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屏气敛声,低垂着眉眼,比平日里愈加小心翼翼,多了往日里没有的谨慎:“天家息怒,江南之事甚是复杂……”
啪!
天昊帝阴沉着脸色将那厚厚的一本奏疏砸在面前的案桌上,语气也是不比以往的冷淡寒气逼人。只是戴权侍候在天昊帝身边足足几十年,这番模样自知道普渡大师的最后临别占卜之后只出现过那一回,往后却再无今日这般显露过。他知道,这样的天昊帝才是隐藏在那副淡然的面目之下的天家对权势及天家之位的欲望。
“朕倒是没想着这一个二个的能做到如此地步。”天昊帝严丝合缝的面具之上忽而有了裂缝,嘴角勾起,眼睛微微眯起,看着眼前案桌上那些器具和奏疏,显露了一个看不出意味的笑容来。
戴权头愈发低了些:“奴觉着,许是江南风水动人心罢。”
“若真是风水,朕倒是想相信,只是啊,这样的说辞又有几人相信呢。”天昊帝瞥了眼已然快看不见面目的戴权,视线又接着看向那本与以往不同程度的奏疏,确实很厚。好些事情拖太久了,就像东西一样,也该是时候收拾收拾丢弃了。
天昊帝的终年如一日沉寂如死水的黝黑眼睛有了波澜,随即转变为波澜,紧接着又变成了滔天海浪……
“戴权,传话内府……”天昊帝心思多变,转瞬之间便有了定论。宫内并不见得有多平静,外面也是一般。
雨过天青色绣白兰挑线裙底下若隐若现的同色绣合欢的绣花鞋快速地交换着,底下飞扬的裙摆因为常年训练有素的规矩而稳稳地跟着,并没有任何的飞扬。而这条裙子的主人茱萸这会子双手捧着一个不小的黑漆木托盘,想快些达到目的地却因为内心里守着的规矩而克制着步伐节奏,又因着托盘上所放之物不比寻常而小心翼翼捧着。
“茱萸姐姐。”蓼莪看着匆匆赶来的茱萸,连忙揭开金丝竹帘,而后又压低声音说话,“姑娘今日心情并不算好,脸色灰灰的。”说着又看了眼周围,接着道:“是扬州来信,不是老爷的人,是太太的人。”
听见贾敏的名号,茱萸便知道大体又是那些糟心的事儿了。点头答应:“我明白,这段时日院里事儿多,姑娘挂心二姑娘,常差遣人去荣国府说话传物件儿。院子里来来往往总比先前更多些,你在维桑院也有些许年头了,知道轻重的。”
蓼莪不是薄荷一手带出来的,却是二等女使里头性子最像她的。薄荷自小跟着林乐曦,一直都是一等女使,是林乐曦最贴心的心腹。二等女使是曲文君走之前给林乐曦添置的,除开林姚氏帮着掌眼,一大半都是薄荷在问话尽管最后定下的人是林乐曦。蓼莪不大爱说话,常常只是沉默不作声过来的。
林乐曦规矩一向严谨,排行都是根据年龄来的,但是这却无关年龄。往上晋升自然也是根据资历和本事来的,因此二等女使里头第一个升上去的是年纪最大,资历最为丰富的关雎。后头若是艾草也出去了,跟着升上去的自然也是排在第二的蒹葭。光是年龄这一项蓼莪便吃亏了,只是她也不甚在意,故此也没有任何好与不好,一如以往的做事。
茱萸很是满意她这一副安定的性子,自然也会指点两句。
“喏。”蓼莪心里明白,不必茱萸多说,她也明白的。
茱萸踏步入了屋内,却见林乐曦歪了身子,将手肘搁在身边的秋香色云锦大迎枕上,支着头。难得的今日穿了正红色盘金绣折枝梅花锦缎窄袖立领长袍,外罩象牙白回纹缠枝兰草貂裘对襟排穗褂,玉色掐狐皮挑的金油鹅黄银条纱裙被打理的一丝不苟,规整地罩住了那双也与往日不同的带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南珠的满绣玉兰花的绣花鞋。
