒是觉得那位姑娘很有些可说之处。”
“铁血娘子教出来的姑娘,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林家在江南的地位远超甄家,虽则甄家为金陵一霸,可要是说起整个江南自当是以林氏为首。”天昊帝这些年为将江南这富饶的鱼米之乡纳入自己麾下,费足了力气与心思,从选定林海为巡盐御史起,这密密麻麻不透风的一张网便向江南撒去,笼罩沉浮至今,算着时间收网。
“林大人这几年在扬州经营得当,处理私盐,围剿盐枭,便是人贩子林大人也是破获了好些个。按着天家当初的计划,自然是差不多时候该收网了,只是……”余光瞥见天昊帝过来的视线,唐焕文微微一笑,“都中的势力渗透的太早了些。”
一句“都中的势力”说的隐晦而明白,天昊帝如何能听不出来。
“折子递上来了,不料理难不成还留着让他们愈发猖獗?!”天昊帝冷哼着道。
“您不是已经下旨赐婚林家嫡长女与十八殿下了么,这番警告不可谓不响亮。明里暗里,或多或少,都会收敛些的。”唐焕文维持着笑脸说话,只是眼睛却始终不敢往天昊帝正脸上招呼。
戴权在一旁听着不敢抬头,默不作声,连着外头人进来回禀都一概叫他拦下。天家与唐老大人商议国之大事,如何能轻易叫人扰了,何况还是后宫嫔御。
“何挺,这可是天家最为宠爱的虞嫔娘娘!我家娘娘找天家自然是有要事,你一介小小内监,也敢阻拦!”虞嫔身边的女使烟青看着寸步不让的何挺,怒上心头。
自虞嫔在选秀时叫天昊帝一眼瞧中,成为宠妃,一时风头无二,颇有些甄贵妃当年宠冠六宫的架势。又生了十九殿下,如今还怀有身孕,自然是地位不同以往。她自个儿这般觉着自然连带着身边人也是一样,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便是了。
何挺是戴权如今最为信重的徒弟,有好些时候好些事情戴权都交代给了何挺,好在何挺也有本事,一桩桩一件件皆办的体面利落。这回得了吩咐,他自然是要拦着的:“瞧烟青姑娘这话说的,天家这不是有要事么,不然我可不敢拦着虞嫔娘娘的道儿。”
此时虞嫔却是因着自家儿子的病上火,这多少时候过去了用了多少的药不见效果,如今还昏迷不醒,身为母亲如何能不着急。
“便是有失礼数闯了进去,想来天家念着你如今肚子里的那个,当是能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情一二的。”
这番话不知为何又跑了出来,虞嫔紧攥着拳头。
这是如今九嫔之首华嫔来瞧小十九时说的话,那日宫人忽来禀报:“娘娘,华嫔娘娘来了。说是来瞧瞧病中的十九殿下,娘娘可要见?”
那一弯精心打理过的细眉微微蹙起,起了一个小小的褶皱。
“她好端端的来做什么?本宫与她如今可谈不上甚交情,过来看望可别是……”
“娘娘慎言!”身边女官及时出言,让虞嫔后头的话不曾出口。看着抿嘴垂眸搅着手中锦帕的主子娘娘,女官无声叹息。自己这个主子倒是得天家恩宠,□□恩却从未恩及家中,每每提及家中子弟天家未曾接过一回。她便知晓天家的恩宠只能是虞嫔不能是虞嫔家人。
可她如今是虞嫔身边最为得力的女官,掌主事权,生死荣辱皆与虞嫔息息相关。虞嫔不明白她在深宫之中沉浮这些年却再清楚不过了。宠妃身后家族无权无势,宠妃也只是宠妃,外戚永远都得不到外戚该有的身份地位及权势,更遑论那远在天边的九五之位,只会愈加艰难。
看虞嫔入宫几年,从风华正茂的妙龄女子到如今的孕育二子的天家宠妃,也依旧是个不高不低、不尴不尬的嫔位,九嫔之首仍由华嫔稳坐,便已然能明白天家的意思了。
“娘娘,如今天家尚且康健,便是要谋划也该有些权势握在手中不是。华嫔娘娘这些年不升不贬,稳坐九嫔首位自然是有她的本事。”女官无声叹息,这人愈是年轻愈是位高权重,万事便愈是要看轻,不然总要叫人寻着尾巴。
虞嫔自然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如今她所有的也不过就是这些了。
“让她进来罢,若是拦在外头久了,本宫明儿去见皇后,只怕又是一顶帽子扣下来。本宫如今且没那懒怠功夫与她周旋。”
上挑的眼尾将那一双勾人的狐狸眼衬的更加风情,仿若是狡黠的狐狸看见了自己的猎物上钩了的模样。
女官见了,又是一声叹息。这主子——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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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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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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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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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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