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洲的地图悬挂在墙上,很久之前,以修圈出了东侧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打了一个叉号,却也是城长扎根一生、守护一生的地方。
“明明植物率先降临因科,为什么我们要抛弃它?你知道我们现在除了土地,早就已经一无所有了吗!因科人凭什么还叫因科人!我凭什么还有权谴他们离开!”
“不能生长的土地,只能用来掩埋尸体……”以修昨晚几乎没睡,眼睛睁得有气无力,话也是轻得不能再轻。
初亦说得没错,他又到了有点空就打盹的时候了。
“这只是暂时的,所有迹象和历史发展都在表明,这只是一个阶段,我们会获救!我相信!”
城长试图说服以修,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到歇斯底里地争论,像一只暴躁地困兽,在以修面前舞动肢体、宣泄疲乏的戾气。
以修听得久了,也不争辩,却只是愣神。
他把视线窥向窗外一片荒凉时,手指摩挲了下脸颊一侧,低头思考,好像那瞬间的温热柔软飘来了。
长官亲了他……
“修哥,修哥,城长跟你生气……不是,城长跟你商讨大事呢,你认真点。”
舒尔承认城长懦弱,但这么一个懦弱的人,苦苦支撑着整座城实在不易,他一边拍着城长的背劝他息怒,一边旁敲侧击沉默的以修。
当一个合格的中央空调。
“随你。”以修听完城长的最后一句指责,转头说道,那语气实在舒缓,甚至有点宠溺。
随即点向舒尔,“走吧。”
“哦!”舒尔走之前,顺了顺城长差点背过气去的身体,“你好好想想,他不会害你。”
城长晃晃荡荡,一屁股坐到了会议室的椅子上,掩面说,“还有,还有别的……”
“大洲有你这样的人,是万幸,也是不幸。”以修身影将要消失,话音轻飘飘从门前传了过来。
城长刹那间皱起眉头,表情充满困惑和哀伤,目视以修,“你不懂,当年组长为了让我们坚守里外的底线,付出了多少努力,我们愿意相信大洲有救,绝不更改信念……”
从基地出来,以修要和舒尔分开,任谁都看不出,这人实际上刚跟人吵了一架,或者说被指责了一通,他眼睛困倦,游离得很,和谁说话都像是梦话,“你先去工厂。”
“修哥,你偷懒。”
“你别偷懒。”
“哦。”
以修要走,舒尔抓住了他,并不放过任何调笑他的机会,“昨晚怎么样了?有没有感受到来自长官的官威?”
以修瞟了他一眼,突然有了些精神,沉默半晌,终于说,“不许强迫他做不喜欢做的事。”
“嚯,你都知道?那你不阻止,道貌岸然。”舒尔找到盲点,精准打击。
想着这人耳朵尖,嘉阳家房门隔音效果也不好,又或者他以修本身就神通广大,窃取方圆百里一切动向不在话下。
听见了这个承诺,默许了,看着自己敬重的长官为难时不说,亲完了才告诫不要这样……
也不是什么老实人。
以修沉眼看看舒尔,好像有千百句话要教育他,但本性是个闷葫芦,一声没吭,最后转过头去愣神,愣了一会不知道是气笑了,还是怎样,反正笑了,微不可查。
舒尔顿时眯起了眼睛,贴到脸边仔细观赏,仔细程度,就差拿梯镜分析那笑容下的细胞状态了。
他第一次见以修笑,觉得这人有了点人气,嘴更加不把门,“困成这个样子,昨晚没少卖力气吧?”
以修:“……”
这话真是不中听,说得他很虚,说得长官很轻薄。
但舒尔毫无察觉,还知道他懂了,人气越来越旺盛了,“我看今天长官……”
“你还有多少力气?”以修打断了他脑子里的废料。
舒尔恍然回神,如遭大敌,“我一丝力气都没了。”
言外之意,我幼小身躯真得承受不了您让加的班了。
“我看你有。”
舒尔:“……”
还是别说话了。
舒尔:“我还有三支炮筒要改……”
超小声。
愣了一会补充道,“确实没有空了。”
以修放心地离开。
舒尔觉得他修哥确实不老实。
他又追了上去,因为他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非问不可——他这些天干的活究竟有什么用?