长发仔细地梳起,盘成一个半弯月髻,万福流云的赤金掐丝头面稳稳当当地在她发上待着,什么也没有少。
眼睛空洞无神,瞧向屋内一角,不知在想些什么。空着的右手手里还握着一柄细罗小扇,这扇子此刻正被那一双纤细白嫩、指节分明的手虚虚的握着,垂在膝盖上,腰带上挂着的祖母绿水滴形坠子被扇面挡住只露出那短短一截紫色流苏来。
一边侍立着的艾草微微弯着腰,有些为难的看着沉默无声的林乐曦。犹豫良久,转头看向刚来的茱萸:“姑娘,茱萸回来了。”
“既回来了,怎的不出声?”林乐曦方才回神,放下手里的细罗小扇,略坐正了身子,目光转向底下低头站着的茱萸,随即注意到她手里捧着的东西,“这又是甚?还拿锦帕盖着,这般金贵。”
茱萸屈膝一福,抬眸看向林乐曦并没有开口回答反而是劝了起来:“姑娘,已然深秋了,这扇子该收着了,不然该当心吹了冷风冷着了。”
林乐曦不在意的笑笑,摆了摆手,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赤金镶红宝戒指在那光线里晃了一下:“等会子有用,不然我也不会寻了出来拿着。这天气,凉得很呐。”
“等会子?”茱萸疑惑的看向艾草,问道。她方才去外头铺子里取东西,不在府中,故此不知。
艾草无声叹气:“内府的人来传过话,说是有天家谕旨,要姑娘早些准备。还说,是大事不可马虎,需严阵以待。不然姑娘也不会特意穿了一整套正红色衣衫出来却在此间枯坐着,那内监回去怕是有一个多时辰了,姑娘,咱们还等吗?”
“等。不等如何,折腾好些时候才收拾妥当,若是卸去了,棋差一着,那便不好了。”林乐曦拆了发上那最终的一支金钗交给艾草拿着,艾草忙取了销金点翠穿花飞凤的雪青色手帕来包着,好生放在镂雕拐子桃幅纹紫檀木案几上,“你手上小心翼翼捧着的可是金缕阁的手艺?”
茱萸笑着示意身边离自己最近的菖蒲将上头的锦帕揭开,露出里面的真面目来。四合如意云凤织金缎面熊腋皮里鹤氅叠得方正,占满了整个托盘。
“这是金缕阁给姑娘新做的鹤氅,上头用的熊皮可是表少爷从北境送来的那箱子里头挑出来最好的那块。动手的还是金缕阁当家里头手艺最好的平娘子,从花样子到配色到动手,无一假手于人。”茱萸笑着上前躬身,“深秋了,天气愈发冷人,姑娘身子骨是好,可仍旧是要当心。这鹤氅即便如今用不上,过些日子入冬了,也能上身了。”
林乐曦看着上头那熊皮,忍不住伸手抚了抚,笑道:“每年都送那么多皮子来,小库房都快堆不下了还送。”
“这是将军与夫人对姑娘的挂念,再说,北境那边皮子最是常见。奴倒是要说托夫人的福气,每年给姑娘做衣裳府里都不必去采买还不如这般上等的皮子呢。”茱萸笑着将托盘放下,就在那包了金钗的帕子旁边,又退回菖蒲身边。
林乐曦淡淡一笑:“舅母疼爱,送来林家交到我手上的东西素来都是最上等的。这皮子在北境常见,不如在都中贵重,曲家也不缺这些黄白之物,舅母一向舍得在我身上花费。这皮子一箱箱的抬来,只是我也不过一个人,穿不得这许多。你既提了,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小库房里还压着好些上好的皮子呢。”
“还有七八箱呢,都是从未动过的。”艾草接话回答,“姑娘这是想收拾出来做衣裳?”
林乐曦想了想,摘下手上的戒指:“阿晴身子骨弱,荣国府人多眼杂,事情也多人更多。这些事情我不在乎她也从来不提起,今儿既提起来了,总该处理才是。让薄荷去小库房收拾几块上好的皮子,按着阿晴的身量做些里面烧的和大氅鹤氅的送去。”
“喏。”
“姑娘,”茱萸抬眼往上看了一眼,低声说话,“殿下的人寻到了金缕阁,奴在屏风后头并没有出现,故此只听见了零星几句。没过多久,娘娘的人也跟着过来了。瞧着,殿下的人似是不知道娘娘会派人出来的样子。先前奴按着姑娘的意思特意吩咐过,回过来的消息是忠顺王府的那二位主又闹了一场。如今都中世事纷乱,姑娘,奴愈发理不清了。”
不说茱萸理不清看不懂,艾草也有些糊涂:“姑娘,这又与忠顺王府何干?奴也不懂。”
林乐曦微微一笑,又拾起那面细罗小扇,轻轻摇晃着,缕缕凉风直往面上扑去,凉凉的,却让人无端越发清醒:“江南那边的事情几位殿下参与了,难保都中的几位王公子弟不在当中掺和一脚。忠顺王的一个儿子不是还开了一个铺子么,就在咱们铺子的对面。我记得林福家的说过,那里头的原料皆来自江南。大理寺卿的一封奏折打破了都中上面的平静,天家对江南鱼米之乡势在必得,若是知道那些个公子哥一个两个争先恐后地往江南插手,天家若是不发作,那才是怪事。可一旦发作了,那必然是腥风血雨。这腥风血雨了,人心惶惶,也不知这回该有多少人家因为这个要遭殃了。”
艾草笑着从林乐曦手里拿过扇子:“姑娘,这天冷着呢。旁人如何奴不管,也管不着,横竖咱们府上宁静着呢。”
“很快也不会太宁静了。”林乐曦想着林乐旭的进程,嘴角若隐若现的笑容乘着阳光,有些好看有些冷光,“不出意外,该回都中了。”
菖蒲颔首:“消息虽还未送来,可看着荣国府那边想来太太应当是传了消息回去的。不然,二姑娘身边的陈耿家的不会回来报信儿了。就是不知会不会与公子一道回来。”
贾敏的动作比意料之中的还要快些,这边人才回来说的模棱两可,那边陈耿家的便过来报信儿了。若说贾敏不曾传信去自个儿娘家,说甚都不信。
林乐曦皱着眉沉思,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甘棠步履匆忙,进来传信:“姑娘,戴权来宣天家旨意了。瞧着,该是与姑娘的终身有关。”
“既然来了,那便走罢。瞧瞧咱们这位天家到底有甚主意。”林乐曦松开眉头,接过艾草递来的扇子,搭着菖蒲的手起身。整理了整理裙摆,踏着沉稳的步子,慢慢悠悠出去。
看着脚下这几步才抵得上平日里的一步,艾草有些皱眉却识趣的不曾开口。艾草都不曾开口,剩下的几个愈加不肯开口。任由林乐曦这般慢慢吞吞比乌龟稍快一些的速度走去正厅。
戴权坐在那把格外宽大的玫瑰圈椅上喝了小半盅茶水了才听见外头候着的女使出声:“姑娘到了。”
林乐曦嘴角上扬,带着那抹不知是何意味的笑容,从从容容的过来:“让内相久候了。知道天家有旨意,不好草率。只好去换一身衣裳出来,倒是耽搁了时辰,还望内相莫要怪罪。”
“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戴权听着笑得愈发谦卑,瞧着倒不像是来宣旨是来供祖宗的,这弯腰低头的,怕是极少有人有这般能为叫一个天家身边推心置腹的红人如此态度,“奴也不过就是来传天家旨意的,并非是甚了不得的大事。不过是喜事就是了。姑娘这身,倒也能了。”
林乐曦一听,心下了然,敢情这是知道与她有关的大喜事,想来的确只有这一桩事了。“那有劳内相了。”