起初,他以为是自己造武器防身用——
工厂不知何时留下了众多武装枪炮半成品,他不知道修哥怎么发现这里的,反正就是神通广大地发现了,并且每种武器加装成成品的方法了如指掌,他干得任务原理极其简单,就是脏累耗时间。
后来随着修哥介绍给他的图纸越来越多,他觉得他们用不了这些,所以猜测,应该是给因科人留下了一部分,毕竟番兽肉也送出去了,好人做到底。
直到今天,修哥和城长会面,指了指大洲西北腹地的洛青山脉,说因科人要想活命,只能去那,他才明白,这是给因科人迁徙路上防身用的。
这些天他们分开干活,他组装最后的枪炮,修哥从地下实验基地领来几个全副武装的人,蛰伏在工厂另一侧,干得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活。
他好奇前去窥探过一二,猛然发现,嗡嗡运作地竟然是干甲车,尖利疾鸣的竟是剥开干甲车的壳,组装他制作的重型武器。
他曾在大洲书库上见到过,干甲车,中心骨架以及核心外壳部分是用羽敵骨头,融合贫铀金属炼化成的,最明显的标志就是在火中不会解体,稳如磐石,他居然有幸见到了那副场面。琇書蛧
从那时起,他才知道他遇到的是什么人,不是中心岛屿掌事的核心人员,就是星际来客。
前者是拥有绝对资本、压迫大洲的统治者,后者则更可能是回收晴星,致他们整个星球于死地的一份子。
不论是哪一种人,对大洲都是威胁,但以修目前做的……的确像是在帮他们……
因为因科此刻真得太脆弱了,什么都不做,光用时间就能耗死他们,根本不用这么大张旗鼓。
所以,以修绝对是在帮他们,干甲车是迁徙用的,而枪炮是……打架用的……
在通知城长计划前,他就开始准备了,今天面对城长的极力反对,他非但不反驳,看着竟然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好像这些天加班加点造出的重家伙与他们无关一样。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更像是一种……预判。
“修哥,那些东西,是迁徙用的吧?”
“修哥,他们不愿意,我们不是白做了?到时候你总不能逼着他们走吧?”
他一步追着一步,“修哥,你又要去哪?”
偷懒的说法,舒尔嘴上打趣,但打心里是不信的。
他做的每件事,都有强烈的目的性,正如他以前告诫过自己的那样。
所以,他又要去干什么呢?
“看出来了,你确实有力气……”以修被他拉扯住,不知是叹气还是打了个哈欠。
舒尔搔了搔后脑勺,猛一抬头,被以修盯了个正着,他熟悉这眼神,不仅吞了口唾沫。
一个字没撬出来不说,还……
“改造完炮筒就休息,等我回来,”以修摆掉他抓自己的手,“夜里去趟考试院……”
“考试院?”奥克林的地盘——
舒尔在银塔听说过这帮人不人、机器不机器的家伙的故事,远不是一个残暴能解释的,如果说初亦长官是改造体,那毫无疑问,首先想到的罪魁祸首,就是奥克林。
他们眼里,没有什么是不能用冷冰冰的机器改造出来的,没有什么是不能为研究而献身的,没有什么,是能拖累他们的……
他有点迟疑,过了一会,见人走了,才捏紧拳头,回了一声,“哦……”
-
会议过后,城长一病不起,由若干人等抬出会议室。
下属问城长怎么了,城长闭口不谈,仰躺在那间破旧的居民楼一室一厅里,罩上了氧气罩和心率舒整器,望着天花板上的因科地图,眼球被红血丝锁住,大气不出。
亲密的几个下属当场乱了分寸,守了整整一个白日。
当一台仪器已经破得不能再破的时候,人们反倒能够很快平静,只不过是让死去的心更死了一点而已。
更死了一点,更平静了一点。
“应该把地图比例缩小一点,去看看外面……”城长哑着嗓子,指着天花板跟身边人说。
没人能接上这句话,他们不知道城长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他们知道,他一定在为因科的未来思虑,向来如此。
“外面,也好不过因科。”离城长最近的一位监察人说道。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城长坐起身子,“是大洲通讯尚能保持畅通时候的信息,现在呢?”