戴权笑着一拱手,从身后接过那明黄色的卷轴。上头不过是些场面话,夸她如何夸林如海如何夸曲家如何,到最后也不过就是说与皇十八子十分相配,赐婚,又说了些金玉良缘的好话。
林乐曦从容应答:“臣女林氏乐曦,谢天家隆恩。”
“奴在这里可就要恭喜姑娘了,很快便是十八殿下正妃了。”戴权笑着恭贺了一句。
却也是这一句,叫林乐曦那描摹的好看的远山黛微微蹙起,只是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艾草笑着上前递了一个轻飘飘的荷包过去:“劳内相走这一遭,都中林府上下都感激着呢。”
戴权接过时轻轻一捏,便知道这是银票,眼角的褶皱又多了些:“这不是沾了姑娘的喜气么。只是这赐婚旨意一下,殿下的府邸便要进人了。这事儿,姑娘可得经心才是。”
“多谢内相提点,我明白的。只是不知,这旨意为何下的如此突然,倒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林乐曦笑着套话。
戴权笑答:“这不是卓大人的奏疏到了么,林大人在江南任巡盐御史,到今天时日不短,劳苦功高。天家想着这不是该要回来了么,这旨意还是早些时候下来为好。中间准备甚的,也好来得及。”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多谢内相大人。”林乐曦笑说。
送走了戴权,林乐曦脸上的笑便不见了踪影,拆了头上的几个钗子,又摘了耳环和戒指,由着菖蒲褪下外头那层大衣裳:“天家这是打定主意要清理了,动作这般迅速。”
“戴权来时浩浩汤汤许多人,派头大着呢。只怕在他来府里时便有人传消息出去了。”艾草说着手下不停,拆着发饰呢。琇書蛧
林乐曦空着的手无意识地搓着梳妆台上拆下来的首饰,直到指腹传来滚烫方才罢休:“卓嘉辉一纸奏疏回京天家便下了旨意赐婚,其中猫腻不想让人细究都难。你们瞧瞧,咱们这位天家多么的会算计人。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让林家为他卖命。”
那一声嗤笑听的人心内兀的一酸,艾草忍耐着喉间的苦涩,强笑着宽慰:“到底天家还是记着林家的。将来姑娘成功了,咱们自然便有舒坦日子过得。”
“舒坦,呵!”林乐曦不屑,“等我成功了,林家在朝堂只怕日子愈发不好过。每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步行差踏错便害了满门。不过,我在都中这二三年受的,倒是能让他们也受受。”
艾草垂眸,沉默着收拾手边的物件儿。
陈耿家的去而复返,脸色平平,瞧得黛玉心中更加忐忑不安:“如何?阿姐可有说什么?是好还是不好?”
葶苎看着情不自禁起身上前的黛玉,连忙伸手将她带回,轻声安抚:“姑娘不必着急,陈嫂子是甚性子你还不知道么。让她慢慢说道,您且听着便是了。”
黛玉这才觉着自己有些慌张了,忙放松心神,只是再如何放松也还是绷紧了一根心弦。
贾敏要从扬州回来这事儿她还是从贾母口中得知的,想来她与贾敏不睦的事情贾敏并未告知于贾母,故此她不知。还兴冲冲地询问是否高兴。黛玉想的还要多些,就好像林乐曦是否知道此事她都要特地派人回去告知一声。
“太太已经派人回去传过口信了,只是说的不如咱们清楚。奴去时正好赶上戴权来传天家圣旨。”陈耿家的回来说的要紧事并非是贾敏如何,而是这道旨意如何。
黛玉心神一凛,好端端的怎的传了圣旨?“上头说了甚?可是与江南有关?”
“是有些关联,但奴看来,怕还是天家私心。”陈耿家的跟着林姚氏这么些年,对于如今这位天家可谓是了解,“是为着大理寺卿卓大人的奏疏,江南好多事儿皆有了眉目,只是牵扯都中甚多。天家打算让林家站到前头去,故此才没等着大姑娘及笄便有了这道赐婚圣旨。大姑娘面色入场的接了,还问了戴权好些事,这才知晓是与江南有关。”
黛玉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一大段话听下来早已明白其中关窍:“可是父亲在江南一事中出力颇多,大理寺卿我听阿姐说过的,当初殿下还未如六部历练时最先涉足的便是这大理寺。想来两人有些交情。从前父亲叫人攀污插手海贸,还是这位大人差人送信回来的。”黛玉对卓嘉辉印象深刻。
陈耿家的点头:“正是那位卓大人。天家明旨也是将老爷在江南所为夸了又夸,毫不吝啬。大姑娘也是知道这话不妥,只是天家已然明言,想来是覆水难收了。”
“这哪是嘉奖,分明是要将我林家放在火上烤!”黛玉感同身受,明白那时林乐曦心中不平,只是碍于天家权势,君臣之礼,只能咽下了。可正是如此黛玉心中火气才这般难平:“若是要嘉奖父亲,什么不好,非得赏赐嘉奖这一道赐婚。阿姐又不是物件,赐来赐去的。再者,这嘉奖明着是嘉奖给父亲的,可暗地里那些个人精子哪个看不出来这是对十八殿下的安抚和肯定。林家在江南经营许久,这一道赐婚便尽数归了十八殿下。连带着阿姐在都中的经营,都挂上了十八殿下的名号。”
陈耿家的听着黛玉说的话,不禁暗赞,果然,大姑娘的眼光不假,姑娘是块璞玉,尚可打磨。
“戴权来时造的声势不小,这会子怕是都中许多人家都知晓了。”
话音刚落,姜荨便进来回话:“姑娘,这里老太太让姑娘过去说话。姑娘可要去?若是不去,奴这便去回了。”
黛玉冷笑着摆手:“去!如何能不去。这关头若是推脱了,岂不是授人以柄,给人家最好的机会来反击?”
“诺。”
等黛玉收拾好过去时,贾母房中姑娘奶奶站了一屋子,连宁国府的尤氏与秦可卿都来了,说笑声都较往常大了些。看着不像是林家出了个殿下正妃,而是这荣国府有了这样的荣誉。
“老祖宗快看,知道她姐姐成了殿下正妃连衣裳都比往常喜庆了些呢!”史湘云眼睛尖,一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黛玉,大声道。
她这一声确是大声,满屋子的人都回头打量着她今日的服饰。这般目光她不喜,只是碍于情面,不好表露。面上平淡,挂着浅浅淡淡的微笑上前请安:“给外祖母请安,给大舅母请安,二舅母安好。”
“好孩子,这会子还行什么礼啊。”难得王夫人今日也是一张笑脸。
从前面上笑容也冷淡的人这会子笑容可掬地说话,黛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刚回过神来又听见宝玉的话:“妹妹方才都打冷战了,可见是天气凉了。袭人,将老祖宗屋子里的那个手炉拿出来给妹妹暖手。”
袭人看着眼睛里发光的宝玉,再不满再高兴也得装着高兴装着温柔小意:“诺。”
“这时节哪里就用的上手炉了,我这身子骨也不见得差到这般田地。”黛玉敏锐地捕捉到袭人眼里那一闪而过的冷,笑着摆手,“毯子倒是可以,不知外祖母屋子里可有?”