“现在?他们在打仗,他们不只面临饿死,他们还会缺氧!”
“那他……”城长拔掉了心率舒整器的管子,摆手暗示自己还能苟活,“他说他们刚从岛屿出来,是不是,因科,是第一个……”
“城长,您有事情,请说出来,我们一起商讨,不要独自抗下,您承担不了。”
城长摇了摇头,没有回应,反倒遂心地说了句题外话,“让我见见那个叫初亦的孩子,我想见见他,看到他,我心情就会好上许多……”
“……好吧,我去帮您叫他。”
“礼貌一点,把这些医疗设施搬走,我不能太晦气了……”
“……好。” 蓝星,夏国。
肿瘤科病房,弥漫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病房是单人间,设施俱全,温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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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于孑然一身的路遥来讲,却是无人问津的等死之地。
他是癌症晚期,靠着意志力撑到现在,但也只是多受几天罪罢了。
此刻,路遥躺在病床上,怔怔望着床头柜上的水杯,想喝口水。
可他拼尽全力却无法让身体离开病床。剧痛和衰弱,让这原本无比简单的事情成了奢望。
这时,一道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表哥~你真是狼狈呢。连喝口水都得指望别人施舍。”
一位英俊的年轻男子悠闲坐在病床前,翘着二郎腿,眼睛笑成一道缝。
“你求求我,我给你喝口水如何?”
路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自从失去了自理能力,一帮亲戚的嘴脸已经见多了,不差这一个。
男子起身,将水杯拿在手里递过来,“表哥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你对我这么好,喂你口水还是能办到的。”
说完话,他将水杯里的水,缓缓倒在路遥苍白消瘦的脸上。
被呛到,路遥无力的咳嗽几声,好在少量的水流过嗓子,让他有了几丝说话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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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鑫,为什么?我从未得罪过你。你去星盟国留学,还是我资助的!”
张鑫将水杯放下,不紧不慢的说:“谁让你这么古板呢,只是运点感冒药罢了,又不犯法,你非得千方百计的拦着。”
路遥脸上闪过一丝了然之色,道:“张鑫你这垃圾,狗改不了吃屎。将感冒药运到国外提炼毒品……咳咳……”
张鑫理了下领带,笑道:“你别血口喷人啊,我可是国际知名企业家。这次回国,‘省招商引资局’还打电话欢迎我呢~”
路遥叹了口气,现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安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但张鑫却不想让眼前饱受病痛折磨、即将离世的表兄走好。他附身靠近,悄悄说道:琇書蛧
“表哥啊~其实呢,我这次回国主要就是见你一面,告诉你一声——你的癌,是我弄出来的~”
路遥陡然挣开眼,“你说什么!”
张鑫笑眯眯的掏出个铅盒打开,里面是件古怪的三角形饰物,仅有巴掌大小,中间是只眼睛似的图案,一看就很有年代感。
“眼熟吧?这是我亲手送你的,货真价实的古董。我在里面掺了点放射性物质,长期接触就会变成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路遥马上认出来,这是自己很喜欢的一件古物,天天摆在书桌上,时不时的把玩,没想到却是要人命的东西!
他伸出枯枝似的手臂,死死的抓住眼前人的胳膊!“你……”
“别激动~表哥,我西装很贵的。”张鑫轻松拿掉路遥的手,小心的捏起铅盒,将放射性饰物塞进他怀里。
“我赶飞机,得先走一步。你好好留着这个当做纪念吧,有机会再去你的坟头蹦迪~”
说完话,张鑫从容起身离开。临走前,还回头俏皮的眨眨眼。他原本就男生女相,此时的神态动作居然有些娇媚。
保镖很有眼力劲,赶紧打开病房门。同时用无线耳麦联络同事,提前发动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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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遥只能无力的瘫在床上,浑身皆是钻心剜骨般的剧痛,还有无穷悔恨、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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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很快,剧痛渐渐消失,只剩麻木,路遥隐约听到过世的双亲在喊他。
就在路遥的身体越来越飘,即将失去意识时,胸口突然阵阵发烫,将他惊醒。
从怀中摸出那三角形饰物,发现这玩意变得滚烫无比,还在缓缓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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