赐婚林家嫡长女与十八殿下的圣旨刚下,还冒着新鲜热乎劲儿呢,贾母这时候可不会嗔怪黛玉得理不饶人,且她也不会在这诸多人面前让黛玉下不来台。自然是笑着点头应允:“毯子没有,皮子倒是有好些个。鸳鸯,你去后头寻一寻晾晒好的白狐狸皮出来给林姑娘使唤。”说着又对黛玉道:“我这里旁的也就罢了,白狐狸皮却是有几张上等的。我瞧着你阿姐这几日忙着铺陈天家的赏赐,想来一时半会儿是想不着接你回去,你便在这里安心多待会子。”
“阿姐心中有章程,不急。”黛玉知道自己这姐姐的性子,只怕过不了多久便会有人上门来接她回去了。哪有家里长姐得了荣耀小妹还在别人府里待着的道理,便是林乐曦不使唤人来接,她自己也是要回去的。
琥珀端了一盏刚泡好的蜜茶来:“姑娘喝盏蜜水甜甜嘴。”
黛玉和善朝她一笑,接过茶盏,而后又低头不说话只笑。
贾母瞅着让她开口怕是难,只好自个儿来打破:“这旨意来的忽然,闻说是你父亲在江南得力的缘故。”
“阿姐来报信的人匆匆忙忙,有些话也含混不清。正要细问时外祖母便遣了人来传话,我便让她回去了。”黛玉垂着眼帘,笑的温温柔柔,不像是有假的模样,“听她的意思,大抵是吧。说是嘉奖,我也不知到底是怎样个嘉奖法。不过阿姐与殿下这事早先天家便露了口风,如今倒也不意外就是了。”
贾母颔首:“也是,天家的意图谁敢揣测。倒是要恭贺你姐姐了,成了十八殿下正妃了。宁妃娘娘处也好多个人尽孝了。”
黛玉眼眸一闪,她就知道这是场鸿门宴。“阿姐还未及笄,有些事还是遵从天家吩咐。”
她当然知道这要遵从天家吩咐,她要问的又不是这个。贾母无奈,自己这个外孙女聪颖的确是聪颖,可是这府里哪里还缺聪明人。
“宁妃娘娘可有说些别的?”
黛玉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笑着抬眸:“戴权只带了天家旨意,内府也只是遵照天家吩咐,将赏赐与物件尽数带来林府,旁的并未说起一字半句,想来是暂时没有的。”
油盐不进!跟她父亲和那个姐姐一样,都是个打太极的好手。贾母眼睛略眯了眯,心道。
葶苎三人跟着黛玉去了贾母上房,留下姜荨在院子里看着人收拾东西:“将三姑娘的一并都收拾了,往后也不知道要来住几回,不必留下了。”
“诺。”
正说着,林乐曦身边的蓼莪便来了:“姑娘让我来瞧瞧,二姑娘呢?”
“这府里的老太太要见姑娘,姑娘才去不久。蓼莪姐姐来,可是大姑娘有事嘱咐?”姜荨如今也是能主事的人了,笑着问道。
蓼莪点头:“自然是有的,不然我也不跑这趟了。既然二姑娘不在,我将话说与你听由你转达复述也是一样的。”
“姐姐请说。”
“让二姑娘早些收拾了,明儿便有人来接二姑娘回府。殿下那头的人特意送了东西来,两位王府的郡主也遣人送了贺礼来,二姑娘不在不成体统。”蓼莪正色道,“这趟回去,这边来的便少了。即便是来,也甚少过夜的。该拿的东西一件也少不得,万不可叫旁人得了去。”
姜荨一听便知道其中深意,免得这荣国府又赖上自家姑娘:“姐姐放心,姜荨省的轻重的。”
“姑娘信得过你,好生当差是要紧。”蓼莪又叮嘱了姜荨一句。
姜荨点头颔首:“多谢姐姐提点,姜荨记下了。”
随着都中各家知晓天家赐婚林家嫡长女与十八殿下闻立哲之后,消息也便四散开去。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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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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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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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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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